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冰種
九點剛過，在保安鄙夷的目光中，程嘉寶把他那輛寒酸的桑塔納，停在了停車場最不起眼的角落裏。
不是他想這麼停。
是保安要求的。
沒明着說，但面部表情和肢體語言已經明明白白告訴他們，要不是大早上諾大個停車場全都是空位子，他們這輛破車，根本不配停進他們這個‘高貴’的停車場裏。
甚至好像生怕他們付不起停車費一樣，車剛一停好，車門還沒來得及打開，保安就率先一步堵在駕駛位旁邊，“停車費六十。先付一下。”
程嘉寶驚了，六十？他們鎮上停一個月也不要六十吧？
“咋這麼貴？”
介於車上是兩個大小伙，保安只是小小地翻了個白眼，“一小時三十，兩小時六十，超過兩小時出來時另補，不足兩小時不退。”
擦！
程嘉寶拳頭都硬了！
卻被陸凌雲一把攔住，探過身子遞給保安一張五十，一張十塊。
換回保安兩張沒蓋公章的‘小票’。
看着他倆從後座取出個鼓鼓囊囊的背包，已經走開幾步遠的保安不屑地撇撇嘴。
切，鄉巴子！
連這裏的店啥時候開都不知道，還想發財呢。
古玩城的外觀，好像高聳的城牆。
雖分東南西北四個區，實際上卻是一棟完整的四層樓。
從任何一個門進，按照圖示都能找到自己想去的店鋪。
此時，所有的店鋪都沒開門。
有的店鋪拉着帘子，看不清裏面賣的是啥。
但大多數店鋪就那麼大大方方地只在大門口處拉了道捲簾門，所以即使沒開燈，裏面賣的啥，也能透過櫥窗看的清清楚楚。
陸凌雲和程嘉寶也不算一點兒世面都沒見過的人。
可在網上看，遠不及步入其中近距離接觸那般震撼。
偌大的樓里一眼望去，只有他倆人。
可程嘉寶還是不由自主地壓低了聲音，“凌雲哥，你說，他們就這麼放着，不怕被偷被搶？你看，看到沒？一排的紫水晶洞，我跟你說，我在村長家看到個比這小一半的，聽說都要大幾千呢。”
陸凌雲也跟着放低音量，“別瞎瞅，我才要跟你說，咱們頭上可全是監控，有種監控是直接連110的，再說了，你知道這裏頭是真是假？真值錢的東西，人家會這麼擺着？搞不好搶了半天搶個假貨，最後因為個假貨做幾年牢。”
默默無言地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終於在樓梯口的指示牌上找到了他們要去的那家店鋪名。
深吸一口氣，順着台階往上瞅。
這個角度，除了樓梯折角處的衛生間，啥也瞅不見。
“凌雲哥，我想上廁所。”
陸凌雲卻知道，程嘉寶這是緊張的。
他也緊張。
但總不能兩個人都緊張吧？
更何況他還比程嘉寶大兩歲。
於是邊往樓上走，邊輕罵了句，“懶騾子上磨屎尿多。去吧，完了直接過來找我。”
“你不去？”
“我不是加油站那會兒剛放過水？”
聽陸凌雲這麼說，程嘉寶突然不怎麼緊張了。
“我和你一起，等出來后再上，也不是不行。”
上到三樓，往左一轉，便看到昏暗的走廊里，有一處店鋪的燈大亮着，格外的顯眼。
看到那燈光，兩個人突然什麼都不怕了。
開出石頭就開出石頭。
咋？還不許人看走眼？
商，商，商先生，那人，看，看上去挺好的，不，不至於，生，生氣。
對，多，多大點事，不，不至於，不至於。
燈大亮着。
百來平的店鋪內，卻只有一位圓臉小夥計。
可能是聽見了他們的腳步聲，所以他倆進門時，他拿着把拂塵，正從最裏面的櫃枱後轉出來。
見到他們率先笑臉相迎，“是陸先生和程先生么？”
這態度，比底下保安強出百倍。
活該人家賺大錢當大老闆。
“嗯，是，是。”陸凌雲緊緊摟着懷裏的黑色背包，“那，那個，商先生，”
小夥計笑了，好像體貼的鄰家小弟弟，“包里就是要開的原石吧？請跟我來，機器在裏頭，我們老闆也在裏頭。”
程嘉寶跟在最後，一個字都不敢多說。
裏屋相對有些凌亂，卻僅僅是有些凌亂。
目之所及，不見灰塵。
大大的辦公桌后，是位三十來歲，戴着副金絲邊眼鏡，看上去更像位大學教授的儒雅男人。
見他們進來，沖他們一笑，“坐。這麼早，還沒吃早飯呢吧？小方，你去吧，還是老三樣，這個點估計也買不到其他的。”
陸凌雲也不知道男人這話里，到底有沒有請他們吃早飯的意思，說沒吧，前頭問了，說有吧，也沒問他們要不要吃。
於是抱着背包乖乖坐着不吭聲。
小方爽快地答應了一聲，隨後外頭便傳來鏈條鎖撞擊玻璃門的聲音。
應該是把他們鎖裏頭了。
儒雅老闆指尖輕點面前矇著層天鵝絨布的紅木大托盤，“拿出來我先看看。”
陸凌雲都不敢把懷裏的背包直接放到人家那張一看就很貴的辦公桌上。
而是往地上一擱，然後哆嗦着手指打開背包，跟捧易燃易爆危險品似的，將鵝卵石小心翼翼擺到托盤上。
儒雅老闆先拿出個超亮的小手電，對着鵝卵石左照照，右照照。
