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蟹腳鎖(上)

第2章 蟹腳鎖(上)

第二章蟹腳鎖(上)

為了節省時間,我們連停頓都沒有,接上嚮導便直奔目的地,所幸根據嚮導的指示,那個村子離這裏並不算遠,天黑之前剛好能夠趕到。

嚮導孫小虎是個蠻熱情的年輕人,一路上他盡職盡責的向我們介紹着當地的風土人情,實在沒話說時,他又開始扯起最近發生的一些事來。桂叔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他聊着,杜柏撐着下巴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邢世慈乾脆把眼罩拉下來補覺了。

孫小虎倒也不覺得尷尬,自顧自地說著:“您是不知道,近幾年這裏人販子可多了,小孩子隔三差五就丟一個,搞得家長們恨不得把孩子掛在褲腰帶上…”“這村子最近’點擊量’挺高的哈,前幾天還有一伙人進村找我當嚮導來着…”

桂叔不失時機的問道:“他們沒像我們這樣,背着’長槍短炮’吧?”

這就是前輩的閱歷了,以前就有過公司簽陰陽合同,明着雇傭一個報社,暗地裏又雇一個,然後用這種方法吃違約金的,不可不防。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我們都鬆了一口氣。忙忙活活了大半天,我也困得不行,我暗中摸了摸包里那本族譜,然後在汽車輕微的搖晃里昏睡了過去。

不出所料,我做了一個極其紛亂的噩夢,火,很多的火,在到處燃燒,哪裏都是赤色…在火場裏一個被燒得不成人樣的人沖我喊着快逃快逃,我想扭頭跑掉時,背後卻有個人把我推進了火場…

我驚醒過來,杜柏在我的座椅後面推我:“負責人,到地方了。”我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一時間恍若隔世。

坐在我身邊的桂叔東西都收拾好了,看樣子是準備下車開展工作了。我往窗外望去,遠處沉默的山脊彷彿巨獸的脊樑,隱藏在黑色的帷幕之後。

我又看了幾眼,發現了不對,我問道:“桂叔,村子呢?”確實,放眼處只有山和荒地,哪裏有炊煙裊裊的村莊的樣子?

沒等桂叔開口,嚮導孫小虎先開口了:“村子在山區里,車開不進去,咱們得下車走一段。”我倒是無所謂,就是苦了那些搬設備的同事了,我自覺過意不去,幫一個同事拿了一部分設備。

我這幾年閑的沒事的時候跑步鍛煉過身體,全馬半馬什麼的也參加過幾次,雖說從來沒拿過名次,但起碼勉勉強強能跑下來,證明我還不是一個無可救藥的書獃子。

所以這段山路對於我來說還可以接受,但對有些同事來說就不是那麼好走了,我作為總負責人總不能一馬當先跑到村裡,然後對後面呼哧帶喘的同事耀武揚威吧?那也太缺德了。

於是我只好在隊伍里跑前跑后,左邊幫忙接過裝備,右邊幫忙拽上個幾把,沒過多久給我忙活出一身汗。本來還以為邢世慈這樣的富家少爺肯定沒吃過這種苦,更別提他身上還背着三腳架呢,沒想到他硬是一聲不吭撐下來了,讓我又一次刷新了對於他的認知。

總算走到了村口,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可算是有個地方歇腳了。沒想到嚮導孫小虎突然踟躕了起來,他搓搓手,對桂叔說:“哥,到地方我就走了哈,這是我手機號,有事你們打電話,我那地方離這也挺近的,我開車就能過來了…”說罷,他遞過來一張名片。

桂叔沒接,皺着眉頭道:“怎麼了?如果嫌嚮導費用不夠的話,我們還可以商量,起碼也得把這個村子裏帶我們轉上一圈你再走啊?”

