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蟹腳鎖(中)
第二章蟹腳鎖(中)
出了瘋子的小木屋,桂叔齜牙咧嘴的捂着傷口,把杜柏拽到一邊。我聳聳肩,準備安排一下去縣城採購帳篷睡袋的事宜。
邢世慈不失時機的走上前來,沖我招了招手。邢公子的面子我還是要給的,於是我湊過去擺出一副側耳傾聽的樣子。他小聲說:“等會兒安排人去縣城的時候,人千萬要挑好,要選那種完全信得過的。”我莫名其妙,要去採購物品的話,人肯定是要選精幹機敏的啊,這完全能信得過又是哪門子分類?
當我想要細問的時候,他看了看四周,不耐煩地揮揮手道:“你就別問那麼多了,我也只是直覺而已。總之謹慎點總沒錯,對吧?”
既然邢公子這麼說,我也沒什麼拒絕的理由,那就照他的做吧。桂叔是要去的,然後其他的前輩我大多只是見過幾面,有的連名字我都叫不出來,在詢問了幾個人后,我選出來幾位風評不錯的前輩和桂叔一起去縣城。
訂好了名單,我就安排同事們先用現有的帳篷睡袋什麼的湊合一晚上,又從瘋子那裏找出來點沒用的破棉被破毯子之類的鋪到地上,雖說味道實在是嗆人,但總比躺在冷地板上強不少。有位有露營愛好的同事還點上了一堆篝火,也算是給人一種溫暖的安全感。
攝影設備也得安排個人看,雖說這裏是荒山野嶺的,估計是沒人閑得蛋疼跋山涉水的來偷設備,但萬一有野獸什麼的把設備損壞了那可就不好玩了,畢竟這裏也找不到其他設備,壞一套少一套。於是我們就定下個時間表,隔一個半小時就換個人,也不能太累着了不是?
我作為名義上的領導,自然得首當其衝,我就把自己排到第一天晚上。忙活完這些,我枕着衣服往地上一躺(睡袋讓給別的同事了),心說得早點睡,大半夜還得起來看設備呢。
迷迷糊糊了幾個小時,上一班值班的同事躡手躡腳地走過來叫我,我強忍着起床氣爬了起來,睡眼惺忪的跟他點頭示意。我披上件外套,朝篝火那邊走去。
攝影設備單獨放在一個帳篷里,這些東西都又貴又嬌氣,要是半夜下雨的話,那我們誰都承擔不起這個責任。我在篝火邊找了塊平坦的地方坐了下來,此時夜空萬籟俱寂,連星星都隱沒在銀河裏,彷彿我眼前的火光就是這世上唯一的光源一般。我抱膝坐着,靜靜地看着火光跳動,腦子裏不由得胡思亂想開來。
我從我出生時想起,但每當回憶到那個我呆了五年的福利院時,一切都像是浸泡在迷霧中的影子般模糊不清,越是努力回想就越是頭痛欲裂。我索性跳過了那段回憶,繼續漫無目的地瞎想了起來。
就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時,一個人走過來拍了拍我,躡手躡腳地坐在了我旁邊。我瞬間就清醒了過來,暗道一聲慚愧,怎麼讓我看設備,我卻還偷起懶來了?我扭頭致謝,正想開口說話,那個人把食指放在嘴唇邊上,做出一個“噓”的手勢。
這個人正是邢世慈,只見他此刻緊緊裹着大衣,緊緊地盯着篝火,眼睛裏佈滿了血絲,估計大半夜都沒睡着。我壓低聲音問道:“怎麼了?”
邢世慈慢慢地把視線中的焦點轉移到了我的臉上,沙啞地說道:“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嗎,去縣城要找可靠的人。”我不知道他怎麼了,只能疑惑着點點頭。
他把手指狠狠地插入到了頭髮里,痛苦地說:“安馬,我相信你,是因為你的底細是‘乾淨’的,
你的年齡對不上...你太年輕了,剩下的我們,除了桂叔太老,其餘所有人都有嫌疑。還記得我昨天的推理嗎?這個村子一方面拒絕了外人,而另一方面卻有着極為時髦的建築風格,這時非常不合理的。”
“因為對着外界的抗拒必然帶來文化的落後,這是無可避免的。所以,這個村子一定有與外界交流的通道,說實話,我認為在這個村子外面的縣城裏,說不定就有這麼一伙人,他們從余家溝村裡出來,為了某種不為人知的目的在縣城活動,然後和村子裏交換信息。”
雖然我看過林燦義留在族譜上的信,但也只是對這個村子產生了一點戒心而已,至於邢世慈的這個推理我總覺得未免有些危言聳聽了,這個村子能有這麼大能量,還滲透縣城?
