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君子可欺之以方
待到黎大離開房間，隨手掩上了房門，姜蒓如方才強撐着起身，斂了斂裙裾，對曲敬深深一禮。見曲敬一直看着自己卻沒有阻止，面上便有些愧色浮現，口中道：“交淺而言深，若思怕是有些懷疑吧？”
“懷疑倒談不上，只是因我這家世，從小便被人算計得多了，怎麼也該長些心眼了。”曲敬有些意興闌珊地笑道。
“……若思這話綿里藏針，蒓如甚是慚愧，”姜蒓如神色黯了一黯，“實非有意隱瞞，只是此事確實幹系不小，一個處理不好，怕會惹來禍患，不得不如履薄冰如臨深淵，還請若思勿要怪罪。”
“言重了，我並無責怪之意，蒓如毋需介懷……”曲敬攤了攤手：“只是，君子可欺之以方，難罔以非其道……你們查過我……卻不知今日究竟所圖為何？”
“若思是怎知我有事相求的？”姜蒓如神色有些赧然，閉了眼睛，半晌復又睜開，眸中一片清澈，道：“也無怪若思多想。此前若思闖無憂洞，又當眾自承天乙少主的身份，事後我們便對若思做過些了解，知道若思為人和善，性情也隨和，自幼跟隨令尊學過營商的手段，年紀輕輕便嶄露頭角，頗有些陶朱公的風采，也了解到若思對一些傳奇志怪和史家秘聞頗有興趣……不過這些調查，也僅是打着有備無患的主意，確實並無惡意。而今日真的只是落難時慌不擇路，才巧遇若思，因知若思仁義，這才求助，便是此刻，我也深感救命之恩。”
“可你說那賊人所用的功法神異莫名……你明知我天乙部便以功法玄奇神異著稱。”曲敬目光灼灼。
姜蒓如急忙分辨：“確實只是碰巧談起時被若思聽到，並非賺若思入彀之計。只因那功法確實有些特殊，真的很像是天乙一脈的路數，我族中也曾以此做過追索，但至今一無所獲，也並無確切線索指向天乙部。”
“那又為何對我一局外之人說這麼多？我觀黎大先生的神色，想來此中種種秘辛，本不當說於我這外人聽吧？”曲敬越來越冷靜，頭腦也愈發清晰。
姜蒓如態度懇切：“是我的一點小心思，因知道若思對這些江湖秘聞有興趣，又是天乙少主，萬一知道點什麼……還有些事想請若思相助，因此不妨先示人以誠。”
“呵……以我的能力，怕是難幫上什麼忙……”
“若思可信得過蒓如？”姜蒓如臉有些漲紅，咬着嘴唇輕聲問道。
“我可以信你嗎？”曲敬反問。
“我……”姜蒓如一臉快要哭出來的神色，眼神卻愈發堅定，“或許有些事情，因涉及家中隱秘，無法直言相告，可但凡我對若思所說之話，句句為真，以後也定不相欺，望若思信我！”
曲敬定定地望着姜蒓如的眼睛，幾息之後移開了目光，如泄氣般擺擺手：“罷了罷了，我信你就是，你也別這個表情了……”忽然想通了什麼似的，恨恨道：“你們果然是調查過我！”
姜蒓如的淚珠本還在眼眶裏打轉，忽聽到曲敬這一說，一時沒有繃住，撲哧笑出了聲，隨即又生生忍住，瞪着眼睛不讓自己再笑出來，沒有防備一直在醞釀中的淚珠卻乘機滾了下來，加上被曲敬揭穿的尷尬與羞愧，一時間，姜蒓如臉上的表情甚是精彩。
“唉！”曲敬面色複雜地看着姜蒓如手忙腳亂地抹着臉上的淚珠，長長嘆了口氣。
“我剛才說的真的都是真的！”已經整理好了面部表情的姜蒓如很認真地回望着曲敬的眼睛，
一字一頓道，兩隻手揪着自己的衣角在手指上繞。
屋裏靜了片刻，曲敬正待說話，冷不防姜蒓如眼眉一凝，對着房門喝了一聲：“小坼！凝翠！你們聽夠了沒有！都給我進來！”
隨着喝聲，門外咕咚一聲，好像是有人摔倒了，然後是急促的腳步聲下樓去了，再然後，便見屋門被輕輕推開，丫鬟凝翠低着頭，捋着自己從肩膀垂到胸前的一縷頭髮，悻悻地挪了進來。
“小姐……其實……本來我和墨雲姐在煎藥來着，是少爺怕你吃虧，非拉着我來聽的……對了！曲公子家的墨雲也有偷聽！”凝翠像是忽然抓到了救命稻草，對曲敬道。
曲敬抬起手揉了揉額頭，覺得頭疼得厲害，看了眼被揭穿后，不得不拖着步子從門外磨磨蹭蹭進來的墨雲，回頭問姜蒓如：“究竟何事要我幫忙？”
姜蒓如卻並未立即答話，只是朝向凝翠，正色道：“有些話我也便不多交待了，該如何做，你心中要有些計較。”而後再看向一旁的墨云：“墨雲妹子，我是借宿之人，本不該多言，然而剛才我與若思所說之事，干係重大，為若思計，萬萬不可對外泄露隻言片語，想來墨雲妹子當是明白的，是吧？”
