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鄉的旅行者
逃過一劫的阿瑞斯跌坐在地上,扭過頭看向自己身邊同樣喘着氣的哈迪斯和沒什麼反應的阿波羅,張了張口,最終還是說了一句:“謝了。”隨後他看到站在不遠處的墨丘利。
之前握在手中的火把已經被隨手扔在一旁的地上,取而代之的是一把頗有中世紀獵槍風格的短槍。木製槍夾和槍柄中間鑲嵌着十五六公分長的槍身,除了扳機和撞針之外,這把單發或是雙發的手槍從外觀上看不到任何額外的構造和裝飾。折開槍管,墨丘利熟練地取出了擊發后的彈殼,填入另一枚刻蝕着複雜紋路的步槍彈后,輕輕甩動,槍管複位,發出清脆的咔噠聲。
同樣向墨丘利道了聲謝的阿瑞斯終於平復了自己的心情,雖然他的心率尚未平復,但是已經有足夠的閑暇觀察周圍的情況了。
這是一處面積不小的墓園,似乎是某個家族的安息地,但是凌亂的雜草和風蝕后的斷壁殘垣都昭示了這個家族的落魄。
戴安娜和拉斐爾站在不遠處的樹林旁,拉斐爾似乎有些不舒服,戴安娜正在拍着他的後背。之前逃離出來的地方,應該是這處墓園的主墓穴,只是沒想到在一層的墓室之下還有着那樣龐大的地宮。
哈迪斯伸出手,將墨丘利從地上拉起來,已經收起那支怪異手槍的墨丘利踩滅了地上的火把之後,對他們招了招手,隨後走向了不遠處戴安娜、拉斐爾兩人。
等一旁戒備的阿波羅也靠過來之後,墨丘利帶着眾人步入了樹林之中。
逃離了地下之後,墨丘利明顯放鬆了不少,雖然兜帽依舊遮蓋着他的半張臉,但是眾人還是看到了他嘴角發自內心的笑容:“這裏是春地斯普林菲爾德鎮外的一片荒地,剛剛的那處墓園歸屬於春地曾經的主人諾威家族,不過諾威家最後的子嗣在差不多六十五年前就死光了,所以這裏也不過是一處無人問津的‘名勝古迹’而已。”
他為失去近期記憶的三人介紹着這裏的情況。
“斯普林菲爾德離大都會新鄉紐約克不遠,大概三五個小時的車程,火車班列的話差不多得兩個小時。”說著他停住腳步喘了口氣,暗嘆一聲最近疏於鍛煉,跑了那麼一段路就已經有些脫力了,舔了舔嘴唇再次邁開腳步,“我記憶中,每天一共有五趟班列,最早的一班是六點半發車,最晚的一班同樣是六點半,只不過是下午。”
“有沒有人說過你這個傢伙有些啰嗦過頭了,老媽子盜墓賊先生。”戴安娜惡狠狠的吐槽着墨丘利,身體看起來並不算太好的她聽上去有些虛弱。
“我這叫貼心細緻,還有我不是盜墓賊先生,你的體力不行,腦力也沒好到哪去嘛。”墨丘利回擊了一句,轉頭看向身後的另外幾人,“看現在的天色最多也就下午四點,咱們有充足的時間回到旅店收拾行李,動作快的話沒準還能享受一頓不錯的下午茶,補充點糖分也能讓腦子更好用點。”
“或者找點樂子,畢竟死裏逃生之後總得快活一下。”阿瑞斯一邊壞笑,一邊比劃着。
“啊哈!那我可以推薦你個好去處”墨丘利做出一個懂你的手勢。
“?”戴安娜發出疑惑的聲音,“雖然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但是我建議還是儘快離開的好。這場聚會的組織者是凱蘭特商會,他們在斯普林菲爾德這裏也算是小有家產了。”
“你真是一位沒有情調的女士。”墨丘利掀開面前遮擋視野的枝椏,看着樹林外的小路長舒了一口氣,
“想必在學派里你也是位深居簡出滿腦子知識的傢伙吧,你這樣真的不會被同學排擠嗎?”