邢世慈沒看出我的疑惑,他自顧自說道:“這個村子為什麼搬村...為什麼搬村...安馬,說真的,我的一種預感越來越強烈,那就是我們這支隊伍中或許有內鬼,甚至不止一個內鬼。”
我對此持懷疑態度,我立馬反駁到:“你這就有點扯了啊,要說有內鬼的話,在我們小小一個報社潛藏這麼久幹什麼?要說內鬼的話,明顯我的嫌疑更大一些,別人都是報社的老前輩,就我是剛進來幾年的小記者,對吧?”
我把背包里的族譜拿出來,給他看了看,順嘴解釋了一下族譜的由來。他眉頭緊皺,先是看完了背面的信,然後又翻到正面的族譜一頁頁翻起來。在翻到林燦忠林燦義那一頁時,他的眉頭皺的更緊了。我順嘴把白天在瘋子家裏看到照片的事情跟他說了。
邢世慈嘆了口氣,把族譜還了給我,說道:“看來我還需要再想一想,如果這個局是這樣的話...這個設局的人...”
話音未落,只見樹林中忽而閃過一道人影,猿猴一般靈活的向村莊那邊跑去。看到這個人影,邢世慈站了起來,見鬼一般看向人影消失的方向。他嘴裏嘟囔道:“怎麼可能?為什麼會選擇這個時候...對了安馬,我讓你定下來的去採購的名單你告訴別人了嗎?”我搖搖頭,焦急萬分地說:“我誰都沒告訴,不過有這個名單的事隊伍里的人差不多都知道...咱們快點追上去吧!一會就被他跑了!”
邢世慈一笑,這是他今晚第一次浮現笑容。他自信地說:“不用,我自己去追就可以,你回去。”我腦子裏突然跳出這麼一副電影裏的慣用套路,三更半夜兩個人去追這麼一位神秘人,然後必然是追不上,大概率還會死一個,死前還要吼上幾句諸如兄弟加油我先走一步之類的屁話,等另一位含淚追上去的時候,神秘人早就銷聲匿跡了。
我點點頭,和他兵分兩路。剛才的神秘人影,大概率就是邢世慈所謂內鬼。現在去看看誰不在營地,身份不就昭然若揭了嗎?
想到這一層,我懷着一種和捉姦差不多的心情向營地躡手躡腳地走去。營地里沒有亮燈,人更是躺的七扭八歪的,能認出誰是誰?我靈機一動,大喊一聲“着火了”,一下子把一大半人都吵醒了。
一時間從床上倉皇跳起的聲音,罵娘聲,叫人聲不絕於耳,閃光燈,手電筒,打火機的燈光混為一談。我連忙逐個看去,不免產生了眼花繚亂之感,還真是搬石砸腳。
既然得罪人到這塊了,我也不介意多得罪幾位,我挨個床鋪摸過去,沒有人就問旁邊的人這裏睡得是誰,過了一會兒從廁所方向跑來幾位,他們都一臉懵懂,問道:“咋的了?哪兒着火了?”
後來見沒事,大家就又陸續睡下了,免不了有人冷嘲熱諷我幾句,我也是臉上發燙,連連道歉。
說來晚上沒在床鋪上的人還真是不少,邢世慈自不用說,除了他以外,還有這麼幾波人:有一對小情侶去山上拍攝星星,女的叫唐燕,男的叫董穆,也不知道這裏的星星有什麼好看;有個煙癮犯了的同事蹲在樹後面抽煙,他叫程虎,第二天早上據他所言,他也確實看到一個黑影跑過,不過他以為是自己睡迷糊了就沒搭理;還有上廁所的一波人,這波人距離營地較遠,與黑影逃竄的方向也是截然相反,嫌疑極小,不談也罷。
讓我意外的是,杜柏和桂叔都沒在床鋪上,不過根據我上一班值班的人說,桂叔半夜爬起來往村子那邊走了,走的時候還衝他點了點頭。杜柏則沒人看見,不知道去哪裏了。
我把剛才發現的人記上本子,走出了營地。誰知剛掀開帳篷門,迎面走過來一位,“嘭”地一聲和我撞了個滿懷。我眼冒金星,後退了幾步,那個人則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連忙道歉着把那個人扶了起來,定睛一看,居然是杜柏。我奇怪道:“你大半夜不睡覺幹嘛去了?”
