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機場

錢白坐在艙窗旁。

這會兒窗外的景色早已發生了些變化。透過水痕劃過的玻璃，錢白看到直升機正在鋼鐵水泥構成的樓宇間沿着下方的街道快速飛行着。

“想什麼呢？”

錢白腦袋挨了一巴掌，他抬起頭，發現是鹿起。

鹿起剛把頭盔套頭上，這會兒正拿着從步槍拔出的彈夾檢查。

“提起精神，我們到市區了，準備一下馬上將落了。”

鹿起對錢白說罷，扭頭對肖儀和廣源他們打了個招呼后，扶着直升機的倉壁向尾部的艙門走去。

於是錢白也馬上簡單裝備了一下，隨鹿起走到艙尾。

跟着鹿起走到艙位后，錢白握着倉壁的把手沉默了一會兒，對鹿起說道。

“我剛剛在想我爸媽。”

聽到錢白的話，鹿起抬起頭看着錢白，結果看到錢白消沉地模樣，鹿起心裏也不由得低沉下來。

“恩。”

鹿起有些沉悶地應了一聲，錢白的話讓他想起了之前在院子裏他們倆同父母通電話的時候。

他們兩個還是幸運的。

在廣源被帶上樓開會的時候，他倆在院子裏的休息室中借到一台電話同家裏聯繫過。營地里一直是實行通訊管制的，自疫情初始，就有很多士兵在那裏部署了，這些人都還沒有機會和家裏聯繫過。

但也有些不幸。

鹿起嘆了口氣。他和錢白是知道事情真相的，他們知道菌霧即將爆發，也聽到肖儀和廣源描述過菌霧爆發的危險，這不免讓他們倆比起其他人對家人的安危擔心更多一些。

所以這時同家裏人通電話，實在是讓人很難受，他們在保密條例下什麼都不能說，不能說菌霧爆發可能帶來的危險，因為一旦引發混亂，只會讓為數不多的避災時間再被削減。他們只能盡量勸着家人們戴好發放的防毒面具，貯備好足夠的食物，好好躲起來。

鹿起想起打電話時的場景，想起錢白聽到他母親聲音時的樣子，那時的錢白雙手捧着聽筒，聽着母親的聲音強忍着哽咽，稚嫩地臉上止不住地淌滿淚水。但自己又何嘗不是呢？鹿起比起只有十九歲的錢白大了不少，可無論年輕大小，任何人在自己的母親面前都只是孩子。

當輪到自己時，聽着話筒中漫長的待機音一聲聲響過，當母親的聲音終於出現在聽筒里時，鹿起同樣無法忍受心底那股被火焰灼燒般地着急，他多想嘶吼着告訴媽媽菌霧快要爆發了，告訴她菌霧有多危險，告訴她快跑！快跑啊！但他還是咬着嘴唇忍住了。他和錢白一樣，舉着聽筒，聽着母親的聲音，用力地頂着喉嚨讓自己不哭出聲，沒有人能忍得住心底泛起的酸楚，只能默默任由淚水淌下。

看着身旁低頭沉默着的錢白，鹿起深吸了口氣，把眼角又泛起地酸意壓了回去，轉過身面向錢白。

“忘記你怎麼和阿姨說的了么？”

聽到鹿起的話，錢白抬起頭，看向了鹿起。

“等疫情結束，等自己成為一名合格軍人，就能回家看您了，這是你對阿姨說的話。”說著，鹿起把手放在錢白的肩膀上，凝視着他眼睛，“我也是這麼和我媽說的。”

看到錢白點了點頭，鹿起擠出一絲笑容，他認真地對錢白說道：“所以，別忘了自己說過的話，提起精神完成我們的任務，和廣源一起滅了那些活死人，然後回家，先去你家！再去我家！”

在錢白稚嫩的臉龐中，鹿起在他的雙眼中重新看到了他拾回的堅毅目光，

而這時，直升機隨着一陣劇烈的抖動，已然降落了。

隨着艙門的開啟，螺旋槳旋起的風浪馬上就裹挾着雨滴從艙門開啟的縫隙灌進機艙內。

鹿起深吸口氣，在腦海中快速過了一遍在直升機上肖儀告訴他們的任務目標。當他們從營地的指揮所乘坐裝甲車出發時，指揮部已經聯繫到這邊的機場，安排了一架舷號919的客機再次等候。等他們乘坐直升機趕到機場后，直接就可以從機場登機，換乘客機飛往BJ。

隨着艙門觸地，鹿起和錢白一同從直升機上走了下來。

鹿起下意識地舉起手遮擋一下雨水，入眼是機場高大的候機樓。天空依然是昏沉沉的，在被深藍色玻璃包裹的候機樓前，一架有兩層樓高的白色客機，正反向停在候機樓前的待機坪上，機頭對着機場的滑行跑道。

此時客機的登機梯也已經放下，剛有人從樓梯上下來，雙手遮擋着雨滴向直升機這邊跑來。

聽到直升機渦軸發動機獨特的蜂鳴聲正隨着關機逐漸停止，廣源也緊了緊被螺旋槳風吹開的衣領，和田中生一同跟着肖儀從艙門走了出去。

好...亂啊。廣源踏出艙門，外面的景象讓他愣了一下。

直升機後方的不遠處，鹿起正和那架客機過來的人說著什麼。於是廣源舉起手遮擋着雨水，稍稍往後走了走。繞道直升機的機頭處，才發現候機樓左側的草地上停滿了軍卡，戴着防毒面具的士兵們在帳篷周圍來回穿梭，還有幾架直升機在機場跑道旁清空的草地上起起落落，一片繁忙的景象。

不只是這裏，整座機場到處都在忙碌着。時不時就有一架大客機從跑道另一端躍起或落下，一些小型的民用飛機起降的更勤一些，還有一些卡車在跑道邊穿行着。透過候機樓的玻璃，廣源看到裏面也有許多人扛着行李熙來攘往，所有人臉上都寫滿了着急。

這些着急的情緒還有嘈雜的聲音，正和着忙碌瀰漫在整座機場昏暗的上空中。

廣源又往後去了些，站在直升機稍遠的地方，一片能直視整座機場的空地里。

周圍的空地上淅瀝低落的雨滴與遠處忙碌的人群，看着這些，廣源突然感到一絲茫然，令自己如墮煙霧地懸在天地之間，他突然覺得之前在營地指揮部辦公室講話時的那種感覺又回來了。

之前辦公室房間裏的黑暗和桌上的紅色燈光，與此時廣源身邊的空地，這些場景正在他的眼前無限重疊着，廣源再次感到自己被關在一小片虛無之中，而虛無之外的地方，無論是之前指揮部外營地里的帳篷，還是此時空地之外機場上忙碌的人們，這一切都好像與他無關。

他彷彿正獨自一人倖存在現在、與即將到來的萬物滅亡之間，倖存在過程與結果之間的一小塊虛無之地中。

“那些話他們聽進去了啊。”

小希一直隨廣源的視線觀察着，看到繁忙的機場，她背對着廣源點了點頭說道。

耳邊突然想起的聲音，打斷了廣源夢囈般的感覺。

他應了一聲，向小希問道：“時間還有多久？”

“兩個小時左右。”

小希剛說完，廣源就看到鹿起和錢白跟在客機上下來的那人身後，正在向自己招手示意，而這會兒肖儀和田中生他們已經跟了上去。

廣源沖鹿起點了點頭，小跑着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