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擼榆樹錢
孩子像小樹一樣說長就長,那是真快。一個個都長高了不少,長強壯了不少。小四和柳小從外表看已經和常明、朱二相差不多了。這就是老話說的有的孩子先長,有的孩子后長,先長后長都得長,沒有不長的。狗剩子已經長得跟牤牛犢子似的,更有力氣了。這可能就跟家裏的長輩有關係了。他家的人都是人高馬大,又粗又壯,他以後也一定會那樣。
人大心大,做出來的事也就越來越出格、越離奇,有的時候連大人都想不到。
正趕上那年的年頭不太好,吃的很犯愁,每天都吃不飽。小四跟朱二閑着沒事到處溜達,看見煤場裏一棵大榆樹上榆樹錢結的又大又多。兩個小子蹭蹭爬了上去,一把一把的擼着,一把一把的吃着。正是榆樹錢鮮嫩的時候,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有一股淡淡的甜味,嚼起來滋水還多,還有一股嫩滑的感覺,吃了一把又一把。
兩個人吃夠了開始往衣服兜里裝,裝滿了這兜裝那兜。又粗又高又大的一棵樹把外面遮擋得嚴嚴實實。正擼的起勁看見朱二呲溜一下子從樹上滑下去了,動作那個快,就跟猴子一樣。小四仔細一看一個瘦小的人正朝這裏走來。小四一看壞了,是不是來抓自己的?不知道那個人發現自己沒有,躲在樹上一動不敢動,生怕被那個人看見。他可沒有朱二的本事,不敢從樹上滑下去。那個人不着急不着慌的走到了樹底下衝著樹上喊:“下來吧,別藏着了。”小四以為他是在詐胡,還是沒有動。那人放大了聲音,幾乎是命令的喊了起來:“趕緊下來,能躲過去嗎?快一點,聽見沒有!”小四不得不戰戰兢兢的下來了。下來了就是被逮住了。不得不跟着那人走去。
跑出去很遠的朱二就像自己隨時會被發現被抓住一樣擔驚害怕的躲在隱蔽的地方,看着眼前發生的事情,眼睜睜的看着小四被抓走。心裏有一種負罪的感覺,覺得對不起小四,要是當時喊一聲,兩個人都出溜下來他也不一定被抓住啊?在情急之下也沒有想到那麼多。這可怎麼辦?
朱二現在還是提心弔膽的,看着小四跟着那個人遠去,去了哪裏也不知道。做賊心虛的繞了一個彎回到家裏。回到家裏趕緊把榆樹錢掏出來放在盆子裏。小弟小妹一看有好吃的趕緊搶着吃。朱二媽說:“這是在哪擼的,這麼大,這麼新鮮,留一點晚上給你們做苞米麵疙瘩湯吃。”
朱二怕被媽媽看出來,趕緊往外走。媽媽喊道:“餓不餓呀,不吃飯就走。”“還有事,一會就回來吃。”
心裏根本就不踏實的朱二哪還有心思吃飯,哪還知道餓呀?闖下的大禍把飢餓都忘了。出了院子的門,靠在倉房的牆上犯着心思。這可怎麼辦?這得落下多大的埋怨?想了好一會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好,跟不跟幾個小夥伴說呢?說也是落埋怨,不說也是落埋怨。最後拿定了主意還是說吧。要是不說小四的事情怎麼辦?他被抓到哪去了呢?
這幾個人里還是常明有主意,去跟他說吧。常明看見朱二來了,臉色不太對勁,趕緊問道:“有什麼事嗎?”朱二看了看正在納鞋底子的常明媽說:“大娘,我找常明有點事,出去一趟。”常明媽一看就有事,這事好像還不小,看朱二那緊張害怕的樣子。不管怎樣也不能攔着兩個人走吧?