“你真的很啰嗦!”戴安娜推開墨丘利,走出了樹林。
樹林外是一條典型的二十世紀二十年代鄉村道路,從夯實的土路上看到的淡淡輪胎印和少許掉落的馬糞能夠看出,這條道路上的常客既有新時代的汽車也有舊時代的馬車,在這個生產力剛被釋放的年代,科技蔓延的腳步並沒有多麼通暢。
道路的另一邊可以看到一處河灘,還算清澈的河水從中流淌而過,而一行人的中轉站斯普林菲爾德就在這條河的上游。
在短暫的休整之後,沒有等到順風車的六人,開始了回家的旅程。他們沿着河流的一側,保持着鬆散的隊形,在這條小路上前進。
大概十幾分鐘之後,遠遠的,一處城鎮出現在眾人視線的邊緣。
哈迪斯突然從隊伍中脫離,他走向一邊的河灘,將身上的灰色斗篷脫下,丟在了地上,隨後掏出一盒火柴,給自己點了根煙,同時也點燃了這件帶着不太美好記憶的斗篷。
斗篷下是一套常見的黑色西服,熨燙得體的衣物在之前的劇烈運動之後也有些褶皺,原本同樣梳得整齊的頭髮現在也變得凌亂了不少。堅挺的鼻樑上架着一副精緻的眼鏡,但是鏡片上的一道裂痕讓他儒雅的形象多少有些狼狽。留蓄的鬍鬚讓他顯得成熟了不少,搭配上一米八左右的身高,這個看起來三十歲出頭的傢伙像是某座英格蘭貴族府邸中的管家,只是手指間不斷翻動的硬幣和偶爾露出的戒備目光讓他的氣質失分不少。
哈迪斯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厭惡的將手中剩餘的捲煙丟入正在燃燒的斗篷之中,他拋起接住手中的硬幣,嘀咕了一句什麼,隨後回到了隊伍之中。
阿波羅同樣走出了隊伍,脫下斗篷仍入火中,之後乾脆地轉身走了回來。相較於衣着還算考究的哈迪斯,阿波羅則是一身略顯褶皺的西裝,一張牛仔面巾從他脖子處拉起,遮蓋了他的下半張臉,只露出一雙黑色的眼眸,加上略顯暗淡的膚色說明他很有可能是一個伊比利亞人。
戴安娜和其他人一樣,都在打量着這兩個脫下罩衫的同伴,她的目光在哈迪斯翻滾硬幣的手指和阿波羅袖口殘留的顏料痕迹上掠過,搖了搖頭,轉身向遠處的城鎮走去。斯普林菲爾德周圍有大量的荒原,在這個初秋的季節里,身穿斗篷並不算什麼奇異的裝扮。
重新上路的一行人很快的走進了城鎮之中,在一個沒什麼人的路口,墨丘利停住了腳步。
“看樣子我們這個‘臨時的團體’就要到此為止了。”墨丘利用略帶遺憾的語氣說道,“雖然沒能有幸看到每一位的樣貌,但是與各位一同的這段經歷想必會在我的記憶中停留許久。那麼,就此別過有緣再見了。”
墨丘利如同話劇演員謝幕一般,行了一個誇張的禮,退後兩步,接着轉身離開。
“我也告辭了。看在一起逃命的份兒上,我給諸位新人送上一個建議,在‘這邊’隱藏好自己的真正身份有着相當的必要。”戴安娜同樣行了一個淑女禮後轉身離開,只是她臨走時說的話似乎別有所指。
“你們身上應該還帶着自己旅店的鑰匙,那上邊應該有店的名字。當然,斯普林菲爾德這裏一共也就六家旅店,如果你們不是住在某個沙龍或是俱樂部的話,那麼費點時間應該也能找到自己的住處。”阿波羅難得開口,“戴安娜之前說的沒錯,凱蘭特商會在鎮子上還有不少人手,在他們徹底反應過來之前,最好還是離開這裏。”
留下一句有緣再見之後,阿波羅也轉身離開。
剩下的三人站在這個沒什麼行人的巷口,面面相覷。
沉默良久之後,哈迪斯握住在指尖翻動的硬幣,開口說道:“你們不抓緊時間趕快離開嗎?”話的內容沒什麼問題,但是卻是一口流利的中文。
“我就知道,之前出那個墓穴的時候你接梗的速度可不像美利堅人。”阿瑞斯臉上泛起了輕鬆的笑容,用着同樣流利的中文回答道。
“這邊叫哥倫比亞,小心這種地方露馬腳,那個戴安娜說不定已經看出什麼了。”哈迪斯糾正到,接着對一旁的拉斐爾說道,“你呢?能聽懂我們說什麼嗎?”
