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李牧然

大雪在夜裏三更的時候才停，杏紅樓旁的那個雪包突然動了一下，積雪被推到兩邊，一個人頭探出。

李牧然從雪堆中爬了出來，嘴角和胸前全是血跡。他爬到路邊，靠着圍牆坐着，嘴裏喘着粗氣。在他昏迷前還記得，李松陽那一腳踢在身上時，他聽到了肋骨斷裂的聲音，感覺劇烈的疼痛。可現在身上一點兒也不疼，反而渾身是勁，有股暖洋洋的感覺。他抬起右手，那裏應該有一道被瓷片劃破的傷口，可現在除了血跡外，皮膚光滑，連疤痕也沒有！這樣的天氣，對於衣衫單薄的李牧然來說，確保會凍死的，現在卻硬生生地活着。

十四歲的李牧然先天體弱，經脈細數，無法練武，雖然十四歲了，但看着個頭也就是十二歲的樣子。

他靠着牆壁哀嘆了一聲，造化弄人！他是兩個月之前穿越到這個身體的，原本覺得會改變自己窮屌絲的命運，過上錦衣玉裘妻妾成群的生活，沒想到還不如上一世。上一世起碼還能吃飽穿暖，可現在不光沒得吃沒得喝，還有隨時被凍死的危險。

上一世他是個孤兒，從小就在孤兒院長大。據院長奶奶說，他是在一個風雪的夜裏，被人放在了孤兒院門口，如果不是看門的老頭起來小解，他很可能會被凍死。他唯一和上一世父母還有牽連的，就是脖子上的那個玉佩，是一塊乳白色的老玉，上面雕刻了一頭大象，其貌不揚，他被拾到時就一直戴在脖子上。

因為是父母留給他的，所以即使玉佩顯得很普通，他也一直戴在脖子上。他的天資不高，也沒有什麼特長，成績一直平平，只考上了一個三流大學。

上大學時，他已經是成人，沒有人管他的學費和生活費，他只能靠自己打工去掙，無論是假期還是周末，他總是忙忙碌碌。他的每一分錢都要斤斤計較，即使這樣，還是經常有餓肚子的時候，大多的時候他就着鹹菜只吃兩個饅頭，偶爾會在食堂打一份最便宜的素菜，算是開葷了。

他長相平平，長期的營養不良，讓他顯得弱小。可他也是男人，也會有青春期，也會有生理衝動，也會對愛情充滿憧憬。

班裏的女同學不少，有幾個美艷不可方物。他有自知之明，知道高攀不起，最後選着了一個其貌不揚的女同學。那個同學穿着樸素，雖然不漂亮，但說話柔聲細語，善解人意。

他忍痛花了五十元理了髮型，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又花了一百元買了一束紅玫瑰，忐忐忑忑地將女孩子約出表白，最後被無情拒絕，只發了一張好人卡。

也就是在表白失敗回來的路上，他遭遇了車禍，一輛大卡車從他身上碾過。他的身體不停地流血，陰濕了路面和他身上的衣服，也陰濕了那塊玉佩。玉佩開始不停地吸食鮮血，然後漂浮起來，從他的印堂處倏地進入他的身體。

白光泛起，整個世界突然不見，周圍出現雷霆還有五彩霞光。無數藍色的水淹沒了整個世界，在他再次清醒過來時，他變成了一個乞丐，剛從餓暈的狀態里醒來。

他的眼前是繁華的大唐都城長安，朱雀大街上人山人海，街面上被撒了水和菊花花瓣。玄奘騎着一匹白馬緩緩走來，後面跟着十車的經書。所過之處，人們紛紛跪拜，雙手合十。天空中出現五彩祥雲，十月天，所有的花草開始生長發芽結蕾開花，所有落葉的樹木又重新長出了新的葉子，一樹樹梨花帶雨，一樹樹桃花艷艷。梵音從五彩祥雲中響起，無數只鳥兒飛在長安的天空中。一聲長鳴，六隻鳳凰從霞光中飛來，一陣吟叫，六條金龍徐徐游弋在天空。山林中所有的動物匍匐於地，水面上所有的游魚都探出的腦袋。

