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水中鏡仙
在五洲四海的每個角落,無論是仙家門第還是凡俗世間。龍,總是代表着氣運,祥瑞,豐收,尊嚴,權利,威嚴。人們往往以以遭遇龍為吉兆,認為帶有龍血的人為天命之子,勾勒大地的宏偉山脈為龍脈,在西洲,屠龍是甚至是武者與法師們能奪取的最高榮耀。
人們樂此不彼的用龍與蛟作為表彰威嚴,顯示實力,祈禱好運的圖騰與紋章。從中洲到神洲,不少人信奉着象徵財富與豐收的絳衣龍王。
人們相信這位龍王鬃毛之上裝點着無數的貴重金屬與無價寶石。每當他化作人形行走大地之時,寶石金屬撞擊發出的叮噹作響會為旅人帶來不計其數的財富,而當他變化出龍王的本體遊走天際則會為走過的每一片土地帶來豐收與繁榮。
潮州城中的東海龍王廟便是供奉絳衣龍王的廟宇,你在這裏見不到天帝道祖,見不到菩薩佛祖。卻能看見那尊無比古老的雕像。
面容俊美的強壯男子身着絳紅大袍,獅子一樣怒張的長發被發端捆着的無數玉佩珍珠壓彎垂下,健壯的的脖頸掛滿了瑰麗的寶石瑪瑙,水晶雕牌點綴在祂寬闊的胸膛前。祂的手指與耳垂上同樣裝點了不計其數的無價寶石與珍貴的獸骨。
這尊巨大的絳衣龍王是何時被建造出來的早已不可考據,或許在聖人西渡不久之後他就屹立於此長存世間。
歷史悠久的聽潮城歷經數次毀滅與重建,卻從來沒有一方勢力——哪怕是不長眼的海嘯邪祟也絲毫沒有傷害到他,於是人們更加相信這尊雕像帶有魔力,也更願意信奉這位古老的神祇。
於是在商貿發達的聽潮城之中有更多的富豪商人願意去祭拜供奉絳衣龍王,於是龍王廟在一次又一次的捐助與擴建之中變得越發豪華氣派。龍王雕像上也有越來越多的寶石掛墜懸挂裝點。
聽潮城中卻從來沒有人敢於冒犯龍王的尊嚴,偷竊哪怕一點掛墜在雕像之上的寶物。
人們願意相信龍是好運與權利的象徵,哪怕根據大離朝廷稷下學宮權威數據,四洲五海之中每年死於大小江河盤踞妖蛟之人數高達數百萬之多,每年死於惡龍襲擊的西洲人也有數十萬之有。
人類早已忘記了所謂“龍”這種強大而尊貴的生物,究竟代表着什麼樣的力量。人們忘記了在道祖的時代,古王與先賢們是如何的與這個強大而嗜血的種族殊死搏鬥,才把巨龍們統治下的妖族們趕到了北大荒深處的苦寒之地建立妖國。而不是繼續在每一片大陸上獵殺,捕獲,甚至是圈養人類。人們忘記了巨龍們如何靠意志扭曲天象,靠龍牙與利爪撕裂大地,靠龍炎焚干河流,融化冰川。
以至於真龍現身於龍王廟宇,曾經豪華氣派的龍王廟宇在浮遊的巨獸軀體面前顯得如此的可笑,龍王廟的葉管事只是站在白龍的呼吸帶起的狂風裏就嚇得屎尿齊流。
不過這位靠龍王廟信徒們的供奉賺的盆滿缽滿的葉管事沒有機會去反思自己可笑行為了,他被扭曲的蛇信捕捉,為人首蛇身的怪物“水中鏡仙”吞入口中。
最後長留人間的,是葉公好龍的寓言。
不少凡人被名為水中鏡仙的邪蛇捕捉吞噬的同時,白龍浮在空中的修長身軀蟠在一起,赤金色的如同火炬般閃耀的豎瞳正盯着剛剛被她救下,癱坐在地上的某個人。
薛佑離為了阻止水中鏡仙捕食凡人弄而疲於奔命狼狽不堪,除開側腹的開口之外還有大大小小的外傷,剛才疏於防範還被水中鏡仙一尾掃中,如不是白龍逼走水中鏡仙,斷掉的就不只是幾根肋骨了。
面對他所熟悉白龍的雙眼之中露出的嘲笑與幸災樂禍,他滿是血污的臉上掛着無奈的笑,對着近在咫尺的龍首大言不慚的叫喚着着。
“這位美女,我知道我很帥,我也知道你想問我們以前是否在哪裏見到過,可是我保證我們是第一次見面,而且那邊還有怪獸在吃大餐,所以我們能不能先處理一下那隻怪獸,再好好交流一下你的雙眼為何如此美麗?”
