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隱憂
一輩子很短,一瞬間很長。
花未名這輩子見過許許多多的天之驕子。比如那個「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的唐王殿下,比如那位算無遺策、天機無雙的百里絕世;比如那位金戈鐵馬三十年,從無敗績的九洲第一神將岳壯飛;比如翡冷翠中那位號稱四海九洲最有才情的天才少年,納蘭般若,比如那個琴劍雙絕、風華絕代的一代劍仙風蕭易、再比如菩提玉齋之中,那位佛祖轉世的靈童阿離耶·······
但是只有那個孩子,震撼了花未名的靈魂。那雙純凈湛然的紫眸在絕境之中迸發出的桀驁霸烈,深深地印刻在了花未名的內心深處。
那個孩子,和四海九洲所有的天才,似乎都不一樣。
他的身上,隱藏着一種花未名從未見過的力量。
只是·······
花未名看了一眼黃泉生死棺,默默地嘆了一口氣,說道:「你不該用這種方法救我的。黃泉生死棺內封印着無數死者的怨念,這些怨念會成為心魔,影響你的道心。」
君品玉滿不在乎地笑了:
「當年荊浩然先生燃燒生命施展傳送法陣,將我傳送至大荒深處。這十二年來,我像瘋狗一樣在大荒深處廝殺,直到成為這座天狼山的山主·····我踏着屍山血海一路走來,才在大荒深處立住了腳跟,身上背負的怨念惡意早已數不清楚,便是再多一些又有何妨?」
「看來你這些年,過得很是不易。」
花未名望着眼前的少年,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心疼。如果當年君品玉沒有選擇刺殺秦人鳳,以他的天賦,怕是早就名動九洲,被那些門閥世家、名門大派當作寶貝捧在手心裏,傾注所有資源,悉心培養調教。千萬里蠻荒,自古以來就是妖獸的世界,一直被視為人族的生命禁區。想要在這裏活下去,其中的艱難困苦,尋常人連想都不要想。
「君品玉,你可曾後悔過?」
花未名忽然沒來由地問了一句:「如果你不曾刺殺秦人鳳,只怕現在已經和納蘭般若、百里絕世這些人齊名,榮華富貴、錦衣玉食、無憂無慮。」
君品玉聞言先是一怔,忽然哈哈大笑,笑聲清朗豪放:
「我的字典里,從未有過後悔二字。且不說人生不能重來,便是重來一千次、一萬次,我依然會選擇殺死秦人鳳。」
「就為了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花未名很是不解:「我去刺殺秦人鳳,是因為秦人鳳殺了我的丈夫和孩子。你呢?岳壯飛死的時候,你甚至都沒有出生。等到你出生的時候,岳家護***都被清算得乾乾淨淨。」
君品玉歪着腦袋想了想,調皮地說道:「如果硬要找個理由,那我只能說,為了正義。」
正義?
花未名啞口無言。
和君品玉不同,她身為百花閣的閣主、青衣社的老闆、唐王殿下的王妃,背靠着翡冷翠這座大靠山,在大秦帝國是真正的大人物。她自然知道,所謂的正義,聽起來冠冕堂皇,實際上不過是上位者自我粉飾的借口罷了。
秦人鳳惡貫滿盈,殺忠良、貪錢財、亂朝綱,就因為權傾天下,四海九洲之內,便有着無數的「孝子賢孫」為其著書立傳、歌功頌德。說什麼「少年不識秦人鳳,老大才知真宰相」;有說什麼「秦相不死、明陽不亡」········在這些人的筆下,對外簽署了三十一份喪權辱國的條約、割讓了燕雲十六州在內的萬里疆土、向金帳王庭稱臣納貢割地賠款;對內大肆殘害、暗殺忠良,血腥屠殺岳家護***家眷的兒丞相秦人鳳,搖身一變,成為了忍辱負重、曲線救國的大功臣。
秦人鳳被洗得越白,岳壯飛就被抹得越黑。當年那個北伐八萬里、七過家門而不入的武穆神將,只因為曾經放生過兩個無辜的魔族嬰兒、在魔族境內堅持「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的原則而被大肆抨擊,過往的一切功名盡數抹殺,所有的詩篇被列為禁詩,遭到了瘋狂地詆毀謾罵。
所有試圖為岳壯飛正名的讀書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迫害。
如今的四海九洲,若問那些蒙童學生,誰是終結了明海之亂的大英雄,十有五六會說是秦人鳳,十之一二會說是皇帝陛下,新生代孩童中還能夠記得岳壯飛這個名字的人,不過十之一二。
岳壯飛才死了多少年?無定河邊的三十萬護***屍骨還沒有冷透,歷史便被扭曲篡改至此!
花未名的心,感到無比的悲涼。
什麼是正義?
勝利者才是正義。
岳壯飛死了,所以成了遺臭萬年的罪人;
秦人鳳活了,理所應當成為了九洲的英雄。
花未名擔心,倘若秦人鳳再掌權一百年,便是連魔族是人族祖先、人族魔族同宗同源這種荒誕的混賬話都有人信服。真到了那一天,守護了大秦帝國整整一萬年的萬里長城,只怕會不攻自破。
想到這裏,花未名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她的目光一轉,落在了祠堂的靈位之上。只見密密麻麻的靈牌上,記載着一個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左邊雪白的牆壁上,提着一首岳王爺留下的詩詞:
「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每一個字,端凝沉雄、蒼遒有力。一筆一劃間,透着飽滿的殺意和無言的悲壯。
花未名沒想到,居然能夠在這偏僻的蠻荒深處,再度看到這首被四海九洲列為禁詩的《滿江紅》。
「這首詞,是誰寫的?」
「我寫的。」君品玉笑着說道:「怎麼樣,字還不錯吧。」
「確實很不錯,字裏行間的殺意,很飽滿。」
花未名心中悲苦,只想放聲痛哭。然而如今肉身已死,全靠着黃泉生死棺才能延續生機。現在的狀態更像是一個活死人,縱使心中有萬千悲憤,也無法流出一滴眼淚。
「秦人鳳這些年殘害忠良,大肆屠殺岳家軍的家眷後人。許多人為了躲避追殺,流亡到了蠻荒深處。我在成為山主之後,便在天狼山的腳下建了這座村子和這個祠堂,為那些冤死的忠魂,留個祭奠的地方。」
君品玉長嘆一口氣,默默地拿出一個陶罐,罐子裏,裝着滿滿的骨灰。
「我去了一趟雲夢澤,把那些江湖義士的屍體火化了,骨灰帶了回來。」
說著,君品玉把陶罐放在了岳壯飛的靈位前,拿起一塊空白的靈牌,略微思索了一下,便在上面寫下了兩個字:
「八百」!
他把靈牌供奉在靈桌上,點燃三炷香,恭敬地拜了三拜,默默地說道:「也許你們的名字無人知曉,但你們的功績將會永世長存。」
夜涼如水,冷風吹過庭院,捲來料峭的寒意。
「夜晚山中凄寒,回頭我幫你換一個避風的房間。」君品玉笑道:「蠻荒窮苦,比不了白玉京。」
花未名搖了搖頭,說道:「不必了,這裏就挺好。護***是我的丈夫和岳帥一同創建的。有他們陪着,我心裏踏實。」
「也好,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們就出發。」
君品玉想了想,也不再堅持。和花未名告別之後,離開了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