他的意識開始和這一世李牧然的意識融合。大約在十天前，李牧然的母親上吊身亡，然後他被人從家裏趕了出來。事情的起因在於李牧然的父親破虜將軍李風。

李牧然的大伯李元，世襲了平西侯的爵位，但他酷愛聲色犬馬，安於享受，沒有什麼真本事。李牧然的父親李風卻是一個響噹噹的厲害角色，十六歲從軍，在與突厥人的戰鬥中立功無數，用二十年的時間從一個大頭兵提升為大唐的一等破虜將軍，連聖上都多次稱讚他是大唐的冠軍侯。

幾次，李元因行為不點，辦事不力，被聖上怪罪，要去爵查辦。但聖上念及李風，給予從輕處理。

李風常年鎮守邊關，回家的次數很少，但每次回來都要對大哥李元加以訓斥，要求他以身作則，整頓家風。時間一長，讓李元對李風不免生出怨意。他畢竟是大哥，也是平西侯，卻被當弟弟的李風像小孩一樣訓斥，實在是面子過不去。後來李風只要回來，他總是找各種各樣的理由不再見面。

這次，李風帶兵長途跋涉，深入突厥腹地，打算偷襲，不料走漏了風聲，被突厥軍隊層層包圍，全軍覆沒，李風也從此銷聲匿跡。

九月的時候，有人向聖上彙報，說在突厥的王庭上見過李風，他已經投降突厥並做了突厥的官，還娶了突厥老婆。聖上震怒，下令革除李風的一切榮譽和官職，只是念及他的功勞，沒有禍及妻兒，卻把平西侯李元降了一級。

李元懷恨在心，藉機報復，新仇舊恨一塊算。他不僅把李風這支人從李氏家族割除，而且把李風家產財物統統收了回來。

李牧然在他融合的記憶中發現，李元當天晚上去了他母親的房間，第二天清晨他去母親的房間裏請安，發現母親已弔死在房樑上，衣冠不整。那時的李牧然怯懦膽小，被趕出來時沒有任何的抵抗，也沒對衣冠不整這件事細想，可現在李牧然想來，事情絕沒有那麼簡單。

他穿越到這個世界的兩個月裏不是沒努力，他也想通過各種方法去改變自己的生活，可老天總是和他作對，總是諸事不順。

他的體質很弱，經脈狹窄，真氣沒法運行。他曾去過武館，交了僅有五兩銀子，錢花光了，一點兒真氣也沒產生，體質也沒有任何改變，他又被武館踢了出來。

這個世界武道分為九級，一到三級為武士，四到六級為武師，七級為大武師，八級為宗師，九級為大宗師。

整個的武道只是修仙的煉體期，到了九級，如果能吸收元氣，才算真正進入修仙。有修仙資質的人太少了，萬不存一。

現在李牧然別說修仙，連武道都進不了！他知道自己能穿越過來，應該是那塊玉牌的原因，可那塊玉牌自從進入他的體內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唯一的不同，他在自己的識海中發現一個光點，發著微弱的光。他不知道那塊玉牌為什麼帶他來這個世界，難道覺得他上一世生活的還不夠艱難？還不夠痛苦？要他來繼續受罪？

不下雪的天比下雪還冷，李牧然緊了緊身上的破衣爛衫，還是擋不住一陣陣寒冷襲來。他顫抖着站了起來，向陰溝走去，他還記得那兩個蒸饃掉落的位置。好在陰溝的水面上結了一層冰，他費了好大勁才從雪中找到那兩個蒸饃，蒸饃已經被浸濕凍住，變得堅硬。

杏紅樓上歌聲不時傳來，李牧然聞到酒肉的香氣，肚子裏開始咕嚕起來，飢餓的感覺讓他變得更加清醒。他把兩個蒸饃放在懷裏，很惋惜自己失去了那隻破碗，那可是他生存的必備工具。

街面上的雪有兩尺厚，每一步，腳都要高高抬起，然後再深深地***去，他從煙柳巷出來，沿着朱雀大街向西走了二里路，又沿着小道向北走了一里，一座覆蓋著積雪的破廟顯露出來。

破廟的一半圍牆已經倒塌，大門上有兩塊門板腐爛脫落，正可以過人。從遠處看，大殿房瓦被白雪覆蓋，有一個巨大的黑窟窿，那是早已塌陷的屋頂。

一個瑟瑟發抖蓬頭垢面的女孩蹲在門腳處，不停地向外張望，她的身上除了破爛的衣裳外，還捆了許多的麥草。看見李牧然過來，她的眼裏露出喜色，想站起來迎接，只是蹲的時間太長，腳太麻讓她站不起來。