孫小虎擠出一個笑容:“哥,

你有所不知,這個村子在這十里八鄉傳的可邪乎了,我娘生前一直說這個村子不能進來,裏面有吃人的惡鬼。”

桂叔沒看過族譜上的那封信,自然對這種調調嗤之以鼻,他道:“這都什麼年代了,還有人信這個…”但他是個老江湖,深知凡是強求他人做事大多數都沒有什麼好結果,因此他改口道:“這樣吧,你把名片給我,每天晚上六點我打個電話,不用接。如果有一天我沒打,那二十四小時后你就開車過來看看。”

“成!”孫小虎很爽快的把名片遞了過來,然後離開了。

看來桂叔也遲疑了,對這裏產生了戒備…我看着村口描龍畫鳳的“余家溝村”牌坊,一時間竟有種扭頭跑掉的衝動,我總覺得這是一條不歸路。

桂叔偷摸把我拉到一邊說道:“小安啊,叔是虛長你幾歲,比你多跑過幾次現場,也有過這麼一點經驗。我看這地方不太對,蠻邪性。都說陝西這地方地邪,雖然我不信這個,但咱們還是小心點好,等進去了招子放亮點,如果有不對寧可錢不要了也別出危險。”

這一番話的意思再清楚不過,我心裏一凜,點了點頭。

我們聊了一小會兒,其他人可就不樂意了。走了這麼長一段山路,還背着大包小裹的,不少人都累的汗流浹背,好不容易到村子了,哪有不進去的道理?於是好多人都嚷着要進去休整一番,大有“不聽老子的我就造反”之意,我也顧不得猶豫了,領着隊伍向村子裏面走去。

走過一小段土路,眼前豁然開朗——一片茂盛的麥田出現在我們眼前,遠處的山丘上也鬱鬱蔥蔥的,種的應該是水稻。邢世慈連忙掏出相機拍照,我則目瞪口呆,原本以為外面風傳這裏小麥水稻產量極大無非是一種誇張,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這麼缺水的大陝北,又是怎麼有這麼一塊寶地?簡直像是貧瘠土地上的一片世外桃源!

我的好奇心被勾起來了,這個村子,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等我回過神來,桂叔已經去和田邊坐着的老農搭話了。老農看起來六七十歲年紀,坐在田埂上叼着一根旱煙袋,彷彿是從油畫裏走出來的。

桂叔很客氣:“老鄉,今年收成怎麼樣?”桂叔外場跑多了,自然總結出來一套經驗,碰到什麼人說什麼話。開場白是極為重要的,先用“老鄉”的稱呼來引起共情,打消戒備,再詢問天下農民都最關心的收成問題,引發交談的慾望,短短一句話里就能看出桂叔的功力。

沒想到老農眼睛都不抬,彷彿我們不存在似的:“也就那樣吧。”說罷,繼續專心致志的抽他的旱煙去了。

場子一下子冷了下來,饒是桂叔這種老江湖也不由得愣了一下。他反應了一下,理了理思路接著說道:“我們是記者,來報道你們村子的,村裏有老鄉有多餘的房子讓我們歇個腳嗎?我們會付租金的。”

沒想到老漢突然激動了起來:“我們這裏沒有空房子,不留外地人過夜!你們走!走!”

說罷他很氣憤似的站起身走了,桂叔攔都沒攔住。

先強調沒有空房子,又強調不留外地人過夜,這前後顯然是自我矛盾的,他到底在隱瞞着什麼?

無論如何,想要知道真相,就必須去村裡看一看了。

從村口那個描龍畫鳳的牌坊就能看出來這個村裏的財力不是一般的高,但走到村裡才能真切的感受到什麼叫土豪,確實是土豪,又土又豪。

幾乎每家每戶都蓋着一座小別墅,條件差一點的也起碼能撈到一座小洋樓,建築風格…只能說是放蕩不羈,這家仿上了歐洲古典建築,用大理石巨柱支撐起了牆體;那家卻把房頂都換成了琉璃瓦,打造出一副古色古香的四合院的樣子。

總的來說,單看都不錯,但是這麼些個不同的建築風格湊到一起卻讓人感到彆扭的不行,總是有哪裏不對勁似的。這時杜柏一皺眉,對桂叔說道:“你有沒有覺得哪裏不對勁?”

哪裏不對勁呢?我想了想,不由得承認,自從我接下了這個委託之後,就沒有一件事對勁過。就在我在腦子裏扯皮的時候,桂叔說道:“你也發現了…對,這裏太安靜了,安靜的不正常。”

之前倒還沒感覺有什麼,桂叔這句話一說出來,似乎一陣陰風吹過,讓我打了一個哆嗦。

農村裡總該養雞養狗養豬吧?總得發出點聲音吧?雞鳴狗吠豬哼哼,至少有一點聲音吧?

