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九.拔劍顧茫然
段譽一時義憤,跳下樓來,見三名武士持刀便砍,他心裏一慌,腦子一片空白,什麼對敵良策,那是半點不剩。
好在他自出江湖以來,逃命的時候極多,熟能生巧之下,“凌波微步”純熟無比。此時腦子還沒想明白如何應對,雙腿已自行發動,腳踏“凌波微步”繞着三名武士,轉了起來。
他越走越快,那三名武士只覺得四面八方都是人影,無論自己招式如何精妙,出刀如何快捷,都無法砍中敵人。
過了片刻,段譽見對方傷不到自己,心下逐漸安定,心平氣和之下,內力緩緩隨着心意流轉起來。他看到那對少年屍體,想到他們無辜慘死,此刻心中怒火升騰。
段譽本性善良,不好與人爭鬥,就是別人對他不敬,他也少有生氣的時候。最多之乎者也的與人辯論一番,若能辯得對方啞口無言,他就心滿意足了。之前多逢強敵,他或被人擒獲,或被人下毒,或被人囚禁,甚至被人挾持要將他活祭。事後,他卻毫無怨懟之心。
但此刻見着兩名無辜之人,因他連累,頃刻慘死。他此生中第一次生出了“仇恨”之念。他不知該如何應敵出招,但記起喬峰曾說他“內力深厚”,“舉手投足之間,便有莫大威能。”心想道:“瞎貓尚且能抓到個死耗子,管他少商劍還是中沖劍,我一股腦的對着敵人使上一遍再說!”
此刻他腳下不停,手中將六脈神劍中的少商劍按着劍譜一招一式的使了出來。少商穴位於右手拇指,本就力大,他此刻內力平緩,隨意而發,劍氣縱橫,就是沒有準頭。
待使到第五招時,一道劍氣直奔那殺人武士當面,那武士舉刀格擋,誰知道段譽身負近百年內力,一劍之威,豈是普通鋼刀所能抵擋,只聽“鐺”的一聲,刀斷,頭碎,死屍倒地。
段譽見他死狀恐怖,嚇得心中一慌,內力隨之一窒,下一劍又發不出來了。
另外兩名武士對視一眼,不約而同,一齊沖向樓梯,竟是想上樓先拿住王語嫣。段譽心中着急,以“凌波微步”困住二人,但眼看着那無頭死屍,心中雜念紛呈,六脈神劍難以用出。王語嫣見了,急道:“段公子,你閉上眼睛試試。”
段譽聽得王語嫣提醒,連忙閉上雙眼。正所謂“眼不見,心不煩”,他心情逐漸平復,內力隨之激蕩而起。他這回學了乖,不再睜眼,從第一路‘少商劍’開始,一口氣使到第六路‘少澤劍’。
一遍劍法使完,還不夠放心,又打算從頭再來一遍,這回使了十餘招,便聽王語嫣喊道:“段公子,你停下吧,他們…都已死了。”他這才停步睜眼,只見那兩名武士,殘肢斷臂,肝腦塗地。
段譽獃獃的看着眼前慘狀,問道:“這…這…是我做的么?”卻聽一旁一個陰沉的聲音響起:“不錯,大理段氏六脈神劍,果然不凡。佩服,佩服。”這聲音猶如鋼鋸拉木,刺耳難聽至極。
段譽與王語嫣一同看去,那坐在一旁冷眼旁觀的,正是那個一刀斬斷赫連青海手臂的西夏武士。
段譽見這人面色蠟黃,形容枯木,心中先怯了三分,又知道這人一直坐在一旁,並未逞凶,對他並無仇恨之念,膽氣又弱了三分。如此這般,哪裏還有鬥志。他說道:“這位兄台,今日這麼多人因為我而死,咱們還是不要再打下去了吧。”
那西夏武士冷冷說道:“你武功再高強,卻也不一定能殺死我。”
段譽與人比武,論及認輸服軟,
迅捷無比,天下無雙。他抱拳一禮,大聲說道:“閣下武功高強,在下自認不是對手,還請閣下手下容情,饒過我二人,在下感激不盡!”其理直如南山之松,氣壯似東海之水。看得那西夏武士無言以對,王語嫣瞠目結舌。
過了片刻,那西夏武士才慢慢說道:“你認輸倒是挺快,但你嬉皮笑臉,毫無誠意。”段譽苦着臉說道:“不知閣下有何見教?在下從未習武,卻是打不過閣下的。”
那西夏武士冷哼一聲,說道:“嘿嘿,你從未習武,卻將橫行西夏十餘年的‘馬氏三雄’殺的精光,若你認真習武,大理段氏豈非天下第一?”
