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伴隨着咚一聲響，房間忽然陷入了安靜。

破碎的水晶碎片飛濺到腳邊，施加在衣架上的抗力瞬間鬆弛，安可希眼睜睜地看着對面的怪物被砸翻在地，短暫的抽搐后，身影如煙般消散，原地緩了片刻，方如釋重負般坐倒在地。

強烈的疲憊感潮水般湧上，她強打起精神，再次朝四周看去，空氣之中，卻哪裏還有什麼骰子？

.......所以剛才，到底那個是什麼?

安可希想不明白。試着再甩了甩手，也再沒見到那骰子的影子。

莫名其妙的東西。連帶着那骰子出現前後，自己的記憶與感受，現在想來都十分模糊。

無論如何，那東西的出現應該不是壞事。

安可希默默做出判斷，餘光瞥見飛濺到自己腳邊的水晶碎塊，忽似意識到什麼，後知後覺地誒呀一聲，忙再度往周邊看去，神情倏然一凜。

果然——由於紫水晶板的缺失，這個房間的防禦體系也一下變得不靠譜起來。原本只是若隱若現的幻覺這會兒已在瘋狂湧現，牆壁和天花板宛如片片翻起的魚鱗，正在飛快變化——

不能再呆在這裏!

安可希心頭一跳，飛快做出判斷。

幻覺會覆蓋原有的房間出口，萬一再出什麼事，她連怎麼出去都不知道！

「絕了……」喃喃抱怨一句，旋即強撐着站起身，毫不猶豫沖向了床頭櫃——此時幻覺的入侵尚未波及到那兒，不過也快了，柜子旁邊的床鋪已被吞沒大半，變成了講台和課桌。

安可希抓着最後一點時間，飛快地拉開柜子抽屜，從裏面抽出個探索包，才剛拿在手裏，面前的柜子便倏然一翻，成了一個垃圾桶。

不僅是它們，房間內的其它存在也已變得面目全非。牆壁逐漸蛻變成分佈着窗子的白牆，一面牆壁上還懸挂着寫有「好好學習」的黑板……

合著這次幻覺還是勸學主題。

安可希在內心吐槽一句，抓緊時間朝着正在消失的房門衝去。中途明顯是撞到了什麼，明明什麼都沒看到，人卻險些被絆一跤，好在及時穩住——

開門，閃身，一躍而出。手鬆開門把的瞬間，眼前的房門也剎那不見，變成了一面光禿禿的牆。

安可希盯着眼前的牆面看了片刻，很有求知精神地伸手摸了摸。手感非常古怪，像是原有的觸感被鈍化了好多倍，能摸出來不是牆，但也絕對判斷不出是門。

所以.……還是針對感官的魘災嗎?

安可希嘗試做出判斷，轉頭又警覺地掃了眼四周，靠着牆壁，掏出隨身攜帶的通訊器，試圖聯絡其它人。然而不管怎麼調，頻道內都只有滋滋的聲響，聽着像是信號***擾。

無奈只能暫時作罷。安可希收好通訊器，又取出口袋裏的領主手冊——本想着去公共聊天區打聽打聽情況，至少搞清現在是什麼狀況，沒想掏出來后才發現，自己裝在袋裏的筆不知什麼時候搞丟了。

聊天區似乎也沒人討論這事。安可希二度無奈，再次動手，這次打開的，卻是從床頭櫃中搶出的探索包。

裏面是一把電|擊|槍，一些食物和水，一袋能源石的粉末和兩塊防禦符文石。

這是她給自己準備的應急小包。電|擊|槍是之前從潛入領地的卧底那兒收來的，既然板磚對那種怪物有用，安可希覺着那這玩意兒應該也有。

……雖然不知道那種斗篷怪物到底是什麼來歷，但安可希有種預感，那東西絕對不止一隻，先做點準備准沒錯。

至於接下去——

安可希原地躊躇片刻，看看周圍學校操場似的環境，略一糾結，還是舉起腕錶，朝着錶盤上所指的東南方向，一路走了過去。

*

另一頭。

「怎麼辦？完全聯繫不上。」

休息室內，息流抱着通訊器，急到話都說不利索。來來回回地在房間內踱步：「都是在下的錯。在下本來應該和領主大人一起過來的……要是當時和領主大人一起去拿東西就好了。」

一旁的填星拿着自己的通訊器研究，一臉愁容：「信號***擾了。我再試試新的防干擾方案，不過不保證有效……」

「冷靜點吧。至少領主卧室那邊的防禦，也是按照最高規格佈置的。」符不動推推單片眼鏡，面無表情道，「比起她那邊，我們這兒，狀況或許更糟也說不定。」

他的旁邊，符不起已經拿着工具蹲到牆邊，開始緊急搶修一塊棕晶板上的防禦符文——

不久之前，天災提前降臨，把所有人都搞得有些懵。更糟糕的是，還沒等他們完全搞清狀況，怪物先出現了：

房間內不知何時冒出兩個身穿斗篷的高低肩怪人，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金翡距離最近，在被對方撲了一下后，直接歇菜，現在還在躺平；明燈和凈雨聯手弄死了其中一個，明燈卻因此崴了腳，剩下一個倒是被賊能打利落收拾掉，動手間卻打掉了牆上的棕晶板，直接磕掉了上面的一角符文。