看凝翠和墨雲一同點頭，方才溫言道：“如此，我與若思有話要說，你二人先歇息去吧。”
眼看着姜蒓如支走了所有人，曲敬方才問道：“蒓如到底想要我做什麼？”
“實不相瞞，其實自我幼時那次變故之後，我烈山城中就料到可能會遇到如今日般的情況，只不過拖的時間太過久遠，總也不免鬆懈。如今猝然遇襲，這才着了道。我雖無法確認那賊人是何來路，但想來其功法與天乙部有所關聯卻有七八分把握，恰巧如今有幸識得若思，而若思又是天乙新主，我聽聞，在天乙一脈，服膺尊上是鐵律，不知若思能否助我了結此事？”
“哈？”曲敬苦笑，“蒓如你可高看我了……我這天乙新主人的身份倒是不假，只不過……只不過我這天乙之主實在是有名無實——這麼說吧，除了娘親，我還從未見過一個天乙部之人，對天乙部的了解也僅止於天乙之名罷了……”
“怎會如此？這麼說來，是我失算了……哎，這壞運氣，什麼時候是個頭啊……”曲敬的話，完全超出了姜蒓如的預想，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便在此時，輕微卻急促的敲門聲響起，略一停頓，也不待房內之人開門，便即推門而入。曲敬與姜蒓如抬眼望去，卻是尹湛。
這尹湛近來都住在曲宅之中，整日無所事事，白日裏時常出門去，也不知在做什麼，每到飯點卻回來得準時。今日曲敬帶回姜蒓如時，尹湛便不在家中，曲敬早已習以為常，倒也不以為意。此時尹湛突然現身，甚至不顧禮數就闖入房內，卻不知是何緣故。
想來真的是時間緊迫，尹湛也不廢話：“院外來了三個人，都是高手，繞着院子轉了兩圈了，估計很快就會進來，應該是衝著姜家小娘子來的。”
來得好快！
聞言，屋內二人齊齊吃了一驚。
尹湛沒等二人回話，接着道：“姜小娘子速做準備，曲大少也須躲好了不要亂跑，當心刀劍無眼，我去把那幾個毛孩子先安頓好。”說完，也不停留，轉身便出門去了。
姜蒓如咬着嘴唇，手中像是漫不經心地把玩着一枚不知哪裏來的銅錢，拋起又接住，彷彿下定了決心：“既如此，與他們拼一把也就是了！也未必沒有一線生機……”復又定了定神，稍一猶豫，探手從身邊的一隻黑色牛皮匣子中取出了一隻雞卵粗細、三寸長短的鐵質圓筒，在手中掂了一下分量，而後將之託到曲敬面前：“此物名為千機弩，是我烈山城所制的一種暗器。之前受若思救命之恩，尚未報答，如今大概又會因我們的事讓若思身陷險地，我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雖說料來他們只是要對付我與小坼，理應不至波及若思，但世事難料……這千機弩若思暫且收着，倘若萬一有歹人慾對若思不利，只需將此物握在手中，這裏對準來人，按動此處的牙發綳簧，便可傷敵。此物威力甚大，任他什麼樣的高手，三丈之內遇到這千機弩，怕也是在劫難逃……”
看姜蒓如說得鄭重，曲敬覺出了一絲的不妥，正待開口詢問，忽然咣的一聲，小樓的門又被推開了，倒是把曲敬嚇了一跳。
一臉震驚衝進來的，是根本就不曾離開，一直趴在門邊聽牆角的姜坼：“阿姐，你怎麼能把千機弩交給外人？”
看姜坼破門而入，姜蒓如倒也並不驚奇，只是問道：“為何不能？”
“按照家規……”
“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姜蒓如打斷少年的話，“爹爹既然將千機弩交由我帶出烈山城，便是許了我隨機應變之權。”
“可是……”
“行了，別再說了！”姜蒓如像是有些疲累得揮了揮手，“你應該也聽說了吧？那些人馬上就到了，他們就是沖咱們來的，咱們可得好好招待一番，你還是早些回房準備一下吧……不過，若是到時候他們沒有為難你，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要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