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通敵叛國
每天下午一點,羅賓斯·巴頓會準時踏進財務署的辦公室。
羅賓斯·巴頓是財政署的官員,同時也是久居王都的老勛貴之一。
和他的先祖以及世交們一樣,他在公職部門兼領多個職務,領取豐厚的薪水與補貼。
每天只需要坐在辦公室里等待秘書端上來熱茶。屈尊紆貴隨便翻檢一下那些秘書員們絞盡腦汁呈交上來的報告文函。
下午四點他就會準時下班去赴宴。
國家大事當然不可能在這些小年輕的羽毛筆下決策!他們知道什麼?
國王不需要他們那些在泥水裏丈量過大地的雙腳。遠在邊郊的泥腿子領主遞上來的書函更是無需拆開,統統丟進焚化爐。
如何分配蛋糕是個技術活,怎麼做得漂亮又捍衛國王榮光,需要在貴族的餐桌上,由他們這些經驗老道的老勛貴在推杯換盞間決策。
他對當今的世道有諸多不滿。
比如貴族不該從商,貴族的女兒更不該出來拋頭露面主持商業。
一個退過婚的女人還能找到願意照顧她的紳士就該謝天謝地,否則她就該去修道院度過下半生。
他非常不滿現在的風氣,常常掛在嘴邊念叨:在從前,一個女兒若是拒絕嫁給她父親指定的男子,她就該自殺或是被送進修道院。
現在這些女孩怎麼都可以在一場又一場舞會上自己選擇丈夫了?在以往,老規矩該是他們的父親決定女婿人選!
再比如,皇帝啟用他那年輕的侄子來打仗。羅賓斯·巴頓始終不痛快。
一個毛頭小子,只是因為他的姑媽當上了皇后。現在居然被吹成舉世聞名的銀騎士?
皇帝應該再多聽聽他們這些老傢伙的建議!
但凡當年先皇不是那麼剛愎自用,能聽得進去一兩句諫言,就不會發生當時兩個最強有力的王儲候選人雙雙被圍困在加蘭德邊境要塞的危機了!
皇帝在自負上跟他父親真是如出一轍。
羅賓斯·巴頓反感女人舞刀弄槍,但也不得不承認女大公葛羅瑞雅身手之超絕,性情堅毅遠超常人。
如果不是她當時的殺伐決斷,如今弗萊明帝國的首都在哪還尚未可知……
想起抵抗雪潮南下的那場防衛戰役,上了年紀的人還會臉色隱隱發白,心有餘悸。
這些戰爭后出生的年輕人根本不知道大國之間真正的戰爭何等殘酷。
出於客觀與主觀交雜的多重因素,他着實對先前的那場勝利嗤之以鼻。亞特蘭公國在他眼裏是個搖搖欲墜的小國罷了。
但是逐漸羞澀的家庭財政與日漸沒落的門庭,讓他還是很誠實地渴望求戰後能在被割讓的土地上分一杯羹。
總該輪到他們這些老人了吧?
那些新貴已經在戰爭里發了一筆橫財,撈得夠多了!皇帝總該想起他們這些默默效忠的老人了吧?
以他的資歷……羅賓斯·巴頓喜歡在入睡前喝一杯葡萄酒,微醺地暢想自己將來能在割讓出來的領地上充當財政長官——大膽點,以他的資歷完全可以兼任行政長官!
只是一想到最近皇帝又重新寵愛起那個病弱的大兒子,羅賓斯·巴頓就感到焦躁。
先不提艾略特皇子身上流淌着一半的艾福隆德血脈……那麼虛弱無能,常年卧病在床的皇子,有資格充當王位繼承人嗎?
皇帝與女大公,乃至先帝與其諸兄弟,哪個不是在馬背上騎馬砍殺爭來的功勞?
