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大家都挺久沒見了,此時熱絡地敬着酒。

尋康前段時間剛從牢裏出來,罪名是殺人未遂。

判了五年。

在裏面剃的寸頭現在還沒長長。

酒過三巡,人還沒到齊。有人問起他腦門上那道疤:“康哥該不會在監獄裏都和人打架吧,腦門上怎麼這麼大一個疤。”

立馬有人笑着反駁他:“你他媽還是兄弟嗎,這疤不是老早就有了。好像還是上高中那會?”

最後那句話是在向尋康求證。

後者沒說話,只是低笑一聲。

竹簾被掀開,一前一後進來兩個人。

走在前面的周橙靜看見多年未見的老同學顯得十分熱情,進來就開始挨個打招呼。

而她身後,是被周橙靜以“來都來了”這經久不衰的四個字哄騙進來的林琅。

尋康看見“罪魁禍首”了,久遠的記憶翻湧上來。

讀書那會人都挺幼稚,他喜歡過林琅一段時間。覺得這個人不光長的好看,還挺“酷”

有種什麼都不放在眼裏的空靈感。

那雙深瞳好像看誰都缺點意思。

他也不會追人,更加拉不下臉直接告白。所以就在背地裏做些小動作。

扯扯她的頭髮,拖走她的椅子故意讓她摔倒,或者撕掉她的作業然後當著她的面扔進河裏。

她每次都是默不作聲,自己一個人收拾殘局。

直到有一天,他在回家路上被幾個壯漢拖進巷子裏毆打。

整整持續了一周。

腿骨折了,打了石膏,臉也腫了。

他骨頭硬,嘴巴更硬,家裏人問是誰打的他也不說,也不肯住院,堅持去學校,堅持不要人接。

後來帶頭揍他的那個人估計實在看不下去了,最後一次揍他的時候好意提醒了一句:“你得罪誰不好,偏偏得罪一睚眥必報的。”

聽那個人說,找他們過來的是一個挺漂亮的女孩子,話不多,只是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錢拿給他們。

然後語氣平靜的扔下六個字:“打死了,我負責。”

第二天去學校,林琅從他面前走過,纖細瘦弱的身體被籠在寬大的校服里,馬尾晃啊晃。和從前沒兩樣。

安靜孤僻。

就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周橙靜是個自來熟,很快就融入進去了。林琅喝了杯水,借口去洗手間,實則想去外面透口氣。

去洗手間得經過一條走廊,在後面的院子裏。

廊道細長,牆上掛了各種的畫。

有些是唐卡,有些是油畫。唯一的共同點大概就是色綵帶給人的巨大衝擊力。

林琅停下了腳步,她看着那些畫。是她喜歡的風格,也是外人很難理解的風格。

她知道,徐初陽和她的老師一樣,不理解她的畫。

但他每次都會在她完成一幅作品后,笑着摸摸她的頭,毫不吝嗇對她的誇獎。

他說:“畫的真好,我們小琅以後一定可以成為和莫奈一樣的畫家。”

這樣的誇獎對林琅來說很受用,她像是一個打完勝仗回來的將軍,看見自己的愛人守在城門下等待她。

那種感覺,讓她痴迷。

這一輩子,她只在徐初陽身上感受到這種情緒。

他是世界上,唯一一個知道林琅喜歡莫奈的。

在林琅看來,愛一個人的前提是毫無保留。她把自己的全部真心都剖開給他看了。

因為她愛他。

所以她從不向他隱瞞任何事情。

可他卻做不到相同的坦誠,他有太多秘密。

走廊的盡頭,是最後一幅畫。

她的畫。

那天免費送給裴清術的畫。

院子外傳來女人的哭腔:“我真的,喜歡了你很多年。”

“抱歉。”

男人的聲音緩慢響起。

像是浸了水的厚海綿,堵在人的心尖上,只在瞬間便迅速漲大,所有空間都被海綿的柔軟給佔據。

輕輕一壓,又從柔軟中滲出冰冷的水來。

延伸至四肢百駭。

溫柔刀,最是致命。

女人垂下眼,抽泣時,肩頸輕顫。

雖然看不見臉,但光是長裙之下的身段,不難猜出是個大美人。

她的聲音帶着哽咽,以及細碎零星的顫音:“我就這麼不堪嗎,不堪到你連一個機會都不願意給我。”

裴清術生了一張很柔和的臉,用外婆的話說就是——慈悲相。

帥的很有距離感,可因為那些特質總是很容易讓人下意識想要親近他。

如果佛生有相,大抵就是這樣吧。

他拿出手帕,溫柔地放在旁邊的石桌上:“任何時候都不要因為別人而去否定自己,謝謝你的喜歡。”

他的聲音,總能讓林琅想起清佛寺內那個年輕住持。

清淡柔和的,對誰都一視同仁。

彷彿在他們眼中,人沒有三六九等之分,也沒有在意或者不在意。

他平等地對待每一個人,溫柔有禮貌。

但他同樣平等地不在意任何一個人。

你摔倒受傷了,他會溫柔扶起你,問你需不需要幫助。

但他不會因為你的受傷而難過。

庭院很大,長廊是用鵝卵石鋪出來的。

天很乾凈,碧藍如洗。他的眼睛也是。

在他轉身離開的瞬間,視線與靠牆站着的林琅對上。

偶爾有風吹過,空氣中浮動着熏香的味道。

裴清術停下腳步,距離太遠,林琅瞧不見他眼底的情緒。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裴清術始終都沒挪開過視線。