杜柏看見我也大吃一驚,猶豫了一下說他上廁所去了剛剛回來。剛才從廁所跑回來那幾位都反覆確認裏面沒人了才回來,除非他剛才是被人打暈了丟廁所里了,不然絕對能聽到那些人的聲音。
我也沒拆穿他,保險起見,一切都等邢世慈回來再與他對峙。我又走了幾步,瘋子的茅草屋出現在了我眼前,裏面亮着燈,估計是有人。我也沒有打擾一個瘋子的打算,剛才動靜這麼大把他吵起來也是情有可原,他不鬧將起來已經很給面子了。
我走回篝火旁,等着邢世慈回來。沒想到快天亮的時候,是邢世慈和桂叔一起回來了。
邢世慈哭笑不得地說:“我追黑影追到村子附近,然後突然間黑影一晃就找不到了,我在村子裏找了一圈,結果突然從房頂上撲下來一位,當時還嚇我一跳,定睛一看居然是桂叔,還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啦!”
桂叔摸了摸鼻子,不無尷尬地說:“咱倆其實推理大同小異,不過你選擇在起點等着,我在終點等着而已,你在村子裏轉悠這麼多圈,我不撲你撲誰?”
邢世慈擺擺手,說道:“得了,甭提這茬了,安馬你這邊收穫如何?”我把記錄著人員的本子往他們面前一遞,大致把情況講述了一下。他倆揉了揉眉心,然後桂叔推說折騰了大半夜他這老身子骨是受不住了,他要趕緊去睡一小會兒,聽他這麼一說我也感覺困得不行了,把本子往邢世慈那裏一推就去帳篷里睡了。
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頭鈍鈍地痛,心說還真是熬不起夜了。等我走出帳篷一看,鍋都支上了,裏面濃濃地熬着一鍋粥。
昨晚也沒吃什麼像樣的東西,我的肚子作怪般咕嚕咕嚕叫了起來。我咽了口口水,找了顆樹靠着眯了會,也就當等開飯了。
邢世慈雖然也頂着個黑眼圈,但精神頭很足,忙東忙西的,完全看不出貴公子的風範。吃罷早餐,桂叔早早地給孫小虎打電話,讓他來接人去縣城買東西,嚮導很爽快地答應了。
十點左右光景,孫小虎開着車來了,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健談,隨口跟我們講了講最近縣裏的趣事異事,給我們枯燥的生活帶來了不少歡樂。末了,他說:“天氣預報說這一周有暴雨,這山區滑坡倒是不至於,但是這道都是土路,車也不好進來,你們自己注意點。”我點了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
桂叔他們離開后,倒是一時間清閑了下來,畢竟缺人少人的話工作也沒法開展,我就乾脆讓同事們自己休整,這山區裏手機信號時有時無的,玩手機也沒什麼意思。於是一會兒就三五一夥,打牌的打牌,扯皮的扯皮,補覺的補覺。
我正好有空找邢世慈聊聊,問他有什麼看法。我找到他的時候,他正蹲在地上和旁邊的人扯皮,他旁邊的那個人我倒是認識,他正是昨晚煙癮犯了爬起來抽煙的程虎。見我來了,邢世慈拍拍屁股起身,給程虎點上一根煙,然後對我使了個眼色,我立馬就明白了,轉身找了個沒人的地方。
過了一會兒邢世慈來了,他也不講廢話,直截了當的說道:“昨晚這份名單是完整的對吧?沒有人落下吧?”我感覺自己遭到了侮辱,梗着脖子道:“這點業務能力你都不相信我嗎?我可是把人一個個叫起來數的,絕對沒有偷摸混進去的可能性。”
邢世慈擺手道:“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只是這份名單太重要了,我必須要謹慎一點。”然後他從包里掏出了昨晚我遞給他的本子,上面標記做的密密麻麻的,看來是做足了功課。他揉了揉眉心,說道:“既然我們現在沒有其他的證據,那麼我們就用窮舉法,把一切的可能性列舉出來,無論這個可能性多麼荒謬,明白了嗎?”我點點頭。
邢世慈從包里拿出來一支筆,在本上邊寫邊說道:“聽了你昨天對我推理的反駁后,我也覺得我的推理有點強詞奪理了,所以我們先把情況分為兩種:‘有內鬼’和‘沒有內鬼’。”雖然昨天反駁他的也是我,但是昨晚的黑影無疑證明了一切。聽了他的話,我不由得又反駁道:“你這卻又是胡扯了,如果沒有內鬼的話,昨晚那個人影莫非是鬼魂不成?”