再退一步說,就算這裏收入夠多,不用養家畜補貼家用,這村子裏總該有人吧?起碼會有說話聲,會產生其他聲響吧?

這裏給我的感覺…就像是一座史前的遺迹,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我們這一支小小的探險隊挖掘未知文明那輝煌的過去。

這個想法讓我打了一個寒戰,這裏…不是真的沒有人吧?

這時,一個聽不出是什麼感情的聲音從我們身後響了起來:“你們是幹嘛的?”

我感覺我們所有人都同時鬆了一口氣,起碼這個人證明我們還在人間,這裏還是活生生的存在。

我轉過頭看去——

只見這人大約四五十歲年紀,臉上的皺紋雖然已經掩藏不住,但手部的皮膚卻是細嫩

的,缺少庄稼人那種貫有的粗糙紋理。我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他的全身上下像是各種名牌的集合體,耐克,阿迪,總之,什麼出名他穿什麼,什麼貴他穿什麼,絲毫沒有衣品。

出於禮貌,我們當然不好品評人家衣品。但好不容易遇上這麼一位,我們可不能放過他,要不遇見下一位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桂叔最先反應過來,迎了上去說道:“老鄉你好,我們是遊客,聽說貴村山清水秀,便想過來遊玩一番。哎,大侄子,你過來…”我盯了他半天,才確認他確實是在叫我,我又何時成他大侄子了?我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走了過去,桂叔一把把我拉了過去,嘴裏嘟囔道:“我這大侄子…從小就不聽話,真是的,還不給你叔問個好?”

這下我就是傻子也能明白桂叔是什麼意思了,既然記者這條公事公辦的道路走不通,那就乾脆拉近乎,打親情牌,這裏的人總不至於硬不吃,軟也不吃吧?

這下報社裏的同事們搖身一變,這個是二叔,那個是小舅子,關係亂成一團,桂叔還沒暈只能說不愧是老江湖,具備多年的胡扯經驗。

這人也被說的暈暈乎乎的,桂叔一看有門,不失時機的問道:“老鄉,你們村裡還有空房子嗎?你看我們這一大家子人出來一趟也不容易,分家也不合適。這樣吧,我們出雙倍的租金物色一座大房子,老鄉你看如何?”沒想到這人一副撞鬼的樣子,幡然醒悟般擺擺手就要開溜,桂叔當然不能放走他了,拉住他的衣服就勢問道:“村長家住哪裏?我們找村長問問總可以吧…”

沒想到這人瘋了似的從桂叔手裏掙脫出來,衣服撕開了一塊都渾然不覺。然後他匆匆指了一個方向就一溜煙似的跑掉了。

看着這人匆忙消失的背影,我們報社所有同事腦子裏都是同一句話:“真見鬼了!”

饒是桂叔的經驗再豐富,也沒見過這種給錢不要,還一溜煙溜掉的人,更別說這一個村子裏都是這種人了。

邢世慈突然冷笑了一聲,把我們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邢公子不緊不慢的說:“他們,這個村子裏的人在保護着什麼,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們在保護的對象就是我們要報道的對象。”

桂叔低頭思索沒有接話,杜柏問道:“你為什麼這麼肯定?或許這兩個人不過是這個村子裏比較難相處的兩個人而已。”

邢世慈搖搖頭說:“這裏房子那麼多,人又這麼少,顯然是有空房子。而這裏的人全部宣稱這裏沒有空房子,他們在說謊。這是其一。”

“在十里八鄉里傳播余家溝村的恐怖傳說,讓外地人不敢進來,但如果外地人進不來,這些裝修豪華的房子是怎麼來的?是他們自己設計,自己裝修的嗎?我相信他們沒有這種本事。這是其二。”

“你說這兩個人可能是不好相處的人,不好相處的人會和一群陌生人主動搭話嗎?不好相處的人會對在眼前的財富無動於衷嗎?這是其三。”

“結合這三點,剛才那個人驚恐的表現讓我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這裏有村規,十分嚴厲的村規。是什麼後果我猜不到,但肯定是這些村民承受不了的。所以,我也很好奇,他們到底在守護些什麼?”