直到林琅微挑了下眉。

他的瞳孔才在那瞬間恍惚,轉瞬即逝,沒人察覺。

他沖她頷首,算是打過招呼。

從看到她,再到離開,兩個人沒有說過一句話。

天色不知何時陰了下去,暗沉暮色在他的白衣上散開陰影。手腕上的菩提子手串,也泛着一層淺薄的光,隱在袖口,忽隱忽現。

他像是這座院子裏的一副水墨畫,飄渺清絕。

那個女人哀怨地哭完,八成是見他沒有絲毫留戀,她緩慢地收好眼淚,盡量讓自己看上去沒那麼狼狽。

想來也是個有着自我驕傲的女人,很難想像到底是有多喜歡,才能讓她不惜放低姿態去說這些話。

猶豫了很久,她最後還是拿起那塊被他放在一旁,準備留給她擦眼淚的手帕。

視若珍寶般的放進了外套口袋。

回大廳時,看見林琅,她臉色露出幾分不自然:“你都聽到了?”

林琅和她不算認識,但之前見過幾面。

她是徐初陽好友的女朋友。

她請求林琅:“今天的事,麻煩你不要和別人講。”

林琅點頭:“放心。”

道過謝后,她乾脆靠牆站着,問林琅:“有煙嗎?”

林琅搖頭:“戒了。”

徐初陽不許她抽煙,說對身體不好。

她又笑,一副要和林琅促膝長談的模樣:“你是徐初陽的女朋友,應該見過裴清術了吧?”

林琅對別人的感情經歷沒多大興趣,但現在這個狀況,也不好直接走開。

所以她全程都是點頭搖頭。

她點頭。

果然,得到確認的回答后,那個女人問她:“你覺得他怎麼樣?”

林琅實話實說:“單論樣貌和家世,世間少有了。”

“他這樣的人,哪怕沒有這副皮囊,照樣世間少有。”她擅自開始講述自己的感情經歷,“我喜歡了他五年,從高中到大學。”

林琅沒說話,她不是一個特別合格的傾聽者,故事只是剛剛開了個頭,她就想找個借口離開。

但是不等她開口,對方便擅自將故事繼續下去:“可是喜歡沒用。他那樣的人,從來不缺人喜歡。”

和徐初陽在一起的這些年,因為他的身份,林琅也算是見識到一個完全不屬於自己的世界。

從前總會有人去編造一些謠言來平衡自己和權貴之間的差距。

他們說,那些有錢人都是些草包二世祖,脫離了原生家庭甚至還不如工地搬磚的農民工。

可是親眼見過之後,林琅才知,能夠說出這些話的人,才是縮在方寸之地的井底之蛙。

自小便接受最好的教育,擁有廣闊眼界,他們口中被貶得一文不值的二世祖,哪一個不是人中翹楚。

良好家世,於他們而言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跳板罷了。

而裴清術,則是那群翹楚之中的,天之驕子。

若把人比作飛蛾,裴清術便是幽暗夜色中的一簇明火。

引得無數飛蛾明知有去無回,卻仍舊甘之如飴。

“他太優秀了,也太耀眼,喜歡他的女生太多太多,我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這五年來,我沒勇氣去和他說一句話。只能藉著在同一所學校的便利,偷偷看他一眼。後來他出國留學,徹底沒了消息。我隔三岔五找他朋友打聽他的消息,時間長了,我就和他的朋友在一起了。”

她苦笑,“我一直以為,這樣我就能離他近一點。要是能早些知道會是這個後果,我無論如何都不會答應他朋友的追求。”

“他把分寸感看的太重了,哪怕是一丁點的機會都不肯給我。”她強忍難過,嫌棄地冷笑一聲,“你說他們這些宗教學的,平時上課的內容是不是都是寺廟裏那些清規戒律?都什麼年代了。這還只是他朋友的前女友和他告白,要是哪天他朋友的現女友要和他上床,他不得手抄一百遍清規戒律了?”

林琅沒說話。

那個女生眼神看向林琅,像是突然想到什麼,沖她笑了笑:“我沒說你,我就是打個比方。”

林琅也笑:“沒事。”

氣也透的差不多了,她站直了身子,手往裏指了指:“有個聚會,我先進去了。”

對方點頭,也不挽留:“謝謝你聽我嘮叨。”

“客氣。”

林琅進去了。

看着她離開,女人抬手輕輕拍了下自己的嘴。

裴清術玩的好的朋友除了她那個土大款前男友,就只剩下徐初陽了。

她剛才說那話不是明擺着含沙射影林琅嗎。

但願林琅別多想。

反正,裴清術那個人,也做不出這種事來。

他絕對,做不出和自己好友的現女友,上/床這種事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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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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