這動作他們在家的時候也做過，可不知為什麼，興許是因為他們那種家用手電的光線強度不夠，明明在家裏啥也看不出來的鵝卵石，此時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們竟然看到有綠色隱隱向外滲出。
倆人緊張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錯眼的盯着老闆，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些什麼來。
這期間，老闆手裏又換了幾樣他們不認識的小玩意兒。
然後，老闆突然抬頭，“知道什麼是賭石嗎？”
兩個剛剛二十齣頭的大小夥子茫然搖頭，又茫然點頭。
老闆笑了，“如果你們不切，我出十萬。如果切開，一刀一千，切得好，自然是好價錢，切的不好，不但連十萬都沒有，你們還要到賠一千。”
十，十萬！
十萬！
一部桑塔納啊！
不，不賭了吧？
十，十萬……
關鍵時刻，摸到口袋裏媽媽給的銀行卡，又繼而想起離火，陸凌雲雙拳緊握，咬牙，“切。”
老闆笑着點頭，“好。”
隨即起身，親自抱着那塊比程嘉寶腦袋還大兩圈的鵝卵石，走到窗邊的機器前。
類似的機器，他們在網上也見過。
但感覺好像都沒眼前這台好。
老闆開的很小心，一刀下去，只開出僅半個手掌心大小的天窗。
可就這麼大點天窗，入眼已皆是綠，透透亮亮的綠。
至此，便是再不懂行，再不懂玉，陸凌雲和程嘉寶也雙雙長舒一口氣，放下心來。
再看老闆時，底氣十足。
老闆似乎也有些激動，拿着小手電對着天窗來來回回不同角度地往裏照。
終於，他直起腰身，衝著陸凌雲和程嘉寶做了個請的手勢。
待三人重新落座，他率先開口，“你們是商先生介紹來的，我自然不會騙你們。但行有行規，便是商先生，也要尊重我們的行規。”
陸凌雲不明所以地點點頭。
程嘉寶也緊跟着傻乎乎地點了點頭。
其實他同樣啥也沒聽明白。
見他倆這樣，老闆那點兒算計、防備的心氣，反而卸下大半。
心中暗暗苦笑，也不知道這兩位傻不愣登的年輕人到底哪兒走的狗屎運，能抱上商先生這條大腿。
“看你們也是不懂行的，那我就實話實說，不過醜話說在前面，我等下給你們說的話，開的價，一律不得對外透露半個字。”
陸凌雲立刻搖頭，“不行，別人可以不講，但我弟，我得說，這石頭是他發現的，商，商先生也是因為他，才，才介紹我們給你的。”
啥？
這傻乎乎年輕人的弟弟，才是那個得了商先生另眼相看的人？
他才多大？
他弟弟……難道是什麼不出世的天才？
“那好，除了你弟。還有么？”
陸凌雲想了想，終於一咬牙，搖頭，“好，我答應你，除了我弟，我誰都不說。”
程嘉寶也趕緊保證，“我也誰都不說，包括我媽和我爸。”
“其實就算你們說了，我也不認，到時候尷尬的反而是你們，而你們以後再要想在這個圈子裏弄到錢，可就難了。”
見面前倆愣頭青連連點頭，面上並沒有因此而出現任何不悅。
他心裏再次苦笑着搖了搖頭。
這世上果然真的存在，傻人有傻福。
“那好，我也不給你們玩虛的。一口價，六百萬。你們同意，咱們就成交，你們不同意，給我一千，把你們的石頭抱回家。”
陸凌雲此時已完全忘記了離火的叮囑，老闆話音剛落，他便迫不及待道，“同，同意。不過，錢，錢啥時候能給我們？”
老闆抬起手腕看了眼手錶，“帶身份證和銀行卡了么？”
陸凌雲趕緊從背包暗袋裏取出身份證還有三張銀行卡，一股腦的，全都擺在了老闆面前。
隨即想了想，轉頭對程嘉寶伸出手，“你的呢？”
程嘉寶瞪大雙眼，“我的也要？”
陸凌雲不耐煩，“快點，拿出來。”
等接過程嘉寶的身份證和銀行卡，同樣放到老闆面前，“不，不麻煩的話，他，他的卡里，請打一百五十萬進去。”
程嘉寶瞪大雙眼，不敢去想陸凌雲的用意。
就在這時，門外鎖鏈滑動的聲音再次響起。
隨即便傳來那圓臉小夥計的聲音，“老闆，出來吃飯吧。”
老闆抬手對他倆再次做了個請的手勢，“這裏的蝦仁小籠味道不錯，你們吃着，我這就把錢轉你們賬上。”
圓臉小夥計的笑容依舊很暖。
見老闆沒出來吃早飯，也不奇怪，也不去催，更沒問陸凌雲和程嘉寶關於開石結果的一個字。
只是邊陪着兩人一起吃，邊像老朋友似的聊些此地的風土人情。
雖說今天一切都順利的一塌糊塗，可錢一分鐘沒到賬上，陸凌雲的心，便一分鐘不能完全放下。
終於……
其實很快。
一人兩籠屜的小籠包剛剛食不知味的咽下，老闆便拿着一疊卡片從裏間走了出來，“每張卡里都是一百五十萬。前頭轉角有atm機，你們可以拿到機器上檢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