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夢一場
「前情提要:在突然召開的內部會議上,許徠衲讓李動繼任堂主。李動伊始不為所動,可在知曉月錢為十貫后,欣然接受;買了圖書、酒肉,在家慶祝之際,他跌入了一個夢。」
……
……
並不是以往的春夢,夢裏只有黑洞洞。
李動走進了一個切實的世界中,眼前的幽暗、鼻間的腥臭、耳邊的騷動都在提醒他刻下不只是夢,***在外的皮膚更被陰森的風抽颳得涼凍。
不過他已沒了幾個月前初臨時的惶恐,刻下腳步嫻熟,筆直朝前方走。
隨着他步入世界的中央,一道金光由蒼穹映落。
璀璨的光輝只把他的腳下和頭頂照亮,依循光線將腦袋高揚,就可以看到顆粒塵埃飄浮的金光下,同時還橫豎斜插了二三十根鎖鏈。
每一根鎖鏈都堅實、粗壯,唯有這樣,才能將那具幽藍寒鐵鑄造的牢籠囚困於半空之上。
牢籠里幽禁着人,男人,淡漠的男人。
淡漠男人伊始只是盤腿,直到牢籠下的李動招手后,才動作。
他率先低沉頭,躲避金光,將自己的五官和樣貌潛藏在陰影下,眼皮懶散地向上一翻,露出了比冷冬池水更寒涼的目光。
即便已被這目光浸透過四五次,李動依舊會凍得肩膀哆嗦。
「你,喊我么?」
「嗯。」淡漠男人回答,接着直奔主題道:「許徠衲當真會那麼好心,將堂主之位傳讓與你么?」
李動由他的口吻中聽到了一點不屑,爭辯道:「怎麼不會了?許前堂主親口說的,看中了我的勇氣與擔當!」
從小到大,李動都不曾被別人這樣誇獎,難免有些飄。
「恐怕更看中了你的愚蠢吧。」
淡漠男人一如既往,彷彿要在李動千瘡百孔的心房再扎幾個小洞才好。
「我哪裏蠢了?」李動突然想起說自己腦子有洞的親娘,氣得跳腳!
淡漠男人耐着性子給他擺事實、講道理:
「橋墩下的木盤彈珠,是不是提醒過你有貓膩了?七歲的孩子都知道,你一個二十好幾的大人,屢屢上當。
「如果不是騙子於心不忍,告訴了你木盤下的秘密,你何止是輸六百四十三文啊。」
「呃——不用算得這麼細吧。」
對方一番話說得李動沒了火氣,撓着頭,頗為尷尬:「哪有什麼法子?誰教每次嘗試,都能把鋼珠頂到五番格子上……」
淡漠男人一針見血:「可一旦交錢正經玩耍,別說五番,不落進通殺格子裏,都算是好運了。」
面對刀鋒一樣尖銳的事實,李動只敢小聲嘟囔:「我也是賺過幾十文的。」
「肥羊靠養,沒人捨得一刀宰掉。」淡漠男人陡然沉下語調:「不過這次不一樣,大手筆的讓你接任聚寶堂堂主,恐怕是離宰殺不遠了。」
一陣涼風吹襲在李動身上,他被向來料事如神的淡漠男人嚇住了。
「沒……那麼嚴重吧?」
「有空質疑我,何不如想想自己是許徠衲什麼人?」
我是許徠衲的什麼人?
李動順着他的話思考:得力的手下?勇敢又有擔當的接任者?
可深雋在腦海的,還是許徠衲指着自己破口大罵的模樣。
何曾是人?簡直不如芻狗啊……
他不想承認,他自我催眠道:「有沒有一種可能,讓我接任堂主,是他在選賢舉能啊?」
「選賢舉能?」淡漠男人露出譏笑:「風雅集的事,難道已被你遺忘?」
遺忘?怎麼可能遺忘,那可是秋梁鎮第一家真正意義上的紅樓啊!
