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無妄之災

回過頭來，只見一青年，頭戴青色帽子，身穿黑色半袖單衣，腰間扎條灰色腰帶，正沖自己拱手施禮。此人曲敬認識，乃是好友周鑒升身邊一貼身伴當，名叫張全。

而說起這周鑒升，是開封城中巨商周進之老員外的膝下獨子，也是京中有名的富家大少。

周家與曲家相似，也是買賣眾多，其中在京中有一處酒樓，名為遇仙樓正店。提起遇仙樓，那是大名鼎鼎。在酒樓林立的開封城裏，最有背景和實力的，才會被朝廷特許自釀酒水，這樣的店被稱為正店，一共也不過幾十家而已，可如果在這開封城中隨便找一人問，京中哪家店裏的酒最有滋味，怕是除了遇仙樓正店之外，不會聽到第二個答案。

正因為家中有這一處買賣，周家可謂日進斗金，已是幾世的富貴，這周鑒升雖頗有些紈絝性子，卻也心思敏捷，幼時讀書下過番苦工，還曾拜在京中大儒名下聽講，說起來，與曲敬也曾有同窗之誼，只不過後來因周老員外身體不適，於是周鑒升開始接手家中生意，才稍許荒廢了學業。

“我當是誰，原來是張全啊，找我什麼事？”曲敬見是張全，笑問道。

“回曲公子話，是我家少爺打發我來找您。剛才到了府上，門房說您出門了，我心中着急，便問了方向，這才一路尋來，不想在這兒碰到……曲公子，快隨我來吧，就快要開始了！”

曲敬皺了皺眉：“什麼快要開始了？”

張全陪着笑臉，道：“公子可真是貴人多忘事，您忘了，今兒個是初一，賈九賈大家還有半個時辰就要開講了……”

曲敬一拍額頭，輕呼一聲，邁步便走，一邊對張全道：“還真是給忘了，快隨我去！”

賈九，是京中說書人裏頭一號的人物。如今但凡茶寮酒肆，多有說書先生，平日裏講些《三分》、《五代》、《七國春秋》之類，可是聽得多了，不免有些乏味。而這賈九，卻往往獨出心裁，總有時人沒聽過的新書開講，前年一整年都在講《大唐三藏取經詩話》，去年初講了《老馮唐直諫漢文帝》，臨近年關又開講《刎頸鴛鴦會》，直聽得京人如痴如醉。因所講的都是自己所做的新鮮故事，因此，不似其他說書人每日不輟，而只是在每月的初一、十一、二十一日，逢一開講。聽書者稱得上是人山人海，京中士紳紈絝，都以能聽得賈九新書為榮。

便在一個多月前，賈九把說書地點挪到了遇仙樓正店，並開講了新書《軒轅黃帝夢回華胥之國》。曲敬知道，這故事取材於《列子》裏的一段，但原本不足五百字的隻言片語，竟被這賈九整理成洋洋洒洒蔚為大觀的一部長篇話本，情節奇峰突起，直讓人慾罷不能。

今日，又是賈九說書的日子，若非最近心中有事，曲敬又怎麼會忘記？一念及此，曲敬心中也就把道士剛才的一番說辭給暫時拋下了。

有張全在一旁陪着，一路過龍津橋轉向西行，再轉向南，便到了麴院街，遇仙樓正店便是這麴院街上的第一家酒樓。

不一時，曲敬已隨着張全來到了酒樓的門前。張全閃身上前，一手挑起流蘇門帘，一手做了個有請的手勢。

曲敬剛剛準備抬腳進入店內，就見一少年從門內閃出身來，一晃之間與曲敬打了個照面，拔腳便往外去。曲敬只看到此人是位少年，穿着葛色的長衫，身量不高，體型勻稱，腳步匆匆的，便下意識側身讓出道路。

就在此時，忽見周鑒升從店內的樓梯上連滾帶爬直衝下來，

一側眼眶紫青充血還腫着，看到站在店門正中的曲敬，馬上呲牙咧嘴地嚷道：“兄弟你來得正好，快攔住那小子！我被他揍了！”

“啊？”曲敬聞言就是一愣。心說以周鑒升這酒樓少東家的身份，少不得身邊總有跟班打手狗腿子一大群，在這地界，他不欺負別人就算是別人燒高香了，怎麼還有人敢打他？心裏想着，口中便道：“元厚莫不是說笑？這裏誰敢打你？誰又能打得了你？”

元厚是周鑒升的表字，士子之間日常均以表字相稱。

“怎麼不能！你看啊！”周鑒升有些急了，一指樓上迴廊。曲敬這才發現，平日裏跟在周鑒升身旁吆五喝六的那群隨從，這會都灰頭土臉鼻青臉腫地倒在二樓的迴廊上，正自痛苦呻吟。

見此情景，一來確實素與周鑒升相熟，不好真箇放手不管，二來曲敬也真的好奇，能把這平日在開封都橫着走的周大少收拾成這樣的，到底是怎麼樣一個英雄好漢！回頭看那人才走出兩三丈，於是緊趕幾步，追到少年身後，伸手一把搭上那人肩膀，口中說道：“朋友留步!”

少年被曲敬按住肩膀，無奈轉過身來。曲敬這才看清，此人說是少年，不如說就是一孩子，雖然身量已差不多長開，僅比自己矮了兩寸左右，但看起來，也就十三四歲，一張娃娃臉上挑着一對劍眉，面如敷粉，顯得清清秀秀，原是一俊俏的後生，此刻卻一臉的不悅，有些故意放粗了嗓子，對曲敬道：“你就是那傢伙請來的幫手？”

曲敬有些莫名其妙：“幫手？什麼意思？”就在一愣之間，心裏卻遽然一驚，忽然打了個冷戰，想起了剛才曉凡道人所說的關於“血光之災”、“皮肉之苦”的話來。

強烈的直覺告訴他：有殺氣！

心中警覺，然而為時已晚，便見少年話音未落，右肩微微一動，曲敬就覺得一隻拳頭直奔面門而來。

重重的一拳，正中左眼，曲敬就覺得火星四濺，五色祥雲繚繞不定，瞬間就和周鑒升成了難兄難弟。

“不是說高手嗎？怎麼如此不頂用？這身手也敢強出頭……”少年看着疼得蹲在地上捂着眼睛直哼哼的曲敬，皺了皺眉，有些奇怪地自言自語。

此時，周鑒升已經領了幾個夥計從店內直衝出來，將這少年圍在當中。

眼看少年一拳放倒了曲敬，幾個酒樓小夥計剛想一擁而上，卻不知怎的，就見少年的葛色衣袍在眼前一晃，彷彿眼睛花了一花，而後各自膝蓋一麻，便紛紛撲通撲通倒地。再抬頭時，少年仍舊站在原地，負手而立，好像根本沒有動過一般，正一臉得意看着東倒西歪的眾人。

“姜坼！還不給我住手！”耳旁忽的一聲輕斥響起，猶如光華乍現一般，一個纖瘦的身影隨着呵斥聲彷彿從天而降似的，穩穩立在了那得意洋洋的少年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