接着他似乎從白龍粗重的呼吸聲里,聽到了一身嬌俏而不滿的悶哼。於是只好收起嬉笑的臉,用刀非劍撐起破破爛爛的軀體,接着極盡溫柔地輕聲問候道“好久不見,先辦正事。”
薛佑離隨即轉身,輕抖手腕甩掉刀非劍上殘留的血液。他的神識立即捕捉到了在人群之中蜿蜒蛇行擇人而噬的惡蛇水中鏡仙。
“別看它的臉。”薛佑離振聲到。“先疏散民眾。”
“把人群和那雜種蛇朝着廟外分開趕,我讓人在那邊設了陣。”久違的清甜耳語藉由神識傳達到了薛佑離的識海之中。
“不妥,但是有效,小人聽仙子的吩咐。”薛佑離收刀入鞘,西涼拖刀戲的致命兵煞緩緩蓄積。
“再貧嘴我先把你吃了,我去趕人,你攔着它往反方向走。”薛佑離似乎感到身後的巨龍翻了個白眼。
巨大的寺廟之中的香客們只是在盲目而混亂地逃跑,大多數人都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麼。水中鏡仙詭異地潛伏在人群之中,不斷吞噬着生命血肉修補着白龍那一擊龍威震懾下造成的損傷。
人群受惑於水中鏡仙的邪法與自身的恐慌。竟然沒有人發現自己身邊的人在接二連三的消失,而一條粗如井口的巨蛇在人群之中四處穿行。
但是很多香客馬上就發現了更恐怖的東西擋在前方,那是一條對人群怒目而視的巨龍。
隨着巨龍一聲長嘯人群立刻開始朝着反方向逃跑,潛伏其中的水中鏡仙反應迅速立刻跟着人群調整方向。
然而在它隱秘的身形與人群分而未分的時刻,它選擇前進與人群融為一體的方向上卻出現了一道兵煞,薛佑離以西涼拖刀戲斬出的這道兵煞竟然避開了所有洶湧而過的人群,而精準的截斷了它前進的路徑。
斬出這一刀似乎也消耗了他所有的力氣,薛佑離頹然倒地。
一念之差,水中鏡仙被與人群分隔開來,白龍巨軀立馬出現在了它與人群之間,仰天長嘯之下龍威降臨,人面巨蛇被壓倒在地,軀體覆蓋的地面上寸寸斷裂。
你水中鏡仙或許是生南婆祖信徒眼中的海中聖獸,是能引起天地異象的世間邪祟。但是在一名真正的龍族面前卻也不過如此。
龍威,龍族最為人所知的特殊能力之一,也是最為危險的一種。
龍族天然就有着通過意志影響外界的能力,而這種能力在其他生物身上更為明顯。
每噹噹作用於其他生物的龍之意志變為殺意與憤怒時,沒有多少生物的軀體能夠承受住這種由內自外的破壞。
召陵容確信,再來幾次龍威衝擊,或許自己不用髒了自己的爪子就能解決這隻雜種蛇。
這位年輕的趙氏龍族在血脈覺醒之後就被趙家帶回了族群之中嚴苛教導,之後更是送回了妖國進行歷練。
她太過習慣於進行這種碾壓式的戰鬥,卻確實實缺乏面對這種“怪東西”的經驗。尤其是當龍威需要龍族的暗金玄瞳注視才能釋放,而薛佑離剛才才提醒她不要直視這條怪物的臉之時。
再多一秒,水中鏡仙的蛇軀就要在龍威之下崩解破滅,這條異獸終於在生死一刻抬起了頭,用出了自己最為恐怖的能力。
這種誕生於深海的怪物能如同鏡子一般,倒映出被它所盯上的獵物心中最為恐懼的東西。所以它還是幼體時在薛佑離面前呼喚“媽媽?”。
而當它褪皮而出之後,在薛佑離面前呈現的竟然是他夢中所見的名為“母親”的幻影。
而此刻倒映在召陵容金色龍瞳之中的,是一張小女孩的臉。這張臉一經出現就吸引了召陵容所有的注意力,以至於讓她中斷了龍威的釋放。
但是水中鏡仙還沒有停止它的邪術,粗壯的蛇軀立起,那張小女孩的臉在召陵容獃滯的眼中驟然變大,直到那張巨大的人面幾乎貼上了白龍的犄角。