至於大皇子,不過是養於婦人之手的黃口小兒,只會躲在婦人的裙擺后。羅賓斯·巴頓冷哼一聲,想起艾略特堂而皇之以秘書官名義帶在身邊的寵姬。
那個伊爾蘭家的女兒。簡直全身集全了所有羅賓斯·巴頓憎惡的缺點。貴族的女兒卻行商,退過婚卻不去修道院裏悔過終生。
居然還膽敢蠱惑皇子為裙下之臣,讓她充當秘書官,正大光明帶着她到處行走,甚至膽敢用女人的鞋底玷污議事廳神聖的地面!
但他不得不承認大皇子艾略特不是個好糊弄的角色。對方提出的每一個論點、問題,乃至於切入的角度與時機,都完美得像是精心設計過。
發完言,艾略特就會坐回去,稍微后靠,微微側首,仔細聆聽身後那位女秘書官的低聲言語,還時不時點頭。
羅賓斯·巴頓不肯相信女人有頭腦。
那麼這一切自然都是大皇子多年來在深宮裏韜光養晦的結果了。
他心驚肉跳,原來這位皇子是城府如此深沉的人物嗎?
那他去割讓領土當行政長官計劃……還有可能實現嗎?
某一天下午,一位丹弗斯太太突然要求見羅賓斯·巴頓。
她自稱是皇后的貼身女官,有重要的情報要交給羅賓斯·巴頓。並且必須要求他本人親自出面。
僕人不敢怠慢。
雖然巴頓這些年沒落下來,但貴族的門庭還搖搖欲墜地撐着。巴頓先生豐厚的年薪還能支撐起這座在王都市區內的豪華大宅,與每日吃穿用度、宴會應酬往來。
絡繹不絕的訪客里時常有出身高貴的人。
羅賓斯·巴頓只得親自接見了這位丹弗斯女士。
誠如她之所言,丹弗斯的確是卡里金皇后的貼身女官。羅賓斯·巴頓位列朝臣,屬於每周可以在議事廳面見陛下,時常在王宮行走的貴族行列。
他認識這張臉。
羅賓斯·巴頓對皇后頗為滿意,但這滿意僅限於她是個世俗意義上的好妻子、好皇后。
她公正嚴明,在她治下的宮廷從未出過亂子,更是杜絕污穢不堪的傳言。
而且她還生了一個健康活潑的小皇子。
一旦這個世俗意義上的好太太要開始插手男人專屬的政治……羅賓斯就會嗤笑對方不知天高地厚了。
可丹弗斯女官只低聲說了一句話,就讓他原本倨傲的臉色大變。
他當即屏退所有僕人,兩人在書房關起門來密謀許久。
離去時,丹弗斯女官的臉上帶着一絲滿意的微笑。
而羅賓斯·巴頓滿面陰雲。
良久,他才帶着一絲狠厲的神色,抓起女官留下的信函。
明天就是皇帝召集心腹朝臣在議事廳朝見的日子。
他下定決心,要將這些東西帶去。
……
“伊爾蘭小姐,貴安。”
“小姐,下午好。”
“下午好,各位。”
我的腳步匆忙不停,一路上各種侍女扈從朝我打招呼,我只能點頭回應。
好似皇宮裏每個人都認識我,能親熱地同我打招呼。
這可比以前跟希恩一起來皇宮時遇到的對待有着天壤之別。人果然是利益動物。
我如平常一般匆匆穿過走廊,從側門閃身進宮殿裏。托福於艾略特,在議事廳里我有了旁聽的一席之地。雖然只是站在他的椅子後面當一個無聲的記錄員。
但初次見到我時,皇帝的目光只是短暫停留在我頭頂,再沒什麼。隨後便默許了我的存在。
今天是皇帝在議事廳召集朝臣與心腹開會的日子。所有重要職位上的官員與貴族都會聚集在此地。
當我想如往常一樣,輕手輕腳穿過帷幔的掩蓋,無聲走到艾略特椅背後站住時,突然發覺不對勁。
艾略特神色晦澀。
氣氛壓抑且沉悶。
所有人看向我的目光都古怪。
一個留着髭鬚的中年男性官員站在皇帝身前不遠處,用一種混雜厭惡與得意的眼神注視我。
最後皇帝率先開口打破沉默。
“伊爾蘭小姐,巴頓卿指認你有通敵叛國之罪。你可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