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等到什麼時候
集體學習剛結束,方啟東和賈一民回到了研究室的主任辦公室。
辦公室的右邊,是一個兩面牆的拐角大文件櫃。
裏面塞滿了書籍、資料、圖紙,還有幾個獲獎證書。
正對着辦公室的門,是兩張大辦公桌。
平時,方啟東和賈一民兩人就這麼面對面坐着。
左邊的一面牆,擺着一溜拐角沙發。
沙發里的彈簧早已壞掉,凹凸不平。
坐上去,要麼陷進去,要麼就硌屁股。
沙發邊上是兩張的電腦桌上,擺着兩台組裝的個人微機和兩台陰極射線管顯示器。
立式機箱蓋子半敞開的,電腦桌上放着兩塊主機板和一些顯卡、多功能卡、轉接線,還有幾盒軟盤。
賈一民把門關上之後,隨手就把手裏的報紙扔到沙發上:“老方,你以後安排別人讀報子好不好?我口齒不靈,費力得很。”
方啟東拿起桌上的暖瓶,給兩人的杯子倒了水。笑着說道:“我之所以讓你在集體學習的時候負責讀報紙,就是想讓你多練練口齒。”
“研究室又不是只有我一個副主任,讓每個人都輪換着讀嘛。”
方啟東拿起賈一民的水杯,遞給了他:“你今後肩上的膽子不輕,現在不抓緊時間好好練習,將來怎麼上得了大場面?
公司開大會的時候,不可能就我一個人發言吧?難道今後的產品介紹會你也不準備亮相了?”
“不是!那也可以讀一些其他東西嘛!203院的學術刊物上有那麼多文章可以練。
整天讀報子,從去年到現在,讀了足有一年多了吧。還要讀多久?哪年哪月是個頭呀?”賈一民一邊嘮叨着,一邊接過方啟東遞過來的水杯。
接着,他又苦笑着搖了搖頭,一臉寫滿了黯然:“還有,你別再跟我提那些有的沒的好不好啦?切!還開大會呢,別自欺自人了,盡拿那些不着邊際的話來糊弄我。
說了快一年了,公司在哪裏?產品在哪裏?影子都沒有。”
他忽然又想起什麼似的,起身搬着椅子挪到方啟東的桌子側面。
坐下后,壓低嗓子神秘兮兮的說道:“老方,燕京那邊,中科院下屬的幾個研究所,還有海淀的那些高校,人家從五年前就開始辦公司,一波接着一波。
咱們203院,好歹也是電子部下屬實力最強的研究院。如果再不行動,等到218院和部里的其他研究院都動起來,咱們可就要落後的了。
再說,咱倆大學畢業來203院已經六年半了,總不能每天就維修電腦吧。
你能不能跟袁院長和林老再說說。
改革開放都十年了,咱們這一代人的心氣剛熱乎起來,總不能讓我們又沒有奔頭了吧……”
賈一民說到激動處,不由站起身,邁着大步,在不大的房間裏來回走着。
“老賈,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何嘗不是跟你一樣……
誒誒誒,你坐着聽我說,別在我跟前轉來轉去好不好,看着頭就暈。
告訴你,我昨天接到陳老師的電話了。”
“哪個陳老師?”
方啟東接著說道:“就咱們燕京大學計算機系的,原來咱們年段的輔導員。”
“想起來了!就是五年前和李老師他們幾個人一起開公司的陳老師,那幾個老師可是絕對的先驅。”
方啟東繼續說道:“陳老師眼下正張羅組織一個科技企業家聯誼會,說要專門為科技企業家搖旗吶喊。
他在電話里專門問我,咱們203院的技術服務中心,什麼時候準備正式改掛公司的牌子?”
“誒,那你是怎麼說的?”
“我說……不着急,順勢而為。”方啟東微微一笑。仟韆仦哾
“你特么的還不着急?你,老方你這也是,如今咱倆都四十多歲的人了,你還準備等到猴年馬月啊?
要是再這麼遙遙無期的等待下去,時機都錯過了。
再這樣下去,我乾脆回燕京算了,跟着母校那幫人一起干……”
沒等賈一民把話說完,方啟東打斷他的話:“說得輕巧,咱倆都已經是有家有孩子的人了,不是說走就走的。
再說了,我覺得203院不會就一直這麼下去的。
目前的主要問題是,袁翔和林明輝兩人,對於個人計算機關鍵件,在引進吸收、還是自主研發的觀點有分歧,而且爭執不休。
林老認為,應該對標國外的先進技術,全力開展自主產品的研發工程,走“技、工、貿”的路線。
而袁院長則認為,當前的實力無法匹配龐大的技術工程的需求,鑒於工業基礎、技術儲備、資本實力等方面的欠缺,短時間內應該走貿、工、技……”
賈一民揮了揮手,打斷了方啟東的話:“可以兩條腿走路嘛!幹嘛非黑即白?
