第四回 悔婚
另外一頭,祁子琰不聲不響地回到席間,全無方才的興緻。只見他眉頭擰在一處,神色甚是低沉,臉上也是一副憂心忡忡、頗為煩悶的表情。
他剛一落座,便聽到父親祁問天向他說道:“怎麼這麼久才回來!對了,你裴伯伯和我方才已經將你和青衣的婚期定下來了,就在兩個月後。你可要好好謝謝裴伯伯對你的信任啊,往後要好好對待青衣,也要更加勤於練武,給你裴伯伯爭氣,記住了么?”
豈料不提這事兒還好,一提到婚期,祁子琰的腦袋當即便疼得不行。他明知道自己應該順着父親的話去說,卻就是張不開嘴。可當著眾人的面,又不好混說些什麼。真真是不痛快到了極點,只好勉強地點了點頭,打混過去。
就這樣,時間彷彿也變得更加漫長起來,滿桌的佳肴美酒也似乎都失去了味道。對於祁子琰而言,此刻真是如坐針氈,如鯁在喉,不吐不快,片刻也難捱。
好不容易等到裴尚武與爹爹喝得差不多了,準備散席,祁子琰心裏終於長吁了口氣,已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辭,離開這裏,再做打算。
可真是害怕什麼來什麼。臨別之際,裴尚武忽然心血來潮,說想要留這准女婿在忠義堂內小住幾日。祁子琰聽到這話,驚得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直接原地炸毛。
面對眾人詫異的目光,祁子琰集中精神,使出畢生智慧,終於胡亂編出個借口,給婉拒了。
原來兩日之後,便是子琰祖父的壽辰,裴尚武心嘆可真不湊巧,不過也沒什麼的,等到以後兩個孩子成婚了,時間還長着呢,反正兩家距離很近,每年非得要留他們二人在忠義堂內小住個幾月,再放回去才行。
祁問天看了祁子琰一眼,想了想,向裴尚武笑道:“是啊,真是不巧。等家嚴的壽辰過了,我再讓子琰過來看望裴兄。哈哈!如今天色也不早了,我們也叨擾多時,就先告辭了。”
裴尚武道:“哪裏哪裏,都是一家人。不過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再多留了,這就送送你們吧。”
祁問天道:“不必不必,兄長請快快留步。”
就這樣,禮讓之間,祁問天已經率領納徵隊伍,藉著夕陽餘暉,返回他的問天劍閣去了。
路上,祁問天故意支開其他弟子,然後低聲向祁子琰問道:“沒人了,你說吧,到底怎麼回事?為何要謊稱過兩日是祖父的壽辰?”
祁子琰本是猶猶豫豫,眉頭緊鎖。此刻見父親主動問起,遂鼓足了勇氣,輕聲道:“爹,您是知道的,我原本愛看閑書,最厭練劍,覺得打打殺殺的,着實沒有意思,是這世上最最辛苦的事兒。但爹若肯答應琰兒一件事,從今以後,琰兒一定勤加練習,不負爹爹厚望,將我問天劍閣發揚光大。”
祁問天聽到這話,心中十分驚奇。這不務正業的孩子怎麼突然間。。。這可真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如同喜從天降,幾乎樂得他從馬背上跌落下去。可他向來喜怒不形於色,不可能在任何人面前將心裏的真實想法暴露出來。
於是,祁問天藏住心中竊喜,臉上仍是一副看不出痕迹、風輕雲淡的表情,佯裝訓斥道:“混賬,你是我的長子,這本就是你的份內之事,責無旁貸,怎麼還跟爹談條件?爹就是什麼都不答應你,難道你就不應該勤加修習、不負眾望嘛?眼看都是要成家的人了,還是如此頑劣。罷了,你且說吧,到底什麼事?”
聞言,祁子琰小聲地嘟囔道::“就是。。。哎呀,還不就是這“成家”的事兒。爹,琰兒能不能先不成家啊?”
果然他娘的是個不可能的條件!此時,祁問天的心中彷彿有一萬匹駿馬咆哮而過,只見他登時震怒,反常失態地吼道:“你說什麼?你敢給我再說一遍?”
祁子琰看到紛紛側目過來的劍閣弟子們,趕緊“懂事兒地”示意祁問天小點兒聲,並道:“爹,您先彆氣,小點兒聲啊。唉,爹,我就實話跟您說了吧。方才機緣巧合,我散步散到忠義堂的後院去了,好巧不巧,正好迎面碰到裴伯伯的那個女兒裴青衣了,她實在是。。。”
祁問天思維奇敏,關注點也與眾不同,當下打斷祁子琰,疑惑地問道:“等等,是何機緣,能讓你散步散到人家後堂去?”
祁子琰嘆了口氣,道:“爹,這個不重要,重點是我碰到你們給我指腹為婚的那個裴青衣了。。。那女子真是。。。長得也有點太寒顫了。。。不僅如此啊,而且性格也特別不好,尖酸刻薄,伶牙俐齒的,我看一眼就覺得很不喜歡。這要是以後真娶過來,給咱們劍閣丟人不說,便是於咱們閣內,怕是也不得安寧啊。。。”
祁問天將信將疑地問道:“怎麼?你碰到青衣了?與她說話了?是不是你孟浪了,得罪了人家姑娘?”
祁子琰無語地道:“爹,怎麼凡事你連問都不問,就覺得是我的不是啊。我跟她初次見面,從前都不認識,哪敢造次?不過就是匆匆見了一面,發現此女絕非溫厚賢良之人,此事,爹您看還能不能從長計議啊!”
