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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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個問題,直到她再次醒來后,才終於得到解答。
安可希的意識,是在某種類似吆喝的聲音中,逐漸回籠的。
本能地睜開眼睛,觸目是熟悉的金屬牆壁。安可希失神地眨了眨眼,又看了下腕錶,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一覺安穩地睡過了三個小時——而很顯然,此時的天災,已接近結束。
周圍的場景皆已恢復正常,那種類似吆喝的聲音也逐漸清晰。安可希微微蹙眉,心頭忽然湧上些不妙的預感,視線掃過正守在自己旁邊的幾個探索者系列機械人,略一遲疑,又起身越過它們,朝着更外面看去——
只見不遠處的空地上,還坐着另外幾個機械人。
對,坐着——相當隨意的那種坐姿。四個機械人,圍成一圈,透過它們的縫隙,可以看到圈子的中心散落着好些金屬卡片。
其中一個機械人,正拿着另外兩張金屬片往地上拍。令人在意的、帶着濃濃機械口音的吆喝聲再次響起,這次安可希總算完全聽清——
它在說,對四。
緊跟着,坐在它旁邊的另一個機械人,立刻一拍大腿,用同樣帶着機械口音的聲線,熟練地回了一句,不要。
安可希:「.....」
頗有些艱難地將視線從地面拔起,她目光向上一掃,只見背對自己的那位機械人背上,赫然正是兩個大字-
【快樂】
*
「原來……那些「快樂人」系列的機體,動起來是這個樣子的啊。」
二十分鐘后。
專程趕來與安可希匯合的息流,望着面前正在勤懇打掃休眠倉的機械人,頗有些詫異地喃喃開口:「領主大人是專門啟動它們的么?看上去還挺聽話的呀。」
「聽話個鬼。」安可希沒好氣道,「以及,糾正一下。」
「我不是專門啟動快樂人,而是啟動之後,唯一收不回來的,只有快樂人。」
「……啊?」息流愣了一下,下意識扶了下臉上的護目鏡,「什麼叫,收不回去?」
他臉上的護目鏡,是從休息室一路戴出來的。倒不是因為習慣或喜歡,純粹是因為現在的天災餘威猶在——幻覺說消失,又沒完全消失,在直視一些具有反射能力的平面時,還是時不時能看到忽然出現在身後的斗篷怪人……
因此,儘管麻煩,但護目鏡這種東西,還是繼續戴着比較好。
好消息是,因為幻覺大部分已經消退,東西的取用也變得方便起來。息流在過來之前,還專門去倉庫替大家拿了防護服的頭罩以及防護面罩,雖說效果不如護目鏡,但至少能讓所有人都睜開眼活動了。
安可希顯然也意識到了這點,這會兒臉上正戴着那副被踩扁了一半的心心框墨鏡。聽到息流的疑問,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
「實際當時應急啟動的,除了這四台快樂人,還有兩台探索者和一個拆遷辦。剛發現危機解除,我就琢磨着,現在能源也不夠養這麼多,就打算將它們都關掉——」
結果倒好。其他系列的機械人都乖乖回來了,只有這四個快樂人,非常頑強地繼續在外面快樂。
它們甚至還想繼續打牌……安可希制止兩次還攔不住,被逼得沒法,乾脆擼起袖子上去跟它們打了一把,將所有的金屬卡牌都贏了過來,這才逼得它們不情不願地從牌桌上起身,開始老老實實幹活,打掃災后的休眠倉。
息流聞言,難以置信地「啊」了一聲;正在後方檢查機械人狀態的填星則微微抬起了頭,視線在安可希身上停留片刻,又轉向了旁邊那台正在敷衍掃地的快樂人。
安可希頗有些無奈地「嗯」了一下,抬手扶了扶墨鏡:「我算是明白,為啥其他領主的收購清單里,總是不包括這個系列了。」
這完全不是幹活幹得好不好的問題,而是樂不樂意幹活的問題。同樣的基礎工作,交給小機械人,確保指令無誤就行,交給快樂人,它可能幹到一半久跑去打牌,還更耗能,還不聽話,那養着幹嘛,圖它當牌搭嘛。
正在掃地的快樂人聞言,卻是不太高興地轉了轉腦袋,看得填星眼睛又是一亮,不由自主地開口:「可這種,不覺得更有意思嗎?」