小女孩的聲音與記憶之中的一樣冷淡與刻薄
“你這個騙子。”她說,帶着十一分的篤定與惡毒的怨恨“你這個東洲來的騙子,你總有一天會被揭穿的。”
白龍的巨首獃滯地停在半空之中,你竟然能從那雙威嚴無比的豎瞳之中看出一絲恐懼。
“騙子。。。你這個騙子”怨毒的指責聲沒有停止,然而小女孩的下頜卻悄然裂開分為四瓣,一隻銳利的毒針從層層利齒之中緩緩伸出。
五洲四海之廣大,哪怕是貴為龍族也有需要畏懼的事物,儘管絕對不多,但是卻絕對存在。
比如生南婆祖。
在大海深淵之中默默潰爛的那些東西,哪怕是燃燒着的金色龍瞳也最好不要直視。
泛着深藍光澤的毒刺就要觸碰到白龍的喉下逆鱗之時,一柄白色的劍從那張女孩面龐的眉心刺入。
薛佑離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殺到了白龍龍首之上,險之又險的救下了召陵容。
一天之內使出了兩次不思歸,薛佑離感覺內心深處的某些東西碎裂了,變為鋒利的碎片從丹田之中流出,切割着他的每一寸肌膚骨骼,從平滑的內臟表面滾滾而過。
一瞬間,萬刃穿心的劇痛傳遍全身,薛佑離習慣性地閉上了眼。
“萬刃穿心的本質是你的劍心破碎導致的走火入魔,劍元碎片切割肉體神魂,這可是世間少有之痛。”
“這些鋒利的碎片在流淌全身之後會回到你的內府深處。回到它們原本就屬於的地方,然後重鑄組成完整的劍心。”
“每一次痛苦之後的重鑄都會讓你的劍心更加完整,更難以破碎。但是隨着你的劍心越來越完整,下一次破碎帶來的痛苦就會越發誇張。”
“你很幸運,但是也很不幸。這怪病給了你修行不思歸的機會,這是世上千萬劍修的夢想。但是相應的,你也要承受千萬劍修加在一起,或許也承受不住的痛苦。”
“老夫只能拿一個大概的數字給你。。。。14次,你的劍心破碎重鑄14次之後,你的病就會痊癒,而你破碎的劍心——將達到完滿的境界!”
“你會成為五千年來第三個練成不思歸的劍修!但是,小娃娃,我不怕告訴你,你也有可能死在某一次萬刃穿心之中。”
長發披肩的男人對着還是個半大孩子的薛佑離說到
“但是你並非沒有選擇,只要你願意此生此世。不再運化劍元,我就能保證萬刃穿心不再複發,你還能度過一個凡人幸福的一生。”
“你莫以為老夫在誆騙於你。”
“說什麼斷塵緣?理正氣?求長生?都是屁話!這天下沒有一位修士所行所舉不是在貪圖天道,貪戀生息。”
“說到底不就是一個“爭”字——爭天材地寶,爭機緣氣運,爭古書秘典,爭洞天福地——爭到最後除了爭得一手血腥,爭得一念痴妄,又有多少人能真正長生?更不談逍遙自在!”
“一個地仙飛升,背後不知是要多少的爾虞我詐?有多少的冢中紅顏?得讓多少的赤子之心腐爛得八面玲瓏?把多少浩然正氣敗壞成兩面三刀?”
“小娃娃,山上仙人,未必就比這茫茫凡塵的普通人們幸福到哪裏去。”
“你,還要學這不思歸嗎?”俊美近妖的長發男子轉過頭來,手上是一柄刻滿複雜古文的斷劍,那些帶着劍意的古老篆刻在男人的劍元洗鍊下閃閃發光。
“我要!為什麼不要!”那個小小的薛佑離大喊着。
浮在空中的薛佑離猛然從回憶之中睜開雙眼,握緊飛流白首。把代表着極致痛苦的劍元碎片全數打入水中鏡仙體內。
你們給我痛苦,我就把痛苦還給你們這幫王八蛋!
“為什麼?”那長發男子似乎詫異於小薛佑離竟然如此果斷,他在漫長的歲月里曾經問過不少人這個問題,這是他被回答得最快的一次
“小娃娃,你可拿的出什麼理由?”