拉斐爾臉上露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容:“當然,你是尼咕吧,阿瑞斯是阿波?”
阿瑞斯點了點頭,開着善意的玩笑:“穿越還能增智嗎?熊貓你變聰明了?”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我是雪香……”拉斐爾哭喪着臉。
“……呃……也挺好,這裏看上去是二十世紀二十年代,雖然性別意識覺醒,但是男性總歸更方便一些,而且有之前看到的那些東西,說不準就有讓你變回去的方法呢。”阿瑞斯勸慰了句。
“咳,總之來到異界他鄉,能有幾個朋友算是不錯的開局了,雖然我沒發現有什麼金手指,但是管他呢,咱們二十一世紀人怎麼都能混出一片新天地。”哈迪斯嘗試岔開話題。
拉斐爾點了點頭,說:“不管怎麼樣,那個戴安娜還有阿波羅的話沒錯,儘快離開這裏才是最佳選擇。這年頭也沒監控,實在不行跑路去歐洲,反正離美術生落榜還有十幾年。”
平復了心情之後,拉斐爾繼續說到:“剛才戴安娜告訴過我,斯普林菲爾德的車站在鎮子北面,離小鎮大概三五百米左右,咱們回去收拾一下行李,一會兒車站見?”
“沒問題。”
“同意。”
已經耽誤了一些時間的三人,帶着對新世界的期盼和不安,分頭尋找各自的旅店去了。
關上房門,脫下長袍的戴安娜把自己扔到了床上。
“我就知道那個老太婆沒安好心,‘幫我做三件事,你就可以畢業了。’呸,就知道壓榨學生,真希望她早日玩脫把自己搞死,最好連帶哪些討厭的同學一起上天。”
抱怨了幾句之後,戴安娜從床上坐起身,嘆了口氣,跳下床收拾起自己的箱子。將牆角和窗邊的幾個警戒道具收起來之後,戴安娜坐回桌旁,看了一眼房間裏的掛鐘,四點一刻,還有一些時間。她從衣箱裏取出一個手工筆記本,翻到最新一頁,用中間夾着的鋼筆記錄起下午發生的事情。
‘
表面上只是普通的冥想儀式,但是由於設計者的惡意,儀式最終於某個高位存在產生了特殊的共鳴。我最後的記憶表明,意識已經短暫的從肉體中抽離。
很明顯,這個特殊的儀式被打斷了。那個從凈火中出現的身影我從未聽老太婆老師說過,但是從污染來看,我大膽猜測那是某位牧首級的學者或是巫師。祂是出於何種目的侵擾這次儀式我不得而知,但是無論如何祂的出現也算救了我一命,總有一天我回報答祂的。
倖存者除了我之外還有五人,其中一個看起來應該是個有些經營手段的荒原學者,他和他的那些招人厭的同類一樣,對學派出身的我抱有強烈但不致命的惡意,只是那張嘴讓人十分的厭惡。另一位看上去有些奇怪,作為一個西方人用的卻是東方的符咒,逃離過程中一共使用了三張,其中抵抗祂的污染時所用的那種製作水平極高,不像是交易到的傍身物,懷疑應該和某個道士有未知關係。
’
寫到這裏,戴安娜猶豫了一下,思考了一會兒之後,她再次提起筆。
‘
剩下的三人,不確定原本身份,但是那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了。如果老師教授的知識沒有錯誤的話,他們應該是三個‘旅者’。如果說長段記憶缺失還還能用嚴重的離魂症來解釋的話,那麼完全免疫高位污染就不是三個在此之前連‘界線’都看不到的傢伙能做得到的了。這毫無疑問是一次穿越事件,他們三人毫無疑問是三個‘旅者’。
按照老師的說法,旅者之間差距和差異性極大,尚不確定他們屬於哪一種旅者的情況下,最好的應對方案就是假裝沒發現,然後嘗試從他們行為細節觀察可能的結果。但是這真的是我一個還沒出師的人能應付的來的嘛?而且老師也已經停滯關於旅者的研究很久了,至少我入學以來還從來沒有見到過相關實驗。