息流有些詫異地看了過來,填星這才意識到自己這話好像說的不是時候,登時局促起來。安可希卻似察覺到什麼,偏頭看了他一會兒,朝他點了點頭:「有意思?詳細說說。」
填星也不知道她是說自己的觀點有意思,還是單純在重複自己的話,但這不耽誤他因為安可希的肯定而稍稍紅臉。頓了一會兒,才小聲道:「我之前檢查這裏的機械人時就注意到了,快樂人這個系列的設計風格,其實和其他機械人不一樣,部分配置要高級很多……」
從風格上,可以看出有異想派的影子。整體更像是真知派與異想派結合的產物。
但因為之前安可希從未啟動過這類機械人,所以他對它們的了解也不夠深。聽領主說這類機械人不好用,但只當是異想派作品的通病,估計是存在會誤解指令之類的毛病——然而現在看來,完全不是這樣。
它們不是聽不懂,而是服從性差。從它們的表現來看,它們更像是天然就存在自己的「想法」。
這是其他SR機械人都不具備的。
這讓填星不由地有些在意。
而聽完填星這一番有些沒頭沒腦的話,安可希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旁邊一台正在擦牆的快樂人就已經自說自話地轉過了腦袋:
「可以啊,小老弟。」
它很自來熟地抬了抬下巴,操着充滿機械口音的人類語:「雖然你長得不咋地,但不得不說,眼光不錯!」
「……謝謝!」聽見一個機械人當著自己的面,用如此流利的口語表達看法,這讓填星登時更加興奮,然而沒興奮多久,就隱隱覺出些不對,表情頓時凝住,「我……難道很醜嗎?」
他記得領主不是這樣說的啊。
「別聽它瞎扯。又不是一個審美體系,說不定對它們來說天使心那樣才叫漂亮。」安可心沒好氣地乜了眼方才開口的快樂人,不想另一位在掃地的快樂人驀地抬起了頭:
「請不要假定我們的審美。這很不禮貌。」
「而且真要說的話,我們一致認為,那位拆遷辦系列的C5型號女士才是真正的性感。」
……居然還有性別的嗎?
安可希默了一下,明智地決定放棄在這話題上繼續糾纏,轉而看向填星:「所以,你現在是個什麼想法?
「你對這幾位感興趣?」
「有……有一點。」填星雙手握住手裏的扳手,看上去有些激動,又有些忐忑,「但如果領主不方便的話……」
嗯,這倒不是方不方便的問題。
安可希認認真真地打量了一遍面前的填星,偏瘦的高個男孩到現在也沒長多少肉,蓬鬆的棕色捲髮看着像只小綿羊,再看看正在打掃的幾個機械人——個個高逾兩米的個頭,四肢健全,人高馬大,胸口的大塊組件瞧着像是肌肉。
……不是誇張,她是真的有些擔心自己的機械師會被這些機械人會霸凌……
再看看填星緊抿的嘴角與發光的眼睛,安可希默了片刻,終是嘆出口氣。
「我原本的打算是,不替這些機械人繼續供能,等它們現有的能源耗盡了就強制關停。」她沒有掩飾自己的打算,甚至還微微提高音量,確保所有機械人都能聽到自己的話,「既然你對它們感興趣,行,那這個事最後的決定權,給你。」
她說完,又從口袋裏摸出之前贏來的金屬牌,遞到了填星手裏:「在真正做下決定前,這些機械人,你先管着。有問題來找我。」
說完,思索片刻,又壓低聲音,認真提醒了一句:「我知道你對這種高智能的東西感興趣。但我們那邊的科幻電影有一個傳統——越高智能的人造物,越容易走上造|反的道路。
「好好想想吧,少年。」
語畢,鄭重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叫上息流,轉身朝外走去。
剩下填星一個,頗為拘謹地看看四周的機械人,又低頭看看手裏的金屬牌,一時竟有些無措,不知自己的決定是錯是對。
轉念一想,這是領主特意撥給自己的機會,無論如何都不想浪費,遂又強打起精神,努力挺了挺胸膛,試圖讓自己的氣勢看上去更足一些。
恰好此時,那個掃地的機械人沒精打采地從他旁邊路過。填星本着「多交流多了解」的想法,試探着叫住了對方,點了點手中的金屬牌,好奇道:「領主說,你們會打牌……」
「請問你們,打的是什麼牌啊?我是說……哪種玩法?比如「算得快」,又或者是「百花大戰」?」
那機械人卻只是隨意掃了他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語氣中帶着幾分懶洋洋:「斗人類。」
填星:「……」
那什麼,他現在把管理權交回給領主,還來得及嗎?