不知不覺,所有人都在認真傾聽邢公子的推理,隊伍的指揮權漸漸發生了偏移。

桂叔一笑,輕描淡寫的說道:“既然如此,那麼我們就去村長那裏看一看。就是不知道這個村子裏是真有蹊蹺呢,還是有人在裝神弄鬼。”

其他人都沒有什麼異議,就在這短短的一句話里,桂叔又掌握回了隊伍的指揮權。

我對於他們勾心鬥角的對話不感興趣,反正我是不適合當領導的,其他人誰願意領導隊伍那是他們自己的事情,和我也沒有什麼關係。此刻我的心裏只有渴望得到真相的焦急,反而忽略了一些微妙的東西。

後來想來,或許當時已經有了衝突的苗頭,只不過剛剛露出了個小頭,被我忽略了而已。如果這個時候我們退出的話…或許我今後的人生都會一直平靜的度過,但毫無疑問,結局都會是一個樣子,因為我和那些人一樣,都不過是“他”的棋子而已…

村長家比之其他村民又氣派了一個檔次,甚至院子裏都堆了座假山,真有小別墅那種感覺了。但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這座房子的時候我莫名的感到一陣心悸,不明原因的一陣寒意。

杜柏率先走上前去摁響了門鈴,過了一小會,從前門轉出來一個老頭,穿着一身舊時代的中山裝,皮鞋不知道多久沒擦了,混混沌沌的沾着不少塵土。

他斜眼看了我們一眼,悶聲問道:“你們找誰?”

杜柏笑了一下:“你好,我們要找村長…”

老頭不耐煩地打斷道:“我就是村長,你們是外地人?有什麼事嗎,沒事趕緊走。”

杜柏畢竟是個耍筆杆子的,文筆一絕,說話卻未免文縐縐,讓人半明半白,就在他醞釀詞句的時候,桂叔走了上去。

他把之前說的兩種結合了一下,真話里摻着假話,要不是我是隊伍里的人還真就被他給唬住了。

沒想到村長一點鬆口的跡象都沒有,不耐煩道:“我們這裏沒有空房子,你們請回吧。要是天黑之前你們還不走,我可就報警了。”

好傢夥,這算是泡湯了,我和邢世慈對視苦笑了一下,沒想到這村裡人都是油鹽不進百毒不侵的滾刀肉,任你舌燦金花,總是就是一句話,“沒有!”

從村長家裏出來我們一下子沒了主意,我讓隊伍到樹蔭下休息一會,然後把桂叔,杜柏和邢世慈叫了過來。

我苦笑道:“這個情況大家也看到了,這村裏的人死不鬆口,我感覺我們要不就乾脆先回縣城,等日子差不多到了再來;或者就在這村子周圍搭個帳篷,苦是苦了點,但畢竟離現場近了一點。”

委託都到手了,人也到位了,天時地利都已到位,偏偏這村子裏人不和,很是棘手。

桂叔搖搖頭道:“回縣城不可行,做記者就必須要貼近現場,自進入現場的那一刻起,他的所有感官,所有精力都要放到現場的每一個細節上。哪有中途跑出去溜達一圈再回現場的道理?”

邢世慈托腮思索着,而杜柏卻提了出異議:“但是我們帶的帳篷和睡袋都不是很夠,食物和水也沒多少,這些都必須去縣城採購。”桂叔正想回答,不遠處的樹林裏突然傳出了一陣破鑼嗓子唱出來的歌聲。

在這沉寂的村子裏呆久了,每個人都習慣了死一般的沉默。突然冒出來這麼一位,就像是在演奏着交響樂的音樂廳里突然衝上去一個吼秦腔的,怎麼想都不搭調。

一下子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去,想看看是何方神聖。

只見從樹林裏轉出來這麼一位,他身上的衣服破爛的不成樣子了,鞋子也開了個大口子,隨着他的腳步一開一合,彷彿一張在嘲諷我們的嘴。他不知道多久沒有洗澡,頭髮團成了一團鳥窩,身上洋溢着一股酸臭味,同事們一多半都厭惡的轉過頭去。

他一見這麼多人,咧開嘴笑了:“這麼多朋友,走,今天二哥我請客…新宰的肥羊啊,請貴客啊~~”

說到最後他還唱起來了,讓我們一時間搞不清路數,不敢上前搭話。

然後他瞟了我們一眼,很快失去了興趣,叉着手向村裡走去。桂叔呼了一口氣說:“也是個可憐人啊…”

可不是,就他剛才那表現,不是個瘋子就是個傻子,活的半人半鬼的,家裏人也不管管他?

