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藏龍

第四章 藏龍

薛佑離在空中飛速旋轉着,每每旋轉出幾周他手上的刀非劍就會劈斬出威勢驚人的兵煞,藉助每次釋放兵煞的反衝力薛佑離得以調整自己在空中的位置,並且再次以與之前完全相反的方向開始旋轉,直到再次斬出兵煞。他就以這種奇怪卻又帶着美感的方式,在血肉怪魚的軀體上留下幾乎洞穿的巨大傷口。

在空中上下翻飛的薛佑離如同風中枯葉,又好似飄零蝴蝶。

某位來自西洲的智者說過北大荒的某隻蝴蝶振翅,就能讓西洲中心地帶的聖地遭遇暴風。薛佑離如蝶般飛舞,掀起的卻是近在咫尺的刀刃風暴,不斷的擊退着想要離開地下暗河的血肉怪魚。

西涼古城,一個早在聖人西渡之前便消散在中洲歷史之中的名字,傳說西涼城的獵手們用舞蹈一樣的步伐和刀法斬殺侵犯古城的巨獸與邪祟們。但是不知何時西涼城破,遺迹被埋葬在幽州郡府的某處,神話之中刀法與步伐也隨之失傳。

如今的中洲上,你有時能看見眉眼深邃的西涼馬隊行走在西沙郡和幽州郡的商路之間,他們在趕商途中會燃起熊熊的篝火在星光下小憩。馬隊裏最美麗的女子便會在此時拿起馬隊代代相傳的古刀,跳起傳承至今的西涼刀舞。

每一位看過西涼刀舞的外族人都會為其魅力所震撼。年輕的劍北城主也在某個與西涼馬隊同行的夜晚,在這絕美的舞蹈之中捕捉到了什麼。

不久后,城主在大漠之中以西涼刀舞力斬沙中巨獸雷積蟄蟲,救下了最後的西涼馬隊。

斬殺巨獸的神話刀法——西涼拖刀戲至此重回世間。

多年後的劍北城主以拖刀戲與宋家劍法精要合一而創造出刀劍合擊術,最終為現在的天師府命官們所用。

舞蹈一般誇張而美麗的動作帶來的是恐怖的破壞力與殺傷力,怪魚幾次被薛佑離劈斬而出的兵煞扯斷四肢,幾乎腰斬。卻還在艱難的向地面行進着,嘴裏不斷發出類似於“媽媽?”的嘶吼。

不管如何巨大的傷口,總是會被切口處冒出的肉芽和腐骨粘合在一起,薛佑離斬下了它原本那細小扭曲的四肢,然而現在它的軀體下有八條還是九條類似人的手腳或者是其他什麼東西的肉腳在支撐着它緩慢行進。

最要命的是它奇怪的呼喊聲,薛佑離察覺到不對的同時就用天元封住了耳竅,然而怪物的每一聲呼喊彷彿是從他的心中響起的一樣,現在每一聲“媽媽?”都在令薛佑離神魂震蕩,也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

可是為什麼是這兩個字?

一道格外強力的兵煞將怪魚的整個背部剖開,終於暫時地停下了它的腳步,薛佑離終於得以喘息。

他似乎明白西涼古城是如何消失的了,那些西涼刀客們就在敵人面前轉圈,最後把自己轉暈之後倒在地上被敵人們一腳踩死,最後整個西涼城一起完蛋。

薛佑離其實明白自己如今意識模糊神魂震蕩是拜怪魚的呼喊所賜,但是他就是忍不住損一下西涼人和他們的奇奇怪怪的刀法。他總是不喜歡刀劍合擊術之中屬於刀的部分,哪怕對付上這些體型巨大的妖獸時,西涼拖刀戲確實很好用。

他X的跳舞就跳舞,砍人就砍人,兩個東西混到一起怎麼能弄得好嘛。薛佑離在心裏暗罵,面前剛剛倒下的怪魚再次慢慢站起,而他背後距離那處香堂只有短短數百米的距離,薛佑離已經能夠聽到東海龍王廟裏熙熙攘攘的香客們拜佛念經的聲音了。

得用飛流白首一劍解決它。

問題是,該刺哪裏?

