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女孩跟我說不要
「前情提要:夢中世界,李動可以和一個囚在牢籠的淡漠男人對話。淡漠男人刻意隱藏面貌,把刻下的處境分析得頭頭是道,指出許徠衲絕非好人,李動可能是他的代罪羔羊。」
……
……
李動猛然坐起時,冷汗已把床單濕透了。
喘息中,他伸手捂緊額頭,雖說是大夢一場,可與許多一晃而過的夢境不一樣,適才淡漠男人的一字一句,都像是用刀子篆刻在了腦筋上。
「那本《瑤池濕浴》,我還沒看啊。」
李動牢牢記住淡漠男人的最後一句話,不禁扭頭,往身旁瞥望,果然見到那本尚來不及翻動的圖書正安靜地躺在床榻。
第一反應無疑是驚嚇——夢裏的淡漠男人,連我看這個都知道?
六七次呼吸后,李動始才定神:早知道和他評頭論足了。
揉了揉眼眸,褪去殘留的惺忪,雖不是翻書的好時候,卻也拿起枕邊圖書觀望。
往常都會看得熱血沸躁,刻下的心思卻分明不在其上,哪怕圖畫裏勾勒的女子們比《解腰束》的更仙艷妖嬈,都喚不醒那最原始的衝動和慾望,草草翻過四頁,即把圖書合封。
離床榻,出寢房,入院落,薄霧在漸白的蒼穹上飄晃。
舉步踏在一連串紮腳的雜草上,在院子中央找到水缸;揭開缸上木板,將缸腳下不及膝蓋的桶子舀滿,再從自己的顱頂灌倒。
「啊——」
帶着徹夜寒意的水把李動澆了個透心涼;心飛揚的剎那,他暗暗對靈魂勸誡道:冷靜,在不明朗的局勢中,我得保持冷靜。
晨風向李動吹去。
「太冷了媽耶!」
冷是冷了,卻不知道靜沒靜。
他瑟瑟發抖着將兩肩抱緊,飛也似地跑回屋裏,趕緊脫了衣服,露出見骨難見肉的身體,裹上乾燥的毛巾,再用被窩將肩頸圍住。
暖和過後,思緒飛馳不已。
的確正如淡漠男人所說,許徠衲傳位,來得太突然、太輕易,就像是卸去背上的黑鍋,然後笑嘻嘻地對自己說「幫忙背一會兒哩。」
這口黑鍋有多重?自己能不能承受?
李動搖搖頭。
可他卻知道這口黑鍋大抵是個什麼。
在「義氣幫」里幹了五年,還是知曉在掌管財政的聚寶堂里,除了貪墨,實在難有其它的罪過,刻下的重點,只在於許徠衲貪污了許多?
三百貫有沒有?哎,真教人頭疼!
趁着霧色漸息,徑直向武功堂腹地、秋梁鎮西的豫堂街走去。
既然決定向各賬房查賬,自然先得把自己掌理的北賬房填平,教他們挑不出毛病才行。
一盞茶后,豫堂街上就有了李動的身影。
可看着匾額上「義氣幫、武功堂」六個字,他實在沒有進去的勇氣。
前天,他是被人以苕帚趕出來的!
想起那矮個子凶神惡煞的面目,不由顫動起了身子骨,倘使待會兒又被人提着苕帚追屁股,身為聚寶堂堂主,往後他還哪裏有顏面在幫派自處?
嘿,對哦,我還是堂主……
李動連忙在兜里翻覆,隨後在掌心握住了那塊象徵堂主之位的銅符。
到時候我就往那矮個子眼前一杵,他什麼身份、我什麼地位,想必得求着我寬恕!
心念疾轉下,李動邪惡一笑,把銅符捏緊,感受着這塊死物上寄託的名喚「權勢」的力量。
指尖搭在門環上,深深吸吮一口氣,「篤篤篤」,把兩屏門扉拍響。
「這麼早,誰呀?」未幾,門內就有一抹女聲悠揚。
女孩子!
李動於剎那間挺直胸膛,整了整衣冠,對着門環上扭曲的倒影照了照。
「吱呀」,門扉拉開,映入眼眸的是位身着鵝黃杏衣的明媚姑娘,樣貌大抵在十七八上下,對着李動來回掃量。
「你是?」女孩子展露疑惑的模樣。
瞬息之間,李動的神情出現了兩次變化。
第一次自然是為女孩子的美色而眼前一亮,緊接着望見她手中拎着的藤條,眼中亮光立刻被恐懼遮罩,才挺起的胸膛倏爾蔫掉。
他倒退了一步,指着藤條:「你,你……要……要怎樣?」
難道她未卜先知,早料到我要來討賬?
「我在監督相公們做早操。」女孩子明媚一笑,手上的藤條幽微晃蕩。
「嗖……嗖」,破風的聲音鞭笞在李動心上。
他慌忙伸出顫巍巍的手,亮出銅符,咽了口唾沫,道:「我叫李動,現在掌管聚寶堂。」
「是么?」女孩子水汪汪的杏眼裏流露出驚訝,趕緊對銅符審視一二,覺得和自家銅符相差不大,趕緊側過身子把人往裏讓:「李堂主進來吧。」
掠過她身畔時,李動聞到沁人的肉香。
女孩子拴上門,問道:「許伯伯呢?」
「他把聚寶堂交給我,現在想必是攜款潛、告老還鄉。」
差點就說出心裏話。
「那你一定很厲害吧。」在前面領路的女孩子轉着圈,回首望他時,滿臉欽佩。
「我,厲害么?」
「當然了!你比我大不了多少,若不是極有能耐,怎會讓許伯伯甘願把堂主之位傳讓?」
「呃——」
年輕,小姑娘還是太年輕!
只比女孩子早領悟了半個時辰的李動高深莫測地笑笑,隨她走在通往廳堂的道路上。
路過操場,陡見三個書生在土坡前扎馬,一雙雙腿腳似踏浪般搖搖晃晃,舉在胸前的手止不住地抽搐。
女孩子很不滿意,揮舞着藤條督促道:「你你你,手不許放下;大腿綳直了,鬆鬆垮垮算什麼扎馬,堅持住了!」
俏是俏,可不論誰娶了她,人生怕是也到頭了!
李動縮了縮脖子,不敢再抱有幻想。
兩人坐入廳堂,未有奉茶,反倒是拎了兩壇燒刀子,也不給碗,一副對壇吹的模樣。
「呃——大清早就喝得這麼烈?」
「燒刀子可是咱們武功堂最大的禮數了。」
女孩子面露愉快微笑,戳開酒封,敬了敬李動,旋即仰頭喝下,一大半眨眼就沒了。
酒水晶盈在她彎彎的朱唇上,足以讓任何男人喉結顫跳,心生遐想。
李動喉結剛要跳,陡然記起女孩子手裏的藤條,立刻斷了遐想,連男人的身份都寧可不要。
女孩子豪爽摸去唇上酒珠,道:「李堂主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幹呀?」
李動來回捏了三五次拳頭,始才弱弱道:「冒昧前來,是想,想請貴堂還一下這個月的欠賬。」
「啊?」女孩子瞪着無辜的大眼睛,多少有些失望:「所以你是來催債的?」
「好像,是的。」
「我不要!」
女孩子起身逃跑,身形敏矯,眨眼就從李動眼皮底下溜掉,來到門口,還不忘對他擠眉弄眼,吐出舌尖做鬼臉,跟着一個閃身,俏影全消。
卻在這時,一個粗獷的嗓子嚷嚷道:「你說不要就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