嗯,想來,哪怕是老師也不可能預知到穿越事件的發生。她交給我的任務是‘拜訪珀爾莊園的家族圖書館,查找關於諾威家族的相關消息’,參加這場聚會本就是我臨時起意。
不管怎樣,我嚴重懷疑這場被中斷的儀式對我造成了未知影響,我自身的安危倒是沒什麼,關鍵不能影響到老師佈置的任務。反正老太婆也沒有定下具體的時限,先回去看看有沒有問題再說。
’
說服了自己的戴安娜合上了筆記本,將桌面上自己的東西收拾進皮箱裏之後站起身。看了眼外邊的天色,猶豫了一下還是在離開旅店之前換了身衣服。
下午五點三刻,街道上的行人並不算多。都會周邊的小鄉鎮多少都能沾上都會發展的好處,斯普林菲爾德這個常駐人口不到五千,絕大多數都分散在下級村莊中的鄉鎮,在一九二零年代顯得如此普通。
看着已經在大城市幾乎絕跡的馬車穿行在鋪設整齊的街道上,戴安娜皺了皺眉頭,有些後悔沒有帶一條紗巾遮下口鼻。身高不到一米六的戴安娜提着快貼到地上的皮箱,很快來到了斯普林菲爾德的北口,這裏離車站大概三五百米的距離,遠遠的已經能夠看到遠離鄉鎮的那座車站。
她將箱子從右手換到左手,甩了甩有些僵硬的手指,正打算繼續向北的時候,她留意到了坐在路旁一處咖啡店露天座位上的三個人,他們看上去有些挫敗和茫然。
“嘖。”已經認出其中一人是哈迪斯的戴安娜立刻明白了三人的身份,不想招惹麻煩的她壓低了自己的帽檐,打算快步離開。
只是有些時候,麻煩是會找上門的,特別是在身形矚目的時候。
戴安娜的身高在周圍人的襯托之下十分顯眼,而不巧的是這裏的人流還沒有密集到能遮擋住她的程度,於是,理所當然的,一道身影擋在了她的面前。
“嘿,是戴安娜對吧?”來人是一個身高在一米八三左右的高大胖子,不用仰頭看臉,戴安娜也能認出這個聲音的主人應該就是那個嘴賤的阿瑞斯。
“你認錯人了。”戴安娜掐着嗓子變化着語調飛快的回答道,同時打算從阿瑞斯身邊繞過去。
“怎麼會,像您這麼出眾的身材,整個斯普林菲爾德估計也找不到第二個了。只是沒想到您盡然是一名亞裔?哦,或者說是拉美裔?很抱歉我對人種了解並不多。”阿瑞斯緊跟在戴安娜身旁,他打量着眼前這個矮小的女孩,雖然現在寬大的帽檐遮蓋了她的臉,但是剛才過來的時候他還是看到了這個戴眼鏡的年輕女孩那普通的面容。
戴安娜咬着牙,沉默不語,加快腳步打算甩開身邊的傢伙。
而阿瑞斯則邁開腿,跟在身旁,嘴裏依舊說個不停。
“真巧,你也打算離開嗎?也是這個時間就只剩下末班車了,總歸是會碰到的。既然這麼巧,那咱們一起吧,路上有個照應也不錯。你這樣瘦弱,容易被壞人欺負喲。”
“該死,阿瑞斯,閉上你那張嘴!”戴安娜還是忍受不了這個傢伙的喋喋不休,特別是他不斷提到的身高,更是讓戴安娜異常煩躁,“我跟你沒什麼好順路,你還是去找你的夥伴吧,或者等阿波羅那個啞巴,你不是見過他的打扮了嗎?”
“哎呀,多一個人多份力嘛。在家靠兄弟,出門靠朋友。咱們可是一起逃過命的交情。他們倆你不用擔心,一會兒就跟上來了。”
“你……”
剛想說什麼的戴安娜突然感覺到一陣虛弱感,手中的皮箱一下變得有些沉重,拖拽着她的身體不斷的搖晃。她扭過頭,看向自己身後兩三米外的阿瑞斯。他同樣面色慘白,龐大的身體在不斷的顫抖,就像是剛剛跑完五十公里一樣。
“看來你也一樣啊。”阿瑞斯臉上露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容,“不是唯一的倒霉蛋,我就放心了。”
戴安娜拖着皮箱繼續向前走了兩步,這種虛弱感變得更加強烈,她甚至懷疑,再多走幾步,自己的心臟就會因過度虛弱而停止跳動。
那場儀式的影響還遠未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