邢世慈看着我,慢慢地嘴角流露出一絲笑意,他在“沒有內鬼”那一欄下寫上“靈異事件”四個大字,慢悠悠地說:“這是個很好的想法嘛,繼續說。”我以一種五雷轟頂地表情看着他,脫口而出道:“這也行?”
“這可是窮舉法,不求對錯,要列舉出所有可能,哪怕只有一絲可行性,我們也要列舉出來,再排除它。鬼魂為什麼不可能?昨晚我追到最後也沒有找到人,而桂叔藏在房檐上,卻除了我誰也沒看到,鬼魂完全符合這個條件啊。”我點點頭,這次算是徹底明白他的意思了。
“那我就先說吧,拋磚引玉一下”邢世慈轉了一下筆,繼續說道“先從‘有內鬼’這條說起,第一種可能性,那就是我是內鬼,昨晚的黑影不過是我誤導你的,而桂叔的突然出現是個意外事件,我索性就順水推舟和他一起回來了。你仔細回想一下,那個黑影究竟是你自己‘看見’的,還是我讓你‘看到’的?”
我撓了撓頭,這還真的記不太清了,不過仔細回想起來,確實疑點重重,為什麼他立刻毫無猶豫地追了出去,連點防身的工具都不帶?為什麼他要我留在營地,卻隻身一人跑了出去?
看出我的疑惑,邢世慈微微一笑:“我也很希望我是內鬼,那樣的話我把我自個綁起來就完事了。可惜,那個晚上偏偏有個人在樹下吸煙,還偏偏看到了一個黑影。所以,這一條,黑影是心理錯覺的可能性,不成立。”
“下一種可能性,你我都是內鬼,別那麼驚訝,這種可能性在我看來是可行性最高的了。”他翻過下一頁,在紙上畫上了一幅簡單地地圖,“昨晚我在追擊的時候,發現從營地到村莊的直線距離不長也不短,大概在二十幾分鐘到半個小時之間,但這中間幾乎全是森林,真要走起來可遠遠不止這個時間。這片樹林能玩出來的時間詭計就多了去了。”
“舉個例子,你上一班值班的人就是你最好的時間證人,他能證明你在這段時間絕對沒有離開營地。然後只要咱倆上演一出賊喊捉賊的好戲,說剛才有個黑影跑出去了,邢世慈去追了,去村子的理由不就順理成章了?這還是最簡單的詭計而已。至於我為什麼會在那個時間出現在那裏,你也可以在前一天的值班表上做手腳,讓咱們的值班時間挨着,不就更自然了嗎?”他深吸了口氣,繼續說:“可惜,還是因為程虎的證詞,如果咱倆是共犯,完全沒必要畫蛇添足真的搞出一個黑影出來,讓這個詭計的可行性瞬間下降了不少。”
我忍不住插嘴道:“如果程虎也是共犯呢?也有這種可能性啊。”不知不覺間,我也被帶入了他頭腦風暴的節奏中。“這種可能性也是很低的,因為要編出一個比黑影可行性大的線索更為簡單,沒必要再多出來一個人作證,這樣很容易流露出破綻。當然,我們都很清楚我們並不是內鬼,程虎的體型和我昨晚看到的人影也相差很大,他是內鬼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這幾種可能性可以pass掉了。”他抽出筆,把之前寫上的幾種可能性劃掉了。
“然後,就是桂叔,雖然上一班值班的人說他是大搖大擺地向村子走去的,他自己也給出了合理的動機,但是這中間間隔的時間很長,他完全可以在村子裏辦完事後再折返回來,或者乾脆半路折返出來,然後再特意露出身形跑回村子,引誘我們追去,在撞見我時就從房頂上跳下來,佯裝是早就在村子裏埋伏。這樣,他就用子虛烏有的黑影來完全洗脫了自己的嫌疑。”聽到這裏,我反駁道:“可能性是有的,但是桂叔這麼大年紀了,能不能爬上房頂先另說,就說你追他,哪怕他熟悉地形佔了點地利,可是他恐怕也會被你追上吧?”