符文受損的負面影響非常明顯，休息室的牆壁和地板已經開始呈現扭曲的波動。符不動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看到的東西都一樣，但在他的眼裏，地板上已經有大片的公式和符文題型在往外飄了。

息流也知道他說的是實話，卻還是遏制不住擔憂的心。默了一會兒，終是用力吐出口氣。

「抱歉，見笑了。是在下不冷靜了。」他說著，走向凈雨旁邊，與他一起看向躺在沙發上的金翡——後者雙手交疊在胸前，雙目緊閉，躺得直挺挺的。

這倒霉孩子不知在斗篷下看到了什麼，從那之後就一直不清醒。息流觀察了一會兒他的狀態，蹙眉轉頭，看向旁邊凈雨：「也不知現在幽老師又在哪兒。金翡這樣子，也不知直接潑涼水有沒有……」

最後一個字尚未出口，他整個人忽然僵住。

連帶着看向凈雨的目光，都帶上了幾分僵硬。

凈雨卻恍然未覺一般，朝他側過臉來。動作間發出咔啦的聲響，腦袋像是被誰擰掉一般，直接滾落在地。

「潑涼水不太好吧。」沒有了腦袋的凈雨緩緩道，斷頸的橫截面中，幾團紅線般的東西隨着他語氣的起伏爬出，在空氣中頗為自得地收縮蠕動，「浪費水是不好的。要不還是直接扇巴掌……」

息流：「……」

對方後面還說了什麼，他完全沒在聽。

這一刻，他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

他之前，果然就應該寸步不離地跟着領主大人，和她一起行動的。

*

同一時間，安可希那頭。

——我就知道這怪物肯定不止一個！

內心不知第幾次咆哮出聲，安可希瞅准機會，猛地將手中的電|擊|槍往前一戳！

正朝她飛撲而來的斗篷怪人被戳了個正着，噼里啪啦一陣響后，轉眼化為黑煙消失。

然而安可希完全鬆懈不下來——她本能地想要環視一圈四周，然而才剛抬起頭，又似想起什麼，硬生生地收回目光，強迫自己將視線轉移到抬起的腕錶上。

不要抬頭、不要抬頭、不要抬頭……

她在內心不斷重複着這句話，一邊順着腕錶的指向前行，一邊豎起耳朵，儘可能地捕捉着周圍的動靜。

在確認周邊確實沒有多餘的動靜之後，方加快腳步，朝着手錶所知的東南方向快步趕去，過程中，卻依舊沒有再抬起目光——也同樣沒有看路。哪怕前方是牆壁，她也照撞無誤。

當然，也確實從沒真正撞上過。不得不說，占卜師給的預言還是挺靠譜的，安可希一路走來，已過了至少五六個幻覺場景，而不論身處怎樣的場景之中，只要遵循占卜師的預言，朝着東南猛頭沖，不管前方是牆壁還是峭壁，都能讓她走出一條路來。

低頭不看路，一方面正是基於這份靠譜。既然幻覺會欺騙眼睛，那乾脆不看就好了。管你花里胡哨。

而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那種怪物。

那種披着斗篷的高低肩怪物。自打離開卧室之後，安可希又前後遇到了兩次。而正是這兩次，終於讓她搞清了這東西的出現規律。

倒影。

一般的東西都是先有實體，後有倒影。然而這東西卻是相反，是先有倒影，後有實體——只有其他人先從鏡子裏看到它們的身影，它們才會真正出現在現實世界，並對人發動攻擊。

事實上，不只是鏡子。玻璃、金屬、顯示屏……只要是能反射人影的東西，都是它們的溫床，被視線察覺的瞬間，它們便宣告存在。

這種機制，如果是放在熟悉的地盤，還比較好防禦。有意識地避開所有能映出倒影的東西就好。但偏偏，這裏現在遍佈幻覺……而且還是時不時就會自動更新的幻覺。

安可希第二次遇上這東西時，就是吃了這個虧。她當時已經大概猜出這東西的出現機制，因此特別留意周遭環境，而那個幻覺的場景，正好是個公園。她想着四周都是「樹木」，多少安全一些，便稍微放鬆了些警惕。

誰想下一秒，幻象突然自動刷新，公園變成了遊樂大廳，安可希的斜前方，直接多出來一排哈哈鏡。

……安可希不知道哈哈鏡這蠢兮兮的名字是誰起的。但她可以確定，自己看到這玩意兒的時候，是半點都哈不出來。

安可希本來也沒想和它交手，她其實挺累了。而且之前兩次交手后，她明顯能感到胸口不太舒服，有種喘不上氣的感覺。奈何那東西死活追着她不放，還很有毅力地一路追到了這裏，安可希沒法，只能回頭給了它一槍，徹底送它走。