段譽一愣,看向地上的十幾塊屍體,胸悶欲嘔,喃喃說道:“他們本來若是捉我,那便捉人便是,為何無端殺戮無辜百姓?”又轉念一想,這幾人已死,卻也是恩仇兩消,心中呆勁上來,便說道:“也罷,我便挖個坑把他們安葬了吧。”
王語嫣聽他獃話,急道:“段公子,追兵恐怕就在左近,咱們還是先走吧!”段譽恍然大悟,說道:“正是,咱們還是先走吧。”他轉身去搬樓梯,準備接王語嫣下樓。
那西夏武士見他做事沒頭沒腦,卻也不急,等段譽架好樓梯,他一步上前,佔住樓梯口,說道:“你不殺了我,你們兩人哪裏都去不了。”
段譽說道:“我都自認不是你的對手,就是剛剛三人,若非王姑娘提醒,我也殺不了他們。你又何必苦苦相逼呢?”
西夏武士說道:“西夏一品堂赫連鐵樹大將軍有令,生擒那位王姑娘者,賞千金,加官三級。你不殺了我,我便殺了你,拿那位王姑娘回去領賞。也罷,我便讓你上去問問你那位王姑娘,讓她再提醒提醒你,如何殺我罷。”
段譽被逼無奈,慢慢爬上樓梯。他怕唐突佳人,便背對王語嫣,緩緩退了幾步,及至王語嫣身前,說道:“王姑娘,這可如何是好?下面那人就是你在杏子林中提醒大家,不要招惹的那個西夏武士,他現在非得要我跟他打架不可。”
王語嫣皺眉道:“他的功夫可厲害的緊,若是你兩位義兄在,倒是無妨。現下咱們自己應對,可是難了。段公子你那輕功便是‘凌波微步’么?”段譽驚呼:“王姑娘,你知道‘凌波微步’?”王語嫣點頭道:“恩,我聽說過‘凌波微步’和‘六脈神劍’,但從未見過。剛剛看了一會,只看明白不到三成,實在不知該如何對敵。”
段譽說道:“我武功低微,只怕是難得再護你周全了,不過我倒是可以把‘凌波微步’與‘六脈神劍’再使上一使,讓你一觀。不過,你能看到多少,卻由不得我了。”
他自覺今日大難臨頭,便打算將這兩門王語嫣非常感興趣的功夫在美人面前用上一遍,此後慨然赴死,也算死得其所。想到這,便興沖沖的走下樓去,對那西夏武士說道:“這位兄台,你要比武,那咱們就比便是,不過還請你放過那位王姑娘,他表哥乃是鼎鼎大名的‘南慕容’,你若得罪了她,日後那‘南慕容’來找你晦氣,你可是倒霉透頂。”
西夏武士說道:“‘南慕容’便了不起么?”段譽說道:“那位‘南慕容’與你們西夏一品堂的死對頭‘一劍鎮西戎’李逍遙齊名,你說了不起么?”
西夏武士冷哼一聲,說道:“哼,三年前我未入一品堂,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你出招吧,我看看那王姑娘教了你什麼。”
段譽正色說道:“此刻我所用武功,未受王姑娘一字教導,我輸了以後,只能算我武功低微,可不是王姑娘沒有本事。得罪了!”