恢復完全的怪魚忽然異樣的蜷縮起來,薛佑離以為它要朝自己吐出什麼酸腐毒液,然而從怪魚在原地開始瘋狂的打滾起來,薛佑離看到它的表皮之下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瘋狂的蠕動,似乎在吞食它的血肉。

薛佑離不再猶豫,將刀非劍納入劍鞘,開始蓄積兵煞凝結其上。

拖刀戲,精髓在於“拖”字訣,拖到一身殺機匯聚一線,拖到一身兵煞凝結如一,拖到精神與意志幾乎要承受不住自己蓄積而來的巨大力量,然後在鞘中利刃的鋒銳幾乎要割傷自己的時候,把蓄積起來的的一切力量一瞬斬出。

就如同薛佑離現在這樣。

滔天兵煞匯聚一線,閃過整個地下暗河所在的甬道。他聽到遠方的甬道之中傳來倒塌的聲音。

反正這地方沒人住,薛佑離聳聳肩。

他更在意的是地上怪魚的殘軀。。。與其說是殘軀,不如說是一張皮,巨大怪魚的血肉已經盡數消失。

還沒完,薛佑離隨即展開神識探向那一片還在煙霧籠罩之中的區域,隨即發現了一隻…..一條巨大的東西正在蜿蜒而行,薛佑離沒有輕舉妄動,那東西很快就爬出了煙霧,露出了真容。

那是一條“蛇”,只不過恰好長了張人的臉。

薛佑離睜大了眼睛,那毫無疑問是一張女人的臉,你能在這張臉上同時看到屬於少女的明媚與屬於母親的慈愛。

他見過那張臉,在夢中,但是他只對一個人提過。

“人臉”開口了,正是他在無數次在夢醒時分幻想聽到的溫柔女聲——

“阿離,是媽媽啊。”

薛佑離一愣神的功夫,巨蛇衝擊而至,他勉強移開軀幹,卻還是被蹭到了小腹,鑽心劇痛讓他跪倒一旁。巨蛇並未在擊傷他之後停下前進的勢頭,相反它毫不停歇的朝暗河的出口——那個破舊的香堂,香堂外就是數不清的香客,數不清的新鮮血肉。

X的,都是些什麼邪門東西。

“這麼說,你找到那些自稱神醫的人,只是為了給你的小兒子治病。”把半張臉藏在兜帽下的召陵容坐在將軍府奢華無比的正房的主位上,身旁的幾扇夜光屏風前,站着剛剛能站起來不久的劉培昌。

劉培昌蘇醒過來時,就發現自己從城外的密林來到了將軍府之中。不過一日時間,身上傷勢不僅全數回復,而且丹田肺腑之中的天元多得好似要炸了出來。自己似乎被餵食了什麼丹藥,評級絕對不低的某種丹藥。

他也認出了昨日救自己於死地的修士乃是召陵容——與薛佑離,宋清子一樣出名的缽山居第一代弟子,也是那一代弟子各種傳奇軼事的主角。

半面傷疤的薛佑離,白衣黑髮的宋清子,黑衣白髮的召陵容,這三人的傳奇故事在缽山居代代弟子間口口相傳着。聽聞宋清子與薛佑離兄妹離開缽山居后均是加入了天師府成為了最早的天師府命官,而召陵容則得到了趙氏龍族的認可,得以回到趙家。

召劉二人的面前是跪倒在地急急點頭的衛城將軍谷野,背後是一大隊瑟瑟發抖的家眷和下人。一位面容姣好卻明顯被嚇壞的年輕婦人站在眾家眷邊上,婦人抱着一位面如金紙的小娃娃。

“女俠明鑒啊,小官確實是走投無路了,我家湛兒自去年起就怪病不斷,把聽潮城各處的名醫大夫都找遍了還是治不好,我聽管家婆說海外的神醫包治百病,我才派人去找來那些大師的。誰知道大師們剛剛把我家湛兒醫得能下床走路,天師府就來人了。小人實在是不忍放棄給孩子治病的機會,才鬼迷心竅把天師府的大人們驅趕出城啊。。”

昨晚被召陵容一眼瞪成細碎屍塊的家丁和親衛很好的幫助這位救子心切的將軍認清了局勢,他親眼看見召陵容從家中古井裏面扔出幾具邪祟的屍體之後也確實認清了局勢的嚴峻程度。為官多年,他當然知道大離律法里最為嚴峻的刑罰都是與那些邪教徒相關的。

“哼。。只是驅趕出城?你把他們都趕到了那些髒東西的巢裏面,害得他們屈死聽潮城。你可知道這些人里有多少人是我當年的同窗?”