應該在引進和吸收的同時,加快自主研發。
站在市場化的角度,公司開辦初期,必須先切入市場,這樣才能快速積累資金,擴大市場。
沒有市場需求,再好的技術有什麼用?
當然,自主研發是必須的,但也不能閉門造車對吧?
純粹依賴國外核心技術,發展就會出現瓶頸,就沒有後勁。
但如果不吸取先進技術,做出來的東西是封閉的,那還談什麼改革開放?怎麼互通互聯?怎麼走向世界?
這並沒有矛盾的呀?!
嗐!我就不明白,你老方如今做事情怎麼總是瞻前顧後的?
我知道坐在你這個位置上不容易,不得不考慮上級領導的意見。
但讓我不明白的是,自從來到203院,你當初在燕京大學當系學生會主席時的那種幹勁,都哪去了?
燕大學生歷來最突出的一點是什麼?就是使命感。
還記得當年在人民大會堂隆重舉行的77級燕大畢業生大會上的那句響亮的口號嗎?估計你都早忘了吧!”
聽着賈一民滿腔熱血的一番話,方啟東的心中波瀾起伏,說道:“當然不會忘記:把自己的青春和才智,獻給我們偉大祖國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
賈一民接著說道:“沒忘就好!燕大的學生是天之驕子,無論是過去、現在和將來,都應該是同齡人中的強者。
在華夏歷史命運任何一個轉折的重要關頭,燕大學生歷來一馬當先,做出可歌可泣的貢獻。
如今,我們的老師和同學們在五年前就都行動起來了!可是咱倆還跟縮頭烏龜似的……
老方,社會期待着我們,國家的前途命運需要我們,我們理應義無反顧。
這才是燕大學生應有的情懷,應盡的責任和崇高的使命。”
聽完了賈一民的肺腑之言,方啟東心裏不由得一震,但他沒說話。
兩個人的談話頓時陷入了沉默,辦公室里寂靜無聲。
這個時候,聽到辦公室外面走廊里的腳步聲和說話聲逐漸熱鬧起來……
方啟東看了看時間,站起了身子,說了句:“老賈,現在有些政策還不是很明朗,對於改革開放,從上到下還有不同的意見。
我完全同意你的觀點,但是,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不能不考慮院領導的意見。
我是這麼想的,咱們在現階段,可以借技術服務中心這塊牌子,充實和壯大我們的技術服務水平和實力。
隨着計算機的發展和普及,一個有技術服務實力的公司,才能走的更遠。”
賈一民聞言,苦笑着搖了搖頭:“這個觀點我同意,但市場並不等人,等到我們把所有的問題都排除了,認為穩妥了,市場早就是別人的了。”說著,也站起身子。
兩人一起下了樓,來到了自行車棚。
方啟東對賈一民說:“一起走吧,路上咱倆再聊會兒。”
賈一民連忙擺了擺手:“別別別,那樣又不知道幾點才能到家了。
咱倆一聊起來就沒完沒了。
每次都是你順路送我,然後我特意送你,接着又是你送我、我再送你……
還不如這會兒咱倆誰也別走,在辦公室坐着聊完了再走。”
方啟東笑了笑:“今天不行,說好了得去女兒她姥姥家。”
話剛落音,方啟東一眼瞥見周海洋拎着一個暖瓶從開水房裏走了出來,正往辦公樓里走去。
他不由得一愣,納悶道:“那個是小周吧?都下班了,他怎麼這時候打開水?放一晚上不都涼了……”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每天晚上都用功到很晚才走。這個時候打開水,是預備泡方便麵之類的。”賈一民說完,似乎又想起了什麼,推着車子靠近方啟東小聲說道:“小周很不錯,不僅在學校期間學習成績好,而且很有悟性,形象也好。剛來203院沒幾天,就知道刻苦努力,將來一定是一塊料子。
不過,像他這樣的高材生,就203院目前這種死氣沉沉的狀況來看,不一定能留得住他的心。不信你走着瞧!
如今的大學畢業生,和77、78、79級的不同,思想比我們當時活躍的多。十有八九要麼出國,要麼去外企。”
方啟東原本已經跨上自行車了,聽賈一民這麼一說,心裏立刻不淡定了。
他頓了頓,便立馬下了車。
他一邊把車推回車棚里,一邊對賈一民說:“老賈你先回吧,我上去和小周聊聊。”
“怎麼?你不去媛媛她姥姥家啦?”
“我一會跟郭燕打個電話,晚點過去。”說完,就向樓上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