她到現在都不知道那斗篷下面是什麼。但她可以確定這玩意兒長得絕對不健康，光是正面看一眼，就又難受好久。

吸取教訓，她現在乾脆放棄看路了。跟着錶盤走完事。

「可惜了，這時候要是有墨鏡就方便了。」安可希不無遺憾地想到，「至少趕路得輕鬆不少。」

她先前抽家鄉物時，倒是有抽到一副墨鏡，鏡片顏色很深，這時候戴應該正好。偏偏前幾天在機械人休眠倉檢查時摔了一跤，當時那墨鏡正在帶在身上，那麼一摔，當場就不知滾到了哪裏。

那會兒安可希也跌得有點慘，膝蓋磕得破皮。急着回去消毒，就沒顧得上找。之後再去休眠倉，卻不知被人撿了去，到處找不到，又正好這段時間大家都忙，安可希自己又霉運纏身，便也沒再這件事情上糾結太久。

現在想想，說不定，這也正是自己倒霉的一部分——不同的是其它倒霉是瞬發技能，只有這個是延時的。

安可希自嘲般地想着，腳下地板忽然變得正常。安可希腳步微頓，略一遲疑，依舊選擇繼續往前走去。

這樣的狀況，她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領地內各個區域的防禦強度不同，發揮出的效果也不同。有些區域，確實能扛住幻覺的侵蝕，依舊頑強地維持着原樣。

但這些區域，往往都在走道之中。前後左右都與不同的幻覺場景相連，難以辨別自己所在的具***置。

安可希一來不確定那些防禦符文能扛住多久，二來不確定這個領地內，是否還有其它不同種類的威脅存在——假設有的話，那在一個路口停留，顯然並不安全。

因此，她還是選擇繼續移動。至於移動的盡頭是哪兒，占卜師所說的「獲得快樂」是什麼，這些答案依舊通通未知，她一時也管不了這許多。

既然選擇了相信，那就貫徹到底，就是這麼簡單。

至於其他人……

安可希倒是也有多次嘗試聯繫，然而通訊器一直無法接通。她也挺無奈的。

往好的方面想，休息室的防禦強度和她卧室不相上下，這次就是當安全屋佈置的。而且他們人多，腦子好的也有。只要能夠破解斗篷怪人的出現機制，應該不會出什麼大事……至少肯定要比她這兒輕鬆些。

安可希自我寬慰地想着，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轉眼又穿過一個幻覺，腳下的塑料草地變成了白茫茫的雪地，一踩一個腳印。

安可希還是第一次有這種體驗，微微一怔，嘴角不由微微揚起。

然而很快，她的笑容就僵住了。

不過轉眼，幻覺的場景又再次刷新。白茫茫的雪地剎那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光可鑒人的冰面——

真正意義上的光可鑒人。能看到倒影的那種。

「……」望着那個懸停在自己腦袋上方的扭曲身影，安可希幾乎剋制不住想要罵人的衝動。

旋即不假思索，往前一衝，人才剛剛移開，身後依然傳出冰面破裂的聲響——

想也知道方才的注視已經又招來了一個怪物，安可希本能地握緊手中的電|擊|槍，在疲憊的驅使下，卻還是決定儘可能避免正面纏鬥，目不斜視地往前跑去。

而在衝進下一個幻覺場景的瞬間，想要罵人的人，剎那攀至頂峰。

原因很簡單，這個幻覺場景，是個商場大廳。

那種鋪着光滑大理石地面，裝飾着各種瓷磚與鏡面的商場。

只無意間用目光粗略一掃，安可希就能大致猜到，此刻自己的身後是何等的群狼環繞。

……這已經不是想不想打的問題了。

是完全不能打了好嗎！

自問沒有一人打十個的本事，安可希認命地再次拔腿就跑，身後大批黑影如影隨形，彷彿噬人的黑浪，周身翻湧的寒氣有如實質，激得她腦後一陣發麻。

強忍住回頭去看的衝動，安可希只能咬緊牙關，竭盡所能地提高速度，腦子裏翻來覆去就兩個字，東南、東南、東南——

東南方向很快出現東西攔路。看着像是一家服裝店，毫無疑問，又是幻覺。

安可希一頭扎了進去，胳膊卻無意在一個模特的身上磕了一下。她詫異轉頭，這才意識到，這裏的東西，也不全是幻覺——

她連着摸了好幾個模特，都有實體。這裏應該是某個存放東西的房間，只是眼前的所見都被異化了，就像那個被變成垃圾桶的床頭櫃一樣。

問題是，這裏是哪兒？

安可希大腦飛快轉動，再次環顧四周，一時難以做出判斷，偏偏身後那群東西已然逼近——顧不得細想，她本能地往模特的後面一躲，右腳踏下的瞬間，卻分明聽到「咔啦」一聲。

像是眼鏡被踩碎的聲音。

安可希動作一頓，再次看向自己扶着的模特，忽然有了個大膽的想法。

「……應急啟動。」她將手一下糊在模特的臉上，飛快地開口，因為太累，語氣有些不穩，「緊、緊急戰鬥模式！」

話音落下，明顯聽到「嗶」的一聲。

原本一動不動的模特，居然真的活動了起來。繞過安可希，直直朝着「店鋪」的大門走去。

然後在第一□□篷怪人想要衝入的瞬間，毫不猶豫，掄手便錘！

——有效果！

她猜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