他哪裏懂得高手比武,爭先搶攻,避實就虛等等諸多關竅,此刻只想着死前請王語嫣再瞧一遍自己僅會的兩門武功,於是便故技重施。施展“凌波微步”,繞着西夏武士轉起圈子來。西夏武士也不出手,任他施為。
段譽見對方不出手,心中大喜,也不搶攻,高聲喊道:“王姑娘,可看仔細了!”把那“凌波微步”施展開來,又完完整整的走了一圈。然後大叫:“王姑娘,此刻便是‘六脈神劍’了。”說完,右手拇指點出,卻是少商劍。
他此時心中並無雜念,只想着演示武功,內力隨意而發,這一路少商劍大氣磅礴,如刀劈斧鑿,氣勢驚人,但是第一劍便射在西夏武士身旁一尺處的一截木樁上。
段譽見在佳人面前出了丑,第二劍便小心瞄準,但他心情緊張,便內力催發凝滯,伸指一點,全無半點氣力。西夏武士,見他對着自己出招,腳踏八卦,側身躲閃,同時揮出一刀。
段譽見鋼刀襲來,寒光閃閃,心中又自怯了,收手不攻,自顧自的施展“凌波微步”,但他全靠死記硬背,這門步法中的種種神妙變化全然不顧,早已被西夏武士看破路數,長刀偏轉,刀背擊中段譽右肩,段譽吃痛,停住身形,屁股上又被踢了一腳,摔了個跟頭。
西夏武士將他踢倒在地,轉頭望向樓上,說道:“那位王姑娘,你要不要指點一番這小子,否則他便要死了。”
王語嫣伸出頭來,說道:“你可敢放他上來?”西夏武士冷笑一聲,說道:“這激將法,拙劣至極,罷了,便讓你上去請哪位王姑娘指點一番,再來殺我罷。”說完,便退後幾步,抱刀而立。
段譽見他不聞不問,只得灰溜溜爬上樓去。對王語嫣說道:“王姑娘,真是過意不去,我這‘六脈神劍’時靈時不靈,卻是沒有請你看個明白。”
王語嫣奇道:“段公子,我見你內力深厚,為何你家傳的‘六脈神劍’居然如此…嗯…如此詭異?”段譽撓撓頭,說道:“我從未習武,這身內力也是糊裏糊塗練來的。這六脈神劍嘛,劍譜我倒是背熟了,可用起來的時候,卻不知怎的,就是不太聽話。”
王語嫣沉吟片刻,說道:“段公子,你先幫我把衣服穿上,咱們一起對敵。”段譽聽她有並肩對敵之意,心中快樂至極,便是立時死去,也心甘情願。他找來衣服,交給王語嫣,但王語嫣手足無力,只得請他相助。
段譽確實君子,不欺暗室。居然無師自通,於片刻間自行領悟了閉眼穿衣的絕技,摸摸索索的為王語嫣穿上衣服,再扶着她走到樓梯口來。
西夏武士也不催他,對段譽說道:“你問清武功了?”王語嫣坐在一段木樁上,閉目靜思了片刻,滿臉絕望的對段譽說:“他剛剛側身進步,這是八卦門的‘八卦游身掌’中的步法,砍你的第一刀,是少林‘降魔刀法’,長刀偏轉,擊你右肩,卻是用的寧波天童寺心觀老和尚所創的‘慈悲刀’,最後一腳踢…嗯…將你踢倒,卻是蜀中青城派的‘如影幻腿’。我看不出他本門武功,可沒法助你勝他。”
段譽見她難受,心中也是一痛,說道:“王姑娘,你可千萬別急,段譽死了不要緊,若是累得你傷神難過,卻是罪莫大焉。我武功不如他,又不是什麼稀奇事,咱們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認輸求饒,若是還不行,那也只能嗚呼哀哉,完蛋大吉。只希望他殺了我后,你能借你表哥威名,逃得一條生路。”
他轉過頭來,對着西夏武士說道:“這位兄台,我無論如何也打不過你,我現下苦苦哀求,你可願放了我們?”
西夏武士說道:“那你跪下向我磕頭吧,若是磕頭磕得讓我開懷大笑,我便放你生路。”
此言一出,卻聽到屋頂上有人冷哼一聲,朗聲道:“好,你現在可以開始磕頭了,我盡量快點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