邢世慈點點頭,說道:“你的質疑不無道理,不過桂叔幾年前也是老當益壯,還在馬拉松上拿過名次,雖說這幾年沒聽說他再跑馬拉松,但還是能偶爾看到他在樓下一圈一圈地跑步,所以這種可能性還是存在的。”我近兩年才進報社,不知道桂叔還有這麼一段傳奇歷史,也是大開眼界,也不得不承認這種可能性雖然有瑕疵,但是可行性還是比較大的,應當保留。
邢世慈繼續說道:“然後就是唐燕董穆這對情侶。今天早上我特意去他們所說的昨晚拍攝星星的地方看了一眼,在那個位置能不能看到星星我不知道,但在那個地方正好能看到村莊的全貌。”
他把本子翻到畫著地圖的那頁,在營地與村莊的中間位置畫了一座山,三者以山為頂點,形成了一個三角形。他繼續說:“雖然山上確實有人宿營的痕迹,但也不排除是一個人製造痕迹,而另一個人去村莊。但是有兩點證據推翻了這種可能性,第一,就是黑影,他們如果想要去村莊裏的話,就沒必要回到營地,引起我們所有人的注意。第二嘛,”邢世慈的表情突然變得尷尬了起來,他輕咳兩聲,低聲說道:“第二就是今天早上我在他們的露營地附近發現了幾個使用過的安全套,正是這一點徹底推翻了他們的嫌疑。”
我也臉紅着輕咳了兩聲,看來這星星看的也不是那麼正經嘛。邢世慈繼續說道:“在徵得他們的同意后,我查看了他們的相機,倒還真的照了點星星,只是昨晚天氣偏陰,效果不是很好。不過,在相機裏面還有一張至關重要的照片,在凌晨一點二十一,村長家的燈突然亮了起來,照片里無意間記錄下來了這一時間。算來那個時間,我正在追逐着黑影,那麼村長家的燈亮起來又代表着什麼呢?”
“可能什麼也不代表嘛”,我聳聳肩道,“說不定人家就是起來上個廁所呢?”
邢世慈狡黠一笑:“你上廁所會把房子全部的燈都打開嗎?那你真是浪費電力。我的初步推測,這一下亮燈是為了給跑到我前面的黑影指引方向的,意思就是‘往這兒跑’,我當時還在人家屁股後面吃灰呢,連這一下的影兒都沒看着。剛才我問桂叔了,他說他也沒看到,這聽起來很不合理,但其實是可能的。桂叔當時趴的是一個一層平房的房頂,距離村長家有一定的距離,而且在這之間小別墅小二樓有的是,如果亮燈時間夠短的話,發現的概率不大。”
最後他呼了一口氣,在本上鄭重其事地寫上“杜柏”兩個字。“從昨天開始我就覺得很奇怪,自從進了村子杜柏就像是換了個人似的,以前他算得上是開朗,最近卻沉默寡言,像是有什麼心事。你之前可能不太了解他,他是個蠻認真的人,最近卻總是魂不守舍的。”
“所以我在想,是不是這個村子裏有什麼人,或者有什麼事物勾起了他不愉快的回憶?於是我調用了一下家族的資源查了一下他,看看他究竟和這裏有什麼瓜葛。”邢世慈皺着眉頭,扶着額頭說:“根據我查到的,他的母親名叫杜蓉,而他的父親在他小時候就過世了,一直是他們母子倆一同生活,因此他隨母姓,而他的原名,是余柏。”我萬萬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驚詫的站了起來,腿磕上桌角都恍若未聞。
邢世慈彷彿沒看到我的動作,繼續說道:“是的,就是余家溝村的余,在五歲之前,他和母親一直在余家溝村生活,那個時候他的名字就是余柏。後來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他的母親帶他離開了余家溝村,他也改名為了杜柏。”這妥妥的內奸劇本要鬧哪樣啊?我一時間哭笑不得,這就差把“我是細作”四個大字刻在臉上了吧?
