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碎事
數回十一年前,公元一六二九年,明崇禎二年春。
這年馮禕的父親亡故,託人把她送去了陝西的軍中,此時恰逢陝北大飢,馮禕時年九歲。
在她童稚的眼睛裏,被填滿了乾涸與荒涼。
十一歲的曹阿晨牽着她的手,帶她走過了屍橫遍野的黃土地,在邁進守城的最後一步,馮禕再次回過頭,望了望狼煙燃盡的戰場。
這場景在她幼小的心靈里深深地刻下了烙印。
“哥哥,我會不會死在這裏啊?”馮禕膽怯的問。
“不會的,只要我活着,就不會讓你死。”
“路上我看到人在吃人,我在這裏會不會也被吃掉?”
“軍中有糧。連馬都餓不死,人怎麼會吃人呢?”
“可他們為什麼要吃人啊?”
“我也不知道,等我問問父親,我再來告訴你。”曹阿晨領她進了府里,然後繼續說,“你來的很是時候,這一仗我們贏了。”
“如果我們輸了會怎麼樣?”
“我們不會輸的,往後的每一仗我們要都會贏。”曹阿晨給她端了些點心,“你就留在這裏別動,我去找父親來。”
不久曹參軍便穿着染血的戰甲回了府里,這是馮禕與師父所見的第一面。
她看着曹參軍手握一把比他還要高的重刀,目光便全投了上去。
“你就是馮朝音的女兒?”曹參軍伸出染血的手,但沒捨得撫在馮禕的臉上。
“是的,我叫馮禕。”
“像個男孩子的名。”曹參軍擠出了一絲笑臉,而後又迅速收起,嘆了口氣,“沒見到你父親最後一面實在可惜。你的父親和我,還有你的高叔叔,那是當年在軍中出生入死的兄弟,後來他辭官回鄉,我們便再也沒見過了。當年我說,如果我戰死在沙場了,就要拜託他照顧我的一家老小,誰知道他先我一步走了。反倒成了我來照顧他的後人,不過你來了,我便會待你像親生女兒一般,有我一家老小一口吃的,便餓不到你。”
“曹叔叔,我會不會被人吃了?”
“怎麼會呢?”
“她說她在被人送來的路上看到了人吃人的場景。”曹阿晨在一旁回道。
“在這裏不會被人吃的。”
“那你們吃人嗎?”
“我們也不會吃人。”
“那他們為什麼要吃人啊?”
曹參軍皺了皺眉,沒有回復她的話,染血的手還是輕撫在了馮禕的臉上,給她通紅的臉蛋抹了兩道猩紅在上面。
說回馮禕被封將之後。
十一月初的一個清晨她在保定城外與百人營的將士匯合,而後直奔華山而去。
留在京城的曹阿晨,應她的指示先去了一趟司禮監經廠,見到了江湖月報社的眾人。
這天,駱老九也到了。
“受馮將軍之命,帶各位前往保定府暫住。”曹阿晨開門見山地說。
“馮將軍?這麼快?”駱老九靠在窗檯。
“九爺消息這麼神通,應該不會不知道這個事情吧?”
“這幾日我回順天府衙門了,家裏的老婆給我又生了一兒子。我在家裏那是兩耳不聞窗外事,所以有什麼變化我也不會知道。”
“恭喜了九爺。”曹阿晨抱拳說道。
“老九,你這太不夠義氣了吧,生孩子這麼大的事兒都不跟我們講?”庄掌柜起身湊到他身邊,而後從袖口裏摸了些碎銀子出來,“當是報社的賀禮了。”
“這不是正要來跟你們講的嘛。
”駱老九推了一推,但還是收下了。
“我們馬上就要隨軍了,你這又生了一兒子,你還能去嘛?”
“我就是再添一房妻室,也不妨礙我的事業。”駱老九抽了兩口煙,“這仗要是打贏了,皇上一高興不得賞個百兩黃金給我們啊,這種機會怎麼能錯過呢?”
“九爺,百兩黃金那是封給將士的,怎麼也落不到我們頭上吧?”呂自忠見縫插針說了一句。
“小呂啊,機會都是爭取來的,你先前錯過了,這次就好好跟着你九爺我再爭取一次吧?”
“九爺這是有門路?”
“你想想,我們最初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經營這家報社,最後因為那馮將軍的到來我們搖身一變要隨軍出征了。承擔了風險就要更高的回報,這回報不向馮將軍要,我們朝誰要?那馮將軍可是皇上眼下的大紅人,她開口,皇上能不給嗎?你說是吧,庄掌柜。”
“老九這話說的倒是在理。不過沒有馮將軍,江湖月報社恐怕也難繼續存在了,而如今我們都吃上俸祿了,這不也是個好事嗎,怎麼還好意思再開口呢?”庄掌柜這句話左右逢源,說的也朦朧,看着曹阿晨在,心想兩邊都不得罪。
“高風險就得有高收入,掌柜的心還是不夠大呀。”呂自忠駁了一句。
“行了,我們還是先問問去保定城的事兒,別光顧着自己聊了,讓曹先生這個客人在這兒等着。”庄掌柜擺出了笑臉,給曹阿晨續上了茶水。
“倒是沒有什麼,馮將軍就只是交代讓你們在保定城裏等着,她帶三山五嶽門的人來了之後就你們隨軍去往前線。”
“保定城什麼地方?”庄掌柜追問。
“后城的門外有一客棧,呂自忠他們應該知道。”
呂自忠與庄煬靖點頭。
駱老九的煙桿好像卡住了,他使勁兒的在窗沿上磕來磕去:“小子呢?她會不會隨我們一起?”
“你是說高子子?”曹阿晨問。
“除了說她還能是誰?”
“高子子還有別的事情,大概不會與你們同行。”
“不與我們一同去前線?能同甘不能共苦啊?”駱老九笑了笑,用煙桿指了指縮坐在角落的庄煬靖,“你看你看上了個什麼女人啊,利用完我們就把我們給丟掉了。”
“別說了九爺,正煩着呢!”庄煬靖擺擺手,“誰能想到她是個這樣的人啊,當時還拉着我的手跟我說,煬靖,我只有你了。想想都鬧心。”
這話一出,惹得呂自忠與駱老九哈哈大笑。而曹阿晨卻仔細的打量了這個其貌不揚,看起來還有些猥瑣的庄煬靖,搖了搖頭。
但只有庄掌柜一人心裏清楚,庄煬靖接近高子子只是因為庄掌柜之前安排他去打探高子子身份,但是這身份一直沒有打探出來,庄煬靖便裝作愛慕高子子至今。而眼下不需要再去做這件事了,庄煬靖也在慢慢從這個身份中抽離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