兩個人來到了院子外面常明問道:“怎麼回事?是不是真的有事呀?”朱二戰戰兢兢的把事情說了一遍。常明一聽這個氣呀。張口說道:“你小子怎麼這樣啊?出了事你先跑了,
小四被抓住了,你乍不喊一聲?要是兩個人一起下來不就沒事了嗎?你這小子呀,說你什麼好?”朱二自知理虧的說:“也不知道當時怎麼了,事後這通埋怨自己。有什麼用?一點用也沒有。真是對不住小四了。”
“這些話別說了,還不夠煩人呢?現在小四被抓到哪去了還不知道。你說急人不急人?”
小四就像一個沒帶鐐銬的罪犯跟着那個人走了很遠,在掛着《城市綠化委員會》的大牌子下站住了。
那個人掏出鑰匙開了門。屋子裏並不大,不知道是光線不好還是什麼原因,心裏一個勁的突突亂跳。那個人坐在桌子後面的椅子上開始盤問起來:“說一說,你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上樹擼榆樹錢?”擔驚受怕的小四吱吱嗚嗚的說:“出來溜達玩,看見榆樹錢挺好的就上樹去了。”“大點聲,說清楚了,不說清楚了還說它幹啥?”“啊,你說什麼我沒聽明白。”那個人一聽這話更生氣了:“什麼?沒聽明白?”小四害怕的說:“嗯,真沒聽明白。”按捺着火氣那個人張開了嘴:“我再說一遍,讓你說話說清楚一點。”一邊說著,一邊瞪着小四。小四定睛地看着他:“聽明白了,這回聽明白了。”
“你為什麼上樹擼榆樹錢?”“出來玩,看見榆樹錢長得好就上樹了。有點饞了。”“現在綠化工作這麼嚴,都在愛護樹木,你不知道嗎?學校沒講過嗎?”一提到學校小四就害怕了,這件事要是讓學校知道了那就磕磣了。小心地回答着:“講過,學校老師講過,要愛護樹木花草,不準破壞樹木。”“那你為什麼破壞樹木?”“我也沒感覺到是在破壞樹木,就是擼了點榆樹錢,連根樹枝都沒有弄折。”“你這小子嘴怎麼這麼硬,不讓上樹不知道嗎?”“學校也沒有說過不准許上樹的事情,只是說要愛護樹木。以前上樹藏貓貓是常事,天暖和了經常上樹去玩。”那個人是越聽越生氣,氣的站起來了:“以前是以前,以前還沒有這麼挨餓呢,你看現在多粗的大樹杈子都被拽折了。不管行嗎?稍微不注意,人就跟瘋了似的爬到樹上去連榆樹錢帶榆樹葉子拚命的擼,有的乾脆一把一把的撅樹枝子,弄了一地,下到地上抱起來就跑。還有的舉着長杆子,上面綁個鐵鉤子,往樹杈上一掛,猛地一拽咔嚓一聲就斷了,趕緊的擼着,看着有人來了撒腿就跑。還有的弄個飛爪連在繩子上,看準了一使勁飛爪悠上去了,用力一拽“咔吧”一聲樹枝子斷了,落在了地上,一陣緊忙活,擼完了趕緊跑。你說不管行嗎?這還不反了天了?一棵大樹長這麼粗得多少年?就你們這樣的小孩也來湊熱鬧,不治一治你們還是真不行了。”
那個人強橫的對小四說:“把上衣脫下來,什麼時候承認錯誤了什麼時候來拿衣服。”小四委屈地說:“現在我都承認錯誤了,還等以後幹什麼呀?再說我跟那些人都不一樣,我就是貪玩,也沒損壞樹木,還等以後幹什麼?”
那個人一看這小子這麼犟也是拿他沒辦法,也知道他沒有太大的過錯。但不嚇唬他一頓是真不行,這也就是殺一儆百吧。
不管小四怎麼央求,那個人就是不放過他。小四在那間屋子裏耗着。快晌午了,到了吃飯的時候,小四也餓了。那個人說:“你要是同意就把上衣留在這裏,想明白了承認錯誤了,再把上衣拿走,要不然你就在這裏等着,我把你鎖在屋裏,等我回來再說。我可要走了,去吃飯了。怎麼樣?把你鎖在屋裏頭?”