邢世慈說:“我倒是有個建議。”我們都抬起頭看向他。

他接著說道:“咱們派幾個人跟在這瘋子後面,我感覺他會是一個突破口。”

桂叔點點頭表示贊同,杜柏也沒什麼異議。於是我們派了邢世慈和另外兩名同事跟上去看看,桂叔得坐鎮隊伍,走不開。

忙活了一整天,我們都累的不行,我把背包放到一邊,靠着樹坐了一小會,迷迷糊糊就睡著了。

我也就睡了二十來分鐘,這三個人咋咋乎乎的跑回來了,一個同事隔了老遠就舉起手高喊道:“我們找到空房子啦!”一下子所有人精神都是一震,桂叔連忙迎上去問道:“說仔細點,怎麼回事,空房子在哪裏?”

邢世慈淡淡一笑說:“我們幾個人跟着那個瘋子走了一段路,七拐八拐之下居然轉到了他們村子裏的祠堂,然後那瘋子不知道跑哪裏去了,我們就索性在祠堂里轉了一轉。祠堂門臉修繕的富麗堂皇的,裏面還是破破爛爛的,連燈都不點。神像下面的主位上供着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我們也沒興趣看,轉了兩圈就從後門出去了。結果怎麼你猜着,祠堂後面有一座廢棄的小房子,大門上掛着一把蠻古怪的鎖,我們順着窗戶往裏看了看,連傢具都搬沒了,不知道多少年沒人住了,房子裏也還算乾淨,可能有人日常打掃吧。有人住的房子他們不願意租給我們,我們就在沒人住的房子裏湊合兩天也不行嗎?”

我這時候總不能裝縮頭烏龜,我自告奮勇道:“我去找村長說,實在不行再加點錢,反正這次委託賺的絕對夠了。”桂叔照例要留下來看着隊伍,邢世慈剛回來,我也不好再麻煩他,於是就叫上杜柏和幾個閑得發慌的同事,準備去闖村長家,來個“二進宮”。

到了村長的門口我卻猶豫了起來,不是因為猶豫該不該進去,而是更現實的一個問題——我找不到門鈴在哪裏。這座大門氣派的過分,裝飾讓人眼花繚亂,我左右打量了一番,卻依舊沒有找到。還是一個眼尖的同事發現了玄機,門鈴的摁扭就隱藏在一個蓮花裝飾的花蕊部分,讓人很容易看漏過去。

我的腦中突然劃過了一道閃電,似乎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但很快就被我忽略掉了,畢竟,此刻有更為重要的事。

我摁下門鈴,這次村長沒出來,而是打開了大門讓我們去找他。

村長家裏是典型的希臘風格,外牆上有作為裝飾的白色支撐柱,從一樓貫穿到了三樓。

樓上還裝飾着一些長着翅膀的小天使,不知道為什麼,我看每個都長得有點猥瑣。

村長家裏看來似乎在開會,座上坐着幾個四五十歲的大叔,見我們進來,都冷冷的看着我們,還有一位把桌子上的文件往裏塞了塞。

至於這麼防着我們嗎?我的嘴角不由得一陣抽搐,直截了當的說出了我們的來意。

有人的房子不租給我們,沒人的房子不租給我們就過分了吧?被他們晾了一上午,是個人都得有點火氣,我又不是捨身飼虎的聖人,沒法做到低三下四的和他們說話。

沒想到我們火氣大,對面火氣更大,從凳子上“蹭”一聲竄起來一位,緊緊地抓住了我的衣領,嘴唇發抖着問道:“你們進去那座房子了?”

看着也是叔叔輩的人了,力氣還當真不小,我一時半會沒掙脫出來。我梗着脖子道:“還沒進去呢,但是我們打算進去了,我說你們村也真是的,活房不讓住,死房也不讓住嗎?哪來的這麼大的規矩?”