雖然都是些從大城市退下來的花姑娘,年歲約莫都已在二十七八上下,可那身姿、那樣貌,保管教人過目不忘……
李動一想到這些,就停不下。
……特別是其中的秦柳依,婀娜的腰肢彷彿一握就要斷掉,清純的臉龐又能把人帶回竹馬時光,不愧為昔年城裏的花魁之首啊!
至於我怎麼知道……嗯哼……秋梁鎮屁點兒大,總會有湊巧尾、跟行着她的坐轎,走過一段街巷的時光。
「喂,我是讓你記得這些么?」
淡漠男人從牢籠里甩下一隻飛靴,不偏不倚地砸在李動頭上。
李動捂着腫脹的包,爬起身,收斂心神,繼續想。
對了對了,當初風雅集要在秋梁鎮紮根,我花費的心力可不少。
風雅集能逐漸開遍雍海州,自然因為背後的勢力很罩;可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他們到底也要對鎮上的幫派有所倚仗。
那時,李動為他們做了整套規劃,包括哪家酒樓的菜色齊全、哪個香料鋪的胭脂水粉最好、哪間衣紡的綢緞性感冶艷、哪處銀屋的首飾精緻小巧……
當然,所有的規劃都被否決了,畢竟風雅集在這些方面已經形成了自己的一套;可他始終堅信,正是因為自己的盡心儘力,才促使他們選擇同「義氣幫」合作。
兩個月後,風雅集便開在了秋梁鎮向北偏東的大街,十荷磨上。
按理說,北鎮的賬都由李動收,那是一個月兩貫的大錢,非但能撈些油水,運氣好的時候,還可以嗅嗅香。
就在他想入非非的時候,許徠衲大手一揮,把風雅集划給了梁文種。
倘使交給東賬房,李動雖有怨言,卻也無話可說,誰十荷磨確實也與東鎮接壤。
可這筆賬陡然交給風馬牛不相及的南賬房梁文種,實在氣得他在家中摔碗踢盆,把自己的腳拇趾都踹折了。
哎,終究是沒有看大長腿的命啊!
「為什麼會交給梁文種?」淡漠男人咄咄逼人地問道。
「為什麼?」李動泄氣道:「還能為什麼,那可是許前堂主的親傳弟子,梁文種啊!」
不止是弟子,簡直是兒子!梁文種打從七歲就長在許家,是由許徠衲和許夫人含辛茹苦地把他拉扯大。
「只此一次,就已看得出許徠衲任人唯親了。選賢舉能?還是少開一點這麼好笑的玩笑。」
淡漠男人眉宇里儘是鋒芒,接着述說道:「何況上位者們當真覓求賢能么?不,他們沒有,他們也不要。他們覓求的是耿耿忠心,是俯首拜倒!
「說起來,你是被幫主領進門的,與許徠衲之間的信賴,值一文么?」
李動思慮半晌,大頭搖晃;接下堂主擔子,其實還是被十貫月錢沖昏頭腦,被淡漠男人提醒后,不免冷汗直冒。
「照你的意思,這堂主之位是決計不該傳給我的?」
「就算不傳梁文種,也當給他的乘龍快婿、東賬房陸仞山,哪裏輪得到你啊!」
「那他說我勇敢且擔當……」
「都是些滿口亂謅的胡話。」淡漠男人瞧得李動漸漸失落,補刀道:「你還真信啊?無怪祖父說你心眼兒有洞了。」
李動垂着腦袋,有氣無力地問:「他多此一舉,又是幹麼?」
「如果你把自己看作羔羊,就能想通透了!」
「代罪么?」
「腦子倒是沒洞。」
「可我還不想死啊!」李動立即激動起來。
淡漠男人沉吟片刻,道:「至少先搞懂其中的蹊蹺,到時候再行思考。」
「好。」對於這個叫不出名字的淡漠男人,李動到底是信得過,卻也想知道:「這次為什麼幫我?」
淡漠男人難得抬起頭,在金光中露出挺拔的鼻樑,嚴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