和李牧然相比，女孩臉色更加枯黃，身材更加嬌小。「夫君，您回來了！」女孩滿心歡喜，嘴上卻怯怯地說道。

「那個，我不是告訴過你，讓你喊哥哥，別喊夫君嗎？」李牧然說道，從懷裏掏出了蒸饃遞給了女孩，蒸饃已經軟和了許多。他看了看周圍，夜已深，好在沒人。

「今天遇到了好心人，我在外面吃過，這兩個你都吃了吧！」李牧然用手撫摸着肚子，一副吃飽喝足的樣子。

他的話還沒說完，發現一個蒸饃已經被女孩吃到肚子裏。

「女孩子吃飯一定要斯文些！」李牧然一本正經地教訓道。他看見女孩把剩下的一個蒸饃遞給了他。

「夫君，您別騙我，我都聽見您肚子裏的叫聲。」女孩說道。

「季紅塵，不要叫夫君！」這句話李牧然說的很短，但他吃蒸饃的速度比女孩還快。

「這是事實嘛！咱們廟裏誰不知道你是我的夫君，有什麼可怕的？」季紅塵倔強地堅持自己的稱呼。

李牧然無奈，不再堅持讓她改口，說道：「洗洗，睡吧！」

「好的，夫君！」季紅塵邊說邊邁起剛恢復過來的腳，快步跑回廟裏。

這是李牧然上一世的習慣，即使現在他是乞丐，依然還保持着睡前洗腳的習慣。

一會兒的功夫，季紅塵端來一個破盆，裏面裝着熱騰騰的水。她把破盆放在李牧然的腳前說道：「我已經洗過了。」

看着李牧然把腳放在盆里，她捲起了袖子。「不用，我自己來！」李牧然說道。雙腳放到盆里的時候，除了麻木，他什麼都沒感覺到，漸漸得，他才感覺到水的溫度，然後雙腳才慢慢地暖和起來，像一塊堅冰一樣融化。

「今天我又找了些麥草，我們的床會更暖和！」季紅塵說道。

她說的床就是在大殿牆角的一堆麥草，整個破廟除了他們還有十來個乞丐，分別睡在大殿的不同地方。

李牧然仰面躺着，透過房頂那個塌陷的大洞，可以看見黑暗的天空。

季紅塵小貓一樣蜷縮在他的身邊，兩人身上蓋着厚厚的麥草。

「哥哥，你答應過我，等我十八歲的時候娶我，別拋棄我好嗎？讓我永遠跟在你身邊。」季紅塵輕輕的說道。

李牧然伸出手，拍了拍季紅塵的肩膀說道：「我會的，別想那麼多了，睡吧！」很快，傳來季紅塵細微的鼾聲。

今天不知怎麼了，一直倒頭就睡的李牧然始終是睡不着。季紅塵是李牧然一個月之前從渭水救上來的女孩，她被土匪糟蹋了，又被家人嫌棄，便斷了生念，跳河一死了之。李牧然那時正巧在渭水邊上，看見飄過來一個小姑娘，出於好心，他順手救了上來。

哪知道小姑娘悠悠醒來后，不僅不感謝他，反倒罵他多管閑事，又掙扎着往水裏跳。反覆多次，李牧然終於弄明白了緣由，直到他承諾，等小姑娘十八歲的時候，他可以娶她！小姑娘才斷了輕生的念頭，跟他回到破廟。那只是他當時沒別的法子，用的權宜之計，可小姑娘卻當了真，一心一意跟着他，等長到十八歲時嫁給他。

「難道自己真的要在大唐當一輩子乞丐？要一輩子飯？」李牧然想，他心血來潮地探查了一下自己的識海，看看那個光點是否還在？可這一看讓他大吃一驚，那個光點旁邊居然出現了一朵紅蓮。

紅蓮發著淡淡的紅光，下面長着長長的根莖，根莖上發出很多的細根，深深地扎進他灰色的識海中。

突然，紅蓮上掉落一片花瓣，花瓣在識海里飄蕩，慢慢地融化，變成一團綠光，飄向了那個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