村長站起身來,把拽着我領子的人拉開,盯着我的眼睛說道:“天黑之前離開村子,不然的話,就永遠留在這裏吧。”

然後他頭也不回的走出了門,只留給了我們一個年邁的駝背的背影。剛在那個人見村長出門了,對着我冷哼了一聲就橫衝直撞般走出了門,站在門邊的杜柏被他撞了一下,疼得哎呦一聲。

這村子裏是待不下去了,我們找到桂叔他們說明了情況,隊員們也只好“望屋興嘆”,做一回窮遊客了。

我們商議了一番,只好採用第二計劃,上縣城裏買點帳篷睡袋什麼的過來湊合湊合了。但沒等我們出村幾步,一個熟悉的歌聲從遠處的山林里傳了出來,我們一聽都樂了,可不就是剛才那個瘋子嗎?

順着聲音走去,層層的密林里隱藏着一個不起眼的茅草房,瘋子正坐在一個破的不成樣子的椅子上曬太陽呢,椅子的兩個把手都斷了,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坐的那麼舒服的。見我們來了,他笑呵呵的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把桌子邊上的水壺都碰倒了,他也不管,口齒不清的把我們往屋裏請。就這小屋子自然不能容納下我們這麼多人,所以由我和桂叔先進去摸摸門路。

一掀開當做門帘的破布,這個人的屋子就整個映入我們眼底。其實這哪算是什麼屋子,頂多算是一些雜亂物品的堆砌罷了,不少來歷不明的物品都在裏面爭相散發著臭味和霉味,令人作嘔。桂叔倒是不在意這個,他隨便挑了個地方坐了下來,細聲細語地對瘋子說道:“老鄉,這村子裏以前發生過什麼事情嗎?”瘋子沖他嘿嘿傻笑,一副聽不懂的樣子。

我百無聊賴,正好閑的沒事,就在瘋子這一堆垃圾攤里東逛逛西逛逛。當然翻開看看底下藏着什麼寶貝這種念頭是不會出現在我腦袋裏的,我只是在打發時間,僅此而已。桂叔還在鍥而不捨的引導着,但不管他說什麼,這個瘋子都是答非所問,要麼就呵呵傻笑,我感覺自己的耐心正在被消磨。

轉過一堆瓶子的墳墓,前面就是報紙的王國,這裏用塑料繩捆着一捆一捆的報紙,可能因為太潮濕的緣故,正兀自散發著一股發霉的霉味。這種東西我倒是不陌生,報社有時候要做什麼“歷史大揭秘”“案件大重啟”之類的專欄的時候,總是要不知道從哪裏鼓搗回來一大堆散發著霉味的老報紙和資料,我和其他同事就像蛀書蟲般在這些堆積如山的文件里打滾,大海撈針般找出有用的稿子。

除去下面的用塑料繩捆的死死的報紙,還有一些泛黃的老報紙放在最上面,我隨便抄起兩張翻了翻。報紙上十年前的家長里短,愛恨情仇在現在看來已經成為了年代久遠的鬧劇。原來所謂秘密,也不過是時間而已。秘密就像罐頭一樣,都有着自己的保質期,等過了保質期,哪怕你迫不及待的把它分享給別人,只怕再好的朋友也提不起興趣吧?

這時,一則豆腐塊大小的新聞吸引了我,上面是一個樸實漢子的黑白圖片,他手裏拿着木匠的工具,對攝像頭笑的很憨厚。標題一五一十寫道:“余家溝村林木匠榮獲SX省手工大賽金獎。”然後跟着一篇簡潔無比的報道,我們很多新人都寫過這種凝練的豆腐塊練手,再熟悉不過。如果是在別的報紙上看到,我的大腦會自動判斷它是沒有意義的新聞,視線絕對不會停留超過三秒。

但“余家溝”再加上“林木匠”這幾個詞,不由得讓我浮想聯翩。我於是抄起另一份報紙看了起來。

這裏的報紙在三十幾年前到近幾年不等,上面或多或少的都包含着余家溝村的新聞,我大概捋了一下,那個林木匠叫林廣智,是林燦忠和林燦義的父親,他原本是流離天下的木匠,不過後來喜歡上了余家溝村裡一個姑娘(我沒找到她的名字),就在余家溝村裡定居了下來,這也就是外姓人的由來。

然後在二十幾年前或者十幾年前,林廣智去世了,這兩個兄弟也在村子裏各自成了家。而這一切的轉折點就是一場突然的大火,余家村除了祠堂保存還算完整之外,別的房屋毀壞大半,在遺址里,消防隊找出了幾具燒焦的死屍,余家村不得已,遷村到了現在的地點。