“這一切都順理成章對吧?他引誘我出去,然後村長亮燈為他指路,他投入組織懷抱,我鍛煉了身體出了一身汗,皆大歡喜。可是,為什麼偏偏在那個時候,他沒有在樹林裏逃竄,而是一頭撞上了你呢?”邢世慈咬着筆,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當然,他也可能在半路停下,找個陰影躲起來,等我跑過去再跑回營地。但是,那樣的話村長把所有的燈都點亮又是什麼意思,真的只是一時手滑嗎?”
我提醒道:“說不定村長是想用這種手法給你一種錯誤的暗示,讓你感覺他在引導你前面的黑影,其實黑影早就中途下車了,並不存在呢?”
邢世慈沖我翻白眼道:“你以為我是白痴嗎?黑影都消失了還一頭悶追下去?就是因為一直能模模糊糊地看到黑影我才一路追過去的。”我畢竟沒參與追捕,只好擺擺手,同意了他的說法。
“這麼看來,桂叔有手法沒動機,杜柏有動機沒手法,只能說都有可能性,但是都缺乏一點關鍵性的證據。”邢世慈總結道。
我站起來伸了伸懶腰,說了半天,還不過是可能性嘛!倒不如去和他們兩個對峙一番,說不定能發現什麼新破綻。
邢世慈看了我一眼,問道:“你站起來幹啥?這才說完一半的可能性。”
我傻眼了,問道:“這才一半?”邢世慈指着‘沒有內鬼’那一欄說道:“這不是還有另一半可能性嗎?”
我不耐煩道:“這個我剛才不就反駁你了嗎?如果沒有內鬼的話,昨晚那個黑影是什麼?如果說是鬼魂吧,難道村長要給鬼魂開燈嗎?”
邢世慈滿意地說道:“你看,這你不就學會獨立思考了嗎?這一點反駁的很有道理。”他像是個狡猾的老師,循循善誘般說道:“沒有內鬼,可不意味着沒有外鬼啊?為什麼我們非要認為那個黑影是從營地里出去的呢?難道不可能是從外邊進來的嗎?”
我的眼前豁然開朗,對啊,為什麼我們非要糾結於揪出內鬼,忙於猜疑呢?村民是黑影的可能性難道不是更大嗎?
邢世慈說道:“雖說這樣的話可行性就更大了一點,但卻有一點說不通了,那就是他們不可能提前猜到桂叔的行動。所以派人提前在樹林裏等着的可能性不算太大,而桂叔又不是瞎子,半夜有沒有人進出村莊他還是能看清的。據他所說,昨晚壓根就沒人從正門出村子,進村的人也只看見了我而已。那個黑影是有暗道走還是翻牆進村子的先另說,他出村子的時候總不能提前預知到房頂上有一位吧?”
我撓撓頭,怎麼搞的,昨天晚上的事情看着挺簡單的,卻像個死局一樣到處都不通?
邢世慈也有點累了,閉着眼睛道:“還記得我昨天晚上問你的問題嗎?那個外出採購的名單大家都知道了嗎?這個問題其實也至關重要。當時你告訴我,雖說具體人員沒告訴任何人,但這份名單的存在大多數人都知道。那麼,就出現了一個問題,昨晚我們所有人都在,還一直不間斷的派人守夜,而今天我們中一部分人出去採購了,防備毫無疑問會比昨晚鬆懈不少,這個黑影,他為什麼非要選擇昨晚去村子裏?”
他伸出三個指頭:“三個動機,三種可能,指向了三種截然不同的方向。第一種,那個人得知自己在採購名單里,第二天將失去傳遞情報的機會,所以不由得鋌而走險,半夜跑去村莊。這一種可能性已經被你推翻了。第二種,這個人有非今天傳遞不可的情報。這種可能性顯然存在,但情報內容是什麼我們便不得而知了。第三種,那就是這個人,並不知道採購名單的存在!換句話說,他並不知道第二天的防守會鬆懈很多,所以他就在第一天晚上,他認為我們人困馬乏的時候,最鬆懈的時候採取了行動!”