*
另一邊。
安可希自然也沒閑着。去倉庫找了點細繩將眼鏡腿纏上之後,就與息流一起,認真巡視起了領地的狀況。
再次慶幸,他們這次遇到的魘災程度確實不深。這點安可希之前就有察覺,事後在聊天區匿名問了一句,更加確認了自己的想法——
真要論破壞力,幻魘在魘災中其實屬於較強的那一掛。如果身處災難範圍中心,他們所看到的絕對不止什麼舊日光影與斗篷怪人而已。
……足以造成精神污染的幻覺、隨時隨地可從虛幻化為真實的扭曲怪物、噩夢般如影隨形的詭異囈語……這才是幻魘完全展開的狀態。相比起來,他們這次遇到的,真的只能算是小兒科。
也正因如此,領地實際受到的損失並不是很大。因為唯一出現的斗篷怪物只會隨着人的視線出現,攻擊也是追着人打,他們中間也沒人因為幻覺而亂打亂砸,因此領地內的設施與物資,基本沒受什麼影響。
除了之前佈置的防禦符文有很多消耗,需要重補之外,別的都還好。最多就是需要修復一下休息室。
但說是修復……實際因為最值錢的DVD機和顯示屏一早就被賊能打扛了出去,所以損失也完全在可接受的範圍內。
真要說的話,反而是人的損失比較大。
除了賊能打和全程佛系蹲廁所的幽老師毫髮無損外,其他人多少都掛了彩。明燈崴了腳,符不動的耳朵因為凈雨的攻擊而進了水,其餘人則大多是鼻青臉腫外加破了皮。
最慘的只有金翡。這孩子似乎因為直面斗篷下的東西而受到了某種精神衝擊,也就被人揍到臉那會兒氣得迴光返照了一下,之後便一直躺平,虛弱得彷彿下一秒就要入土。
安可希過去看他時,他已經被挪回了自己的寢室,正筆直地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臉色蒼白,雙目無神,連一頭金髮,都彷彿失去了光彩,如同枯草一般。
「……金翡?」安可希怎麼也沒想到他居然嚴重到這個程度,看一眼旁邊的息流,發現對方臉上竟也有幾分茫然。
幽老師原本正在床前照顧,見安可希過來,自覺地往旁邊讓了讓。安可希小心湊過去,試着又喚了一聲他的名字,金翡紅色的眼珠微微轉動,這才有了反應。
「領主……」他虛弱地開口,氣若遊絲,「見笑了,讓您看到我這幅……不漂亮的樣子……」
「沒有沒有。」安可希趕緊道,「相信我,你一直都很漂亮的,以後也會很漂亮的。恢復好就更漂亮的了,真的。」
「恢復……」金翡艱難地扯了下嘴角,苦笑了一下,「我真的還有,那樣的機會嗎……」
「領主,你不知道,不知道我在那怪物的衣服下面,看到了多可怕的東西……那種東西,像是能把人的神志都吞掉,真的太恐怖了……」
……?
在旁邊聽着的息流隱隱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詢問地看向幽老師。後者只嘆着氣搖了搖頭,那表情彷彿在說「我努力了,但真的沒治了」。
息流不由蹙起眉頭,另一邊金翡痛苦地喘息幾下,揪緊胸口的衣服,緩了片刻,才繼續出聲:「那種可怕陰冷的感覺,直到現在都噩夢般都纏着我,只有您的到來,才讓我稍稍感到些溫暖與安全……
「領主大人,我一定是被詛咒了,我覺得我不行了……我也不知道我還能撐多久,如果可以,請允許我提出一個……」
「不要放棄,肯定有辦法的。」安可希沒等他說完,就一把抓起了他的手,旋即又同樣看向幽老師——再等到同款「努力了,沒治了」的信號后,又飛快將視線轉了回來。
「不如、不如你看這樣。既然你說,現在感到很難受很害怕,和我待在一起才好一點……」
金翡:「……嗯?」
「那要不,我先把你的簽證收回來吧。」安可希一字一頓,「回收之後,你就可以直接回到後宮。那裏是我的意識衍生,四捨五入也等於我本人了。待在那裏,對你肯定有好處。」
金翡:「……啊?」
「你呢,就先回去好好休養。培植室的事,你也不用擔心。我可以先讓躍金出來替你……躍金你應該認識吧?就是你斜對屋那個新來的植物鼓勵師……」
金翡:「……!!」
「不是,領主。」金翡倒吸口氣,立刻強撐着用胳膊支起了身,「倒也沒必要……真的沒必要……」
「其實在您過來那一刻,我就覺得我好的差不多了……」
「我現在感覺我狀態其實還行,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