祁問天斥:“胡鬧,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豈是兒戲!”
祁子琰正色道:“爹,我是說真的,只要能不娶那個丑顏女,以後您讓我怎麼練劍都行!”
祁問天看着眼前這個比自己個頭還高一點兒的親兒子,只覺可氣又可笑,問道:“我問你,咱們今日這興師動眾、勞閣傷財的,到底是幹什麼來了?”
祁子琰不假思索,道:“送聘禮啊。”
祁問天冷哼一聲,緊接着道:“呵呵,你也知道是來給你送聘禮的,不是讓你來相人家姑娘美醜的?再說了,就匆匆見了一面,你怎麼就知道人家不是個溫厚賢良的好姑娘?退一萬步講,就算真是相貌差點兒,性子嬌慣些,那又怎樣,你多忍讓些不就是了?”
祁子琰道:“那長得丑怎麼忍啊,把我戳瞎,然後變成二弟那樣,眼不見心不煩嗎?咱家丫鬟都比她漂亮一百倍的!我才不娶這樣的呢!”
祁問天真是快被這個兒子氣死了,凜冽地瞪了一眼這個逆子,道:“是啊,早知道給你娶個丫鬟進門算了,還不用下這麼多聘禮!簡直是胡說八道!怎麼你以為,你娶得是那個女子嗎?你娶得是整個忠義堂啊,我的傻孩子!那裴尚武總共就那麼一個獨女,一個表侄女,連個兒子都沒有。你若娶了他的獨女,忠義堂以後不就是你的了?咱們劍閣的地位不就更穩固了么?”
祁子琰似是橫了心,倔強地說道:“爹,這些我都知道。可那我也不想娶!咱們劍閣現在本來就是越來越好了,九劍學堂也越來越壯大,弟子遍佈五湖四海,您的劍法又獨步武林,就算只靠咱們自己,總有一天也能問鼎江湖、稱雄稱霸的。為什麼非得跟那個忠義堂結這個親啊?”
祁問天拂袖,怒道:“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兒子,想法簡單,短視至極!時至今日,你還以為咱劍閣有了爹爹與九劍學堂,便能穩穩地保住江湖地位嗎?真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祁子琰不明所以,頗有點不服氣的感覺,直言道:“琰兒不懂,請爹指點。”
祁問天嘆了口氣,道:“咱們問天劍閣,是爹爹十幾年前跟你娘一手創建起來的,跟你的年齡差不多大,至今仍然根基淺薄,人脈不多,所以後來才開辦了九劍學堂。這你是知道的。”
祁子琰點點頭道:“是的。”
祁問天繼續道:“而忠義堂的創建則在幾十年前,時間更久,根基更深,且因常年走鏢,人脈甚多。正所謂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江湖上的朋友多了,許多事情自然就更加好辦,名氣也就越大;再有,忠義堂一直以鋤強扶弱為己任,便是在江湖之外的普通百姓眼中,也是極為俠義的存在。這兩者加在一起,我們問天劍閣是無論如何也追不上的。”
祁子琰搖搖頭,道:“爹,雖然是像您所言這般,可我們也不差啊。若論人脈,您的九劍學堂里,也儘是四方青年才俊;而若論助人行善,娘她不是也每月都去給窮人派粥么?我們的名聲難道就不能有朝一日,更勝忠義堂?”
祁問天擺擺手,道:“咱們做的那點兒善事,實在是力所能及,微不足道。而你裴伯伯那忠義堂的好名聲,可當真是幾十年來直面惡人,用多少條人命換來的!豈能相提並論!”
祁子琰急忙道:“那我們劍閣也可以學習他們,行走江湖,鋤強扶弱啊!”
祁問天冷笑道:“幼稚,你可知道這種鋤強扶弱,會讓你在無形之中樹敵多少嗎?有多少被幫助的人如今在為你歌功頌德,就有多少人被打擊的人在背後伺機而動、虎視眈眈!”
“可是爹,您是武林劍法第一人啊,以您的劍法,我們根本不用怕這些人!”未經世事的祁子琰天真地如是說道。
祁問天鄙夷地瞪了他一眼,道:“你在明處,人家在暗處,你武功雖高,卻如何能做到每時每刻提防對方?江湖水深,有多少勢力在暗中蓄力,蠢蠢欲動啊。琰兒啊,你切不可做那驕傲自滿、目中無人之徒。劍法不是第一併不可怕,但狂妄才是最可怕的,這一點,你一定要謹記!”
祁子琰聞言點了點頭,又急忙搖了搖頭,為自己爭取道:“爹,即便如此,那我們就一定要跟忠義堂結親么?”
祁問天道:“這個自然,這門親事是多少年前就早早定下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豈能作罷?何況,這門親事對我們問天劍閣助益良多,如何能只因為你的喜歡與否,就壞了信譽,毀了前路?”
祁子琰仍不屈服,反問道:“爹,您不是說忠義堂如此做事,恐怕得罪他人太過,會招致風險嗎?那為何還要與他們有牽連?”
祁問天嘆道:“這一點,你說得倒有些道理。但爹也考慮過了,終究還是利大於弊。你可知道,這江湖之中,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更迭速度何等之快,像咱們這種大門派,更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不謀則廢。你以為讓你與忠義堂結親,是為了什麼?所謂強強聯手,肝膽相照,如此決策,不過是為了讓兩家的基業更穩當些,讓你的前路更容易些!你卻一味胡鬧。總而言之,這位裴家小姐,你是娶定了,就是想娶也得娶,不想娶也得娶!少給我使你那公子性子,以後要是再敢胡說,看我不打斷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