“小人知錯了,小人知錯了,請女俠降罪於我,放過我一家老小。”谷野幾乎要把腦袋磕進自己家正房的地磚之中,地磚上的血跡逐漸擴大,召陵容卻無動於衷。站在一旁的劉培昌幾乎不忍心看下去,但是確實是這個將軍導致自己的前輩們慘死與偷襲。並且自己也差點死在那些邪祟手裏,幾個時辰前才被召姐姐救了一命。他完全沒有理由開口勸召陵容放這人一馬。

“罷了,這些人當年還與我有些過節,況且要懲罰你還輪不到我呢。。。你那個給你出謀劃策的管家婆呢?”

那一群家眷面面相覷,一陣混亂之後一個肥如圓球卻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婦人被推了出來。也跟谷野一樣瘋狂的對着座位上的召陵容磕頭,嘴上念叨着的卻是一連串天南方言。聽得召陵容一頭霧水。

“原來是你這老妖婆啊,昨天本姑娘進門的時候不是還要掌我的嘴嗎?說吧,你收了那幫賣海鮮。。。。那幫“神醫”多少錢,去幫他們陷害你的主子?”召陵容微微的舉起兜帽下沿,用豎瞳細細打量着這跪下就成了一團肥肉的老婆子。

管家婆瘋狂的哭嚷着用天南方言解釋了起來,召陵容聽不懂,谷野卻聽懂了自己被陷害的來龍去脈。他憤怒的站起,怒目而視這位背叛主人的奴僕嗎,要從腰下解下長劍一劍刺死這肥婆子。

召陵容豎瞳之中金光閃爍,三百斤的老婆子在谷將軍一家家眷面前炸成了一堆碎肉。

谷府上下瘋狂的尖叫了起來,死命逃離了正房。只有呆站原地被濺了一年血的谷野,和抱着小孩的年輕婦人站在谷野身後。

劉培昌終於知道那天的幾隻怪物是怎麼消失不見得了。

“召姑。。”劉培昌忍不住出聲。

“叫姐姐。”召陵容懶洋洋的說,彷彿剛才被她用龍威捏碎的只是一個西瓜。

“。。召姐姐,我大概能治好那個孩子。”

“哦,那你去試試。”召陵容似乎感受到了什麼,從正房主位上離開,走到屋檐下看向天空之中的某個方向,不再理睬劉培昌和正房中站着的一家三口。

劉培昌走到將軍夫人面前,仔細的觀察着谷野小兒子的面色,渡入一絲天元細細探查着這孩子的身體,果然在主胃脾的足陽明與足太陰經脈之中找到了一團陰極腐氣,這團腐氣在此阻滯經脈之中津血元氣流通。應該是那管家婆在飯中下入生南婆祖的信徒們提供的毒物,造成了這孩子得怪病的假象,之後將軍府屢次求醫應該都被那管家婆從中動了手腳,才導致孩子久病不愈。最終谷將軍病急亂投醫,隨着管家婆的意願找到了那些偽裝后的教徒。

目的呢?難道只是利用將軍府襲殺天師府命官嗎?那為何又在將軍府井之中特意留下幾隻無關緊要的邪祟?或許找到薛佑離師兄之後才能明白這一切,不知為何,劉培昌覺得薛佑離肯定還活着,就在聽潮城的某處。

劉培昌用肺腑丹田之中充沛無比的天元化解了那處陰濕腐氣,孩子的面色立馬就紅潤了起來,從他那被嚇傻的母親懷中掙扎了一下,居然自己跳了下來穩穩的站住。

孩子的病癒把被剛才的血腥場面嚇呆的將軍夫婦的魂找了回來,他們抱着孩子喜極而泣,轉而又對着劉培昌跪地感謝。

谷野乃是家傳的據守一地的軍事統領,哪怕在軍中是面見聖上也有披甲不跪的權利。今天磕頭的數量確確實實地超過了前半生的總和。

劉培昌交代了後續該給孩子找哪些驅陰陪陽的藥物后,又交代他們別把今天的事情告訴別人,也別記恨召陵容“不小心”殺了將軍府幾個家丁衛士。將軍夫婦哪裏還有意見,連連答應許諾晚上回來好好招待兩個大恩人,之後帶着孩子離開正房,去找大夫抓藥去了。

劉培昌能以築基的修為從缽山居之中結業進入天師府是有原因的,他雖然在刀非劍上下的功夫不足,但是偏偏在丹鼎,符籙,煉器方面都有着極高的天賦還有與他16歲的年齡不匹配的崇高造詣。他其實早就被謝家內定了下一代核心弟子,進入天師府不過是走個過場。