小四一聽可嚇壞了,這個小黑屋把自己關在裏頭多嚇人呀?還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再說了這不是欺負人嘛?挺大個人欺負小孩算什麼能耐?委屈的眼淚都流出來了。小四不得不脫掉了上衣,跟那個人離開了這又小又暗的屋子。春天的背陰處還是冷颼颼的從那裏經過不免嘚嘚瑟瑟。穿着破爛的背心抱着瘦削的肩膀急忙忙的往家走去。一路上心裏是那麼的恨那個人。
當小四穿着破背心出現在街口的時候幾個等在那裏的小夥伴都跑了過來。常明看着愁眉苦臉,一副委屈的樣子趕緊問道:“怎麼樣啊?怎麼穿着背心回來了?”一聽這話小四的眼淚直打眼框子裏轉,緊皺着眉頭眼淚才沒有掉下來。好歹把整個經過說了一遍,幾個小夥伴可是氣壞了。狗剩子憤憤地說:“這傢伙是什麼東西,也沒有這麼整人的,這麼不是東西。”幾個人七嘴八舌的說長道短,也沒有正經主意。常明問小四:“這件事情怎麼辦呢?”小四狠了狠心說:“明天再去一趟,怎麼也得把衣服要回來,要不然穿什麼呀?”
常明一進屋,常明媽就問:“是不是朱二闖禍了?”常明知道什麼事也瞞不住老媽,趕緊說:“不是朱二。”“那是誰出事了,準會有一個出事了。”“是小四。”一聽這話常明媽一下子把正補着的衣服扔在炕上:“誰?小四?你說破天我也不信啊?”一看老媽着急的樣子常明趕緊說:“媽,真是小四。”常明趕緊把整個過程說了一遍。常明媽說:“小四多老實,多仁義的孩子,怎麼就攤上這樣的的事呀?再說了,這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說一說教育一下就完事了,你說對一個孩子哪能這麼辦呢?還把衣服扣下,讓穿着小背心回來。這要是凍感冒了可怎麼辦?家裏的日子都這麼緊,看病抓藥不得花錢啊?”
小四一進屋,媽媽看見兒子只穿了破背心回來臉上好像還哭過,剛剛還平穩的心一下子撲騰騰的跳起來。急忙的問道:“四呀,這是怎麼了?”媽媽知道自己的孩子老實的不能再老實了,這是怎麼了?小四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說了一遍。媽媽只能唉聲嘆氣,別的什麼也沒說。趕緊從箱子裏翻出了三哥的一件破衣服扔了過去,對付着穿吧。
忙三火四的盛了多半盆子水喊道:“四呀,趕緊洗一洗臉。”小四趕緊找個盆子掏出了褲兜里的榆樹錢。在洗臉的時候媽媽從鍋里端出了給他留的飯。
不管攤上什麼事小四還是個孩子,早早地就睡著了。小四媽跟小四爸說起了這件事。小四爸也是氣的夠嗆,心想哪有這麼辦事的,拿一個孩子逞什麼能?就是這麼還沒有芝麻粒大的一點小事就把孩子熊成這樣,還把衣服扣下,讓光着膀子回來,這要是凍感冒了怎麼辦?真想到那跟他理論理論,氣大勁了給他兩個耳光子,問一問他是不是人。轉過來又一想碰到這樣的人也是沒辦法,俗話說縣官不如現管。給他弄得下不來台別再把這件事捅到學校去那孩子的名聲就完了。這麼好的孩子哪能經受這個。還是忍一忍吧。讓小四自己去辦吧,也是一種鍛煉吧,頂多就是一件上衣,勒一勒褲腰帶就省出來一件新的上衣了。
第二天上學前小四看着那件破上衣就不願意穿。媽媽說:“怎麼了這是,衣服破了就不願意穿了,你三哥怎麼穿了。快穿上上學去吧,光穿個破背心子還不凍感冒了。”
上學的路上小四心裏是真不自在,又大又破的衣服一點也不合身,這麼的彆扭,就跟一個破道袍似的。
進了教室同學們都好奇的看着這個平時乾乾淨淨利利索索的好學生,今天這是怎麼了?