古怪的是,在相關報道中,卻是強調了一件事。新村的祠堂在遷村之前就已經存在,是過去的人留下的。

余家溝村的人搬來后,來了個鳩佔鵲巢,只是修繕了一下門面,裏面則保留了原樣。

自從看過林燦義的信之後,我一直懷疑遷村是一場不折不扣的陰謀,那這幾具屍體的真正死因是...我都不敢往下想了。十幾年前的遷村,以及現在余家溝村村民對外人的排斥態度...他們一直在保守着什麼秘密,而這個秘密是絕對不能被外人知道的,否則,就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最後,是近幾年的報紙,和余家溝村有關的不多,大多都是誇讚其經濟發展迅速,緊跟改革開放潮流之類的空話套話,我嚴重懷疑余家溝村人壓根沒讓人家進村子,這些狗屁記者就順水推舟,索性糊弄了一頓。

最離譜的一篇是大夸特誇余家溝村有效緩解了人口外流的問題,讓年輕人踏踏實實待在村內,成了中國農村裡為數不多的特例。這記者另闢行徑的想法是好的,只是這寫的未免太強詞奪理,有扯淡的嫌疑。

最新一年的報紙上,則頻繁出現了尋人啟事,大多數都是找自己小孩的。這報紙也真是沒話說了,誰家小孩還沒叛逆過,不懂事過?這麼大的人口基數下,偶爾出走那麼兩三個也是十分合乎常理的吧?

翻着翻着,在報紙縫裏飄落出來一張老照片,我把報紙放回原位,順手撿起了照片。照片上有兩個人站在一個祠堂樣的建築物前,面對照相機這個新鮮玩意,兩個人笑的都有點拘束。這兩個人一看就是親哥倆,而那個祠堂自然就是余家村舊址那個祠堂,那麼這兩個人的身份自然也就昭然若揭了。

果不其然,我把照片翻到背面,上面用圓珠筆龍飛鳳舞的寫道:“2001,余家溝村,林燦忠,林燦義攝於祠堂前。”我深呼了一口氣,會收集這些報紙,還擁有這張老照片,那麼這個人的身份昭然若揭,他就是在舊祠堂留下信的林燦義!

但他為何變得如此瘋狂,他究竟發現了什麼秘辛,以至於必須從新余家溝村裡搬出來,住到了狗窩棚般的茅草屋裏?在更深層次,我還有其他的擔憂——我前腳在祠堂找到林燦義的信,後腳就見到了他本人,這一切是不是太順利,太巧合了?

不過這一切問題便不是我能知曉的了,我深吸一口氣,從書包里拿出那本族譜,向正沖桂叔傻笑的瘋子走去。

誰知就在這時,杜柏推門進來,把頭扭向桂叔,正欲說話。瘋子用眼白瞟了杜柏一眼,突然間,他的表情變得非常猙獰與...悲痛。然後,他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氣,抬起一條凳子腿狠狠地向杜柏腦袋砸去。我和桂叔都沒想到有這樣的展開,桂叔先反應過來一步,立馬上前一步,狠狠地架住了瘋子,但他的肩膀也被瘋子用凳子腿狠狠地敲中了一下,疼得齜牙咧嘴。見狀我連忙邁過地上那一大堆破爛,和桂叔一起緊緊地摁住了瘋子。杜柏見狀立馬識趣地走了出去。

瘋子被我們兩個死死摁住,兀自不停地掙扎,我連忙奪下他手中的板凳腿扔到了一邊。

過了一會兒,瘋子似乎也折騰累了,他乾脆爬到地上一動不動,吐起白沫來。我和桂叔見沒了危險,慢慢地放開了他,見他沒有再暴起傷人的意思,就一前一後地離開了這個破茅草屋。

桂叔嘴裏還罵罵咧咧:“這老鬼也不知抽個什麼風,大半個身子都入土了,還想着荊軻刺秦王呢?我呸!”

我走到後面,模模糊糊地看到瘋子眼睛無神的看着地板,嘴裏含混不清的嘟囔着:“他會回來的...他會回來的...“我聳聳肩,反手把茅草屋的門帘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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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異事件委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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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蟹腳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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