這段時期,能被派來聽潮城的天師府命官們其實多多少少都有些背景。高層們一致認定劍北城才是目前最危險的地方,於是便把“不能死在戰場上的”關係戶們派來了“相對安全”的聽潮城,卻不想正巧撞上了幕後黑手的槍口上。

劉培昌走到了站在門廊上望着遠處天邊的召陵容身邊,想在召陵容臉上找到一絲讚賞。但是召陵容帽檐下的美麗妖冶的豎瞳只是盯着遠處的天空之中,劉培昌目不能及處的某個角落。

“召姑。。召姐姐,你給我吃了什麼丹藥嗎?我怎麼感覺自己的內府有些奇。。。”

“你叫什麼名字?”召陵容冷不丁的問。

劉培昌這才反應過來面前的救命恩人還不清楚自己姓甚名何“稟告師姐,小弟姓劉名培昌,天府郡百花人士,家中都是。。。”

“夠了夠了,誰關心這些。”召陵容不耐煩的打斷他。

這位姐姐果真如傳聞中一般性格潑辣,劉培昌心中浮現出一絲興奮和暖意,傳說中的人物如今就在他身邊,光彩照人。

但是他馬上又回想起那些勉強能被稱為屍體的碎肉——有邪祟妖魔的,當然也有人的。

很顯然,關於召陵容的傳聞之中真實的部分可不止是性格潑辣,這個有這天仙一般外表的女子也和其餘的趙家人,那些龍崽子們一樣的嗜殺成性。

“你看到那邊的天了嗎?”召陵容指向自己方才一支盯着看的那片天空。

劉培昌乖乖的看向那片天空之中,很快就發現了異象。東方的白色暖陽旁居然有一顆十分閃耀的赤色凶星,那一片天空之中還能見到莫名生出的紅雷連結成網,驅散了所有的雲彩。

“白日赤星,紅雷劈雲。。這是有大邪祟出世了?”劉培昌疑問到

“我說那個笨蛋去哪了,看來聽潮城內的事情還不算完啊。”召陵容嘆一口氣,劉培昌悄悄瞄了一眼她的側臉。

原來她這樣的人臉上還能看得到一絲無奈和哀愁啊。

“你會結陣嗎?”召陵容又問道。

“會!”這是這一日以來劉培昌對召陵容所說的話語之中最有底氣的一個字,符籙仙陣一道,正是他一身絕學所在。

“待會你隨後跟我過去,不管哪裏有什麼,你都要用符陣把它困在原地。。可別浪費姐姐給你流的血哦。”召陵容忽然轉頭笑了笑,劉培昌注意到她的金色豎瞳亮得不正常,細膩的臉頰上也出現淺淺的細小紋路,好似。。鱗片一樣?

白光綻放,遮蔽了劉培昌的一切視野。

當劉培昌從致盲之中緩緩恢復視力,他只感到一個巨大的影子劃過谷家將軍府上方的天空,等他真正看清了天空之中的飛翔而過的存在時。周圍的民居與街道之中已經響起了驚嘆與叫喊

“龍王爺顯靈啦,東海龍王爺顯靈啦!”

“龍,是龍啊!”

“聽潮城在世真龍,聽潮城真龍再世!”

一條白龍飛過了聽潮城的天空之中,鹿角獠首,魚尾蛇身的曼妙身形在空中靈巧的遊動着,時不時傳下的渺遠龍吟令城中眾人一陣陣的驚嘆。

不一會,方才還是烈日當空的聽潮城居然下起了雨,街邊的算命先生們紛紛讚歎這是龍王爺為聽潮百姓降下的祥瑞之雨,不少孩童淋着雨,沿着聽潮城錯綜複雜的街道追着天上的白龍,直到路途被河流與海岸截斷。

他們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忘掉,在聽潮城衛城將軍府上遭賊的第二日,還是一個孩童的自己在天空之中見到了白龍。

等等,自己哪天喝的是召姐姐的龍血?劉培昌忽然想到。

隨即腦海之中閃過那晚召陵容把命官鐵牌放回他手上的時候,二人肌膚相觸的那一剎那,霎時間一股熱血湧上心頭。

劉培昌獃獃的站在原地,反過神來時已經被召陵容帶來的雨淋成了落湯雞,他陡然想起召陵容交代的佈陣困敵。

於是他也像一名孩童一樣追着天上的祥瑞之獸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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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起劍落不思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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