“這第三種可能,也就昭示着他並非我們團隊中的人,他為什麼要在晚上讓我們看到黑影呢?是為了傳遞情報嗎?是,但不完全是。還有更為險惡的一層用意,那就是讓我們認為,我們當中存在一個‘內鬼’,一個不存在的‘內鬼’!”
聽到這裏,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如果這是真的話,之前所推到的一切建立在‘有內鬼’推理上的結論都要推翻!
邢世慈自顧自地說道:“當我想到這一層時,我突然想到了一個人,一個我們之前一直忽略的人。那就是我們一直認為是‘林燦義’的瘋子!雖說他是瘋子,但是我卻不得不考慮他,是誰可以毫無阻礙的穿梭在村莊和營地之間,而不會讓任何一個人感到不妥?而且他也不知道名單的事,完全符合第三種可能性!誰能證明他是真瘋子,還是在裝瘋?”
我說道:“但是昨晚撞倒杜柏后,我繼續往前走的時候,他的房子裏正亮着燈。而且我順嘴問了上一班值班的人,他說當時他閑得無聊的時候還去逛了逛,當時並沒有亮燈。再說這荒郊野外的,亮不亮燈很容易就會被咱們看見,並不存在提前開燈裝作有人的情況。”
他把手指插到頭髮里,說道:“是啊,怎麼就這麼巧,杜柏恰好就撞上了你,瘋子的房子恰好就開着燈,讓這一切證據成為了虛無的可能?如果這個局真的是人設計出來的話,那也未免太逆天了。”他把寫滿了可能性的本子狠狠地揉成一團,又慢慢放開了手。他看着我說道:“和你說完,我感覺暢快多了,謝謝你。現在我要靜靜地想一想,究竟是這幾種可能性中的哪一種。”
見他又陷入了沉思,我很識趣的走開了。
閑來無事,我便在營地周圍轉了幾圈,順帶也看看有沒有什麼昨天落下來的線索。營地旁邊有條小河,平時我們洗臉刷牙做飯的水都來自這裏,還有幾位女同事正在洗衣服,我也沒好打擾人家,就繼續朝上遊走去。
這條小河距離樹林的距離比較遠,上游的源頭也不在村莊附近,所以有人從河裏游過來的可能性幾近於零。我抬頭一看,瘋子正蹲在河邊不知道鼓搗啥呢,不知道為啥一看見他我就特別想笑,當下我抱了捉弄他的心思,偷偷摸到他身後看看他在幹啥。只見他正拿着一根小棍往泥裏面戳呢,似乎要測量一下這河水的深度似的。
我猛力一拍他,瘋子嚇得跳了起來,他結巴道:“你...你幹啥?”見他這副囧樣,本來還想再逗他兩下,但一想他也是嫌疑人之一,言多必失,我就向他笑了一下,轉身離開了。
傍晚時分,桂叔一行人採購歸來,我們終於不用蹙窘的擠帳篷,也能吃上一頓算得上豐盛的晚餐了。晚上大家舉行了一次篝火晚會,也算是終於放鬆了一下緊張的情緒。
我倒是沒吃喝多少,我有一點胃病,一吃多喝多就胃疼,總是疼得翻來覆去睡不着覺,為了我可憐的睡眠,我只好淺嘗輒止地吃了點,便離開了人群回帳篷睡覺了。
第二天等我醒過來的時候,營地里亂做一團,我暗罵一聲娘,心說能不能讓老子消停一天,這是又發生什麼事了?我連忙穿上鞋往屋外跑,在人堆里找到桂叔,他正忙不迭的給孫小虎打電話呢。
我在人堆里見到邢世慈,連忙把他拽過來,問他發生什麼事了。他額頭上全是汗,也不知道是急的還是累的,他說:“好多人食物中毒,輕點的還只是嘔吐和腹痛,嚴重點的都站不起來了。”
孫小虎也是個實誠人,開着車風馳電掣般趕到,也沒說廢話就把病人們都接走了。
這一次起碼減員了一半人,看着空空蕩蕩地營地,我欲哭無淚。這就剩這麼幾天了,怎麼偏偏整出這麼個么蛾子?這還讓新聞怎麼拍啊?
所幸核心人員都在,也能勉強對付一個湊數,沒辦法,沒有條件也只能創造條件硬上了。
就在當天晚上,桂叔把我,杜柏,和邢世慈叫到了一起,那是一場奠定了他結局的談話,噩夢的高潮部分,就此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