“理由嘛。。。等我拿上劍再慢慢找吧。”薛佑離還能記得自己說出這句話時候的笑容。
水中鏡仙被海嘯一樣的痛楚擊倒在地,瘋狂的抽搐着,巨大的蛇尾擊飛了一旁的寺廟,露出了原本躲在裏面的兩個孩子。
薛佑離在空中輕盈轉身,他的動作之中帶上了西涼刀術的轉身法,他在痛苦席捲意志的間隙之中看清了兩樣東西。
第一眼他看到了面對詭異抽搐的巨大怪物,起身護在一個小女孩面前的小混混。
薛佑離認得他,前幾日就是他給薛佑離買來了燒雞。
哈哈,薛佑離想,自己接過那把斷劍的時候,也和這個本性不壞的小混混一般大吧。
薛佑離一劍揮灑出劍光斬斷了水中鏡仙即將把男孩與女孩碾碎的蛇尾,男孩看了薛佑離一眼一陣后抱着小女孩逃離了他們的戰場。
反應挺快,薛佑離閉上了眼,轉過半周后再次睜眼。
第二眼,他看到的是緊閉雙眼的召陵容,她在水中鏡仙秘術之下收到的傷害比薛佑離要重許多,已經自行解除了真龍之形,巨龍之軀化為了白光消散,還剩下脆弱的女孩。
召陵容現如今失去了意識,彷彿在做什麼可怕的噩夢一樣緊鎖着眉頭。
就像他十幾年前在那群孩子的拳腳間第一次救出她的時候,薛佑離右手持劍,左手接住了下墜的召陵容。
“師傅,我想我找到了理由。”薛佑離心想,劇痛加身,他心中卻無比快意。
巨蛇終於在劇痛之中稍微恢復了行動能力,它畏懼的掃了一眼空中的男女,不再貪戀陸地上的血肉,瘋狂地向寺外不遠處的海洋蜿蜒蛇行着。
十幾息內水中鏡仙居然走出了千米有餘,再有至多十息就會消失在大海之中。
薛佑離自然看到了這一切,但是一絲絲劍元沒有接上,他竟然無法立刻斬出下一發不思歸。
水中鏡仙馬上就要回到海中,但是巨蛇下一秒好似撞上了透明的牆壁一樣,停下了逃生的步伐,被無形的鎖鏈鎖在了空中。
劉培昌跪立在不遠處的沙灘上,雙手按在一處銘刻於地的符紋之上。方才還多得快要炸掉丹田的天元隨着巨蛇開始掙扎被面前的符文飛速的吸取着,立馬就要見底。
只能期望q那個抱着召姐姐的疤臉混蛋還能做什麼事。
小子,幹得好!薛佑離很想大喊,卻發現自己還是缺了一絲劍元,不思歸還是斬不出來。
“誰讓你抱着我的?”他突然聽到懷中人帶着嬌嗔的質問,他低下頭看到懷中絕美的女孩睜開了眼,潔白的額頭上威武而帶着一絲靈性的鹿角破開細嫩的肌膚,她嬌嫩的肌膚上也出現了些許細密的鱗片。
召陵容一手扶在薛佑離的肩膀上,另一隻手朝馬上就要掙脫束縛的水中鏡仙伸出,纖纖細手頃刻間化為猙獰龍爪。
時間不夠徹底真龍化形,但是這也足夠了,召陵容心想,這個傻子身上還是這股藥味。
她的手猛然向右撕扯,巨蛇的軀體隨之破碎,一顆赤紅的血珠從血肉之間露出了本體。
“快去當你的大英雄吧。。”召陵容在他耳邊細語,隨後掙開了他的懷抱向後方的龍王雕像上飄然落下,薛佑離模糊間看到她似乎在笑。
薛佑離轉頭,所有神識鎖定在那顆血紅的珠子上,他看到裏面好似一個成熟的胎兒蜷縮其中,臉卻是一張屬於大人的臉——那個黑袍祭祀的臉,黑袍祭祀看向薛佑離,面上帶滿了驚恐。
不奇怪,水中鏡仙的一切力量都是來自於生南婆祖,它必定需要一個可以溝通生南婆祖的渠道——那位祭祀。
“你們這幫貴物,就早點去地府找黑紗娘娘去。”薛佑離大喊着運氣劍元,隨着劍元高漲身上的劇痛也達到了最高點,薛佑離卻心中只覺得心中暢快至極。
一劍往,不思歸。
千米遙遙,一念即至。
薛佑離半邊身子浸泡在聽潮城海岸的海水之中,飛流白首劍上那顆紅色的胚胎正在緩緩消逝。
薛佑離也立馬失去了抵抗劇痛的一切意志,倒入海中狠狠喝了幾口鹹水之後,被那個剛才操縱符陣的小子救起。
劉培昌看清那人浮出海面的臉時才明白這人就是自己仰慕已久的缽山居傳奇人物薛佑離,他懷中的薛佑離立馬昏了過去,昏倒之前卻朝劉培昌擠眉弄眼一番,左手比出一個大拇指。
直到暈死,薛佑離的右手也沒有放開那把純白的飛流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