怎麼穿這麼一件不合身的破衣服來上學了,滴了算卦的,都忍不住的笑,心裏在說這是在哪弄來的衣裳。小四一本正經的端坐在椅子上,就像沒看見回過頭來看他的同學,更沒在意其他同學的目光。好歹念了半天書,這一上午是怎麼挨過來的,下了課還不得不跟同學們周旋,變着法的開玩笑解脫着眼前的尷尬。
回到家裏三口兩口的吃了飯趕緊往那個綠化委員會走去。
穿着大褂,大晌午的弄了一身汗。汗不流水的進了屋子。今天屋裏還有一個人,那個人愣眉愣眼的看着這個穿着古怪的小男孩,只見小四對那個抓他的人說:“叔叔,昨天是我錯了,我不應該上樹。”那個人一看小四的樣子想笑沒有笑板住了,一臉嚴肅的說:“這麼快,一宿就想明白了?不能吧。是不是不是真心話?”“哪能不是真心話呢?真是真心話。”“要是看見別人上樹你管不管呢?”小四還像是聽錯了:“你說什麼?”那人加重了語氣:“別人上樹你管不管?”別人上樹我管不管?這件事還真沒法說。我怎麼管?人家能聽我的嗎?別再揍我一頓。
那個人看見小四的樣子說:“怎麼,是不想管,還是沒想明白?”“叔叔,你說我一個小孩能管這樣的事嗎?”“看這樣你還是沒有真正徹底的認識錯誤。你承認錯誤的那些話都不是真的。”“怎麼不是真的呢?這麼遠的道還能跑到這裏說假話糊弄你?”那個人愛搭不惜理的說:“我看有點像。別的不用說,劉文學和你差不多大吧,他能和壞份子作鬥爭,你怎麼就不能?”一聽這話小四什麼也不說了,被噎住了。好像是承認自己的覺悟低。
看見小四這幅樣子那個人說:“有一件事你還沒說。”小四抬起頭看着他,疑惑的說:“那天和你在一棵樹上的那個人是誰?”小四不禁一愣,-說道:“對,那天是有一個人也在樹上,但他啥時候上去的我不知道,比我上去的早。我還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就從樹上下去了。他剛下去你就過來了。我真不認識他。”那個人滿臉怒氣地說:“你不認識他?怎麼那麼巧,兩個人在一棵樹上?不想承認是吧?”小四一想這件事是真麻煩,趕緊說:“真的不認識他,要是一起去的他看見了你,從樹上下去還不趕緊喊我一聲,兩個人一起下去呀?哪有那樣的人,一起去了一個人偷摸的跑了,把另一個人丟在了那裏,還是人嗎?”小四裝作很氣憤的樣子。弄得抓他的那個人反而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了。強橫的說:“你瞎編吧?就憑你不承認錯誤的態度,不撿舉那個人你什麼也別說了,回去吧,什麼時候想明白了,真正的認識錯誤了再來。走吧。”小四又把自己的道理說了幾遍,那個人不奈煩的催促他:“趕緊走吧,還在這幹什麼?要想妨礙這裏的工作嗎?”
小四抹着眼淚回去了。旁邊坐着的那個人冷冷的看着這一幕,當小四走出去的時候那個人站起身也走了出去,狠狠的摔了一下門。站在門外運着氣。
幾個小夥伴都要跟着小四去說理,去出一出這口氣。被小四攔住了,心想可別把事情弄大了,還是我自己來吧。
一件上衣小四足足去了五趟!長大了以後每當想起這件事就恨得牙根直痒痒,恨自己怎麼攤上這麼一個狗戴帽子裝人的傢伙。多大個事呀,這麼跟一個孩子較勁,這麼上綱上線,把一個孩子欺負到了什麼程度,他還是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