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無慘從禁閉室出來就生病了,渾身燙的很,臉上通紅,頭髮被冷汗打濕粘在頰邊,他將自己完全陷進衣服中,像是這樣才有些許慰藉和安全感。
股宗趴在無慘窗前不解道:「鬼也會生病嗎?」
麻倉葉王探了探無慘的額頭:「無事。」他眼神複雜的看着昏睡的無慘,良久后嘆了一口氣,無奈的輕笑一聲。
「膽子竟然這麼小嗎?竟然嚇到力量潰散了,你真的是能讓我占卜出滔天罪孽的人?」
「嗚。」無慘難受的嗚咽着,一張精緻小巧的臉因為生病似乎又清瘦了一些。
「看好他。」
那日後,麻倉葉王再也沒來過,無慘的身體在股宗的照料下慢慢恢復,只是精神仍然不好。
無慘得知麻倉葉王去出雲找一個詛咒師頓時覺得輕鬆了許多,但再也不敢想着離開的事情。
「據說他生來便是四手兩面於是大家就都叫他兩面宿儺。」股宗坐在外廊中捧着一杯茶愜意的喝了一口。
「真有人能長成這樣?那他的父母豈不是要被嚇死?竟真的能夠允許他長大嗎?」無慘實在想像不出那人究竟長什麼樣子。
股宗放下茶杯說道:「也許是他能夠生而知之吧,具體是怎樣我也不清楚,只是他現在以人為食,給那邊造成了很大的禍患,差不多類似於「天災」一般的存在了。」
「天災啊,那他應該是個很厲害的人。」
股宗撇了一眼無慘,「確實,不過如果你也想做「天災」最好先能從葉王大人手上活下來。」
無慘乾笑兩聲,他心裏清楚,不止是麻倉葉王到時候還得加上安倍晴明大人吧,「我覺得我可能也沒有那麼大的本事。」無慘道。
「詛咒師的事情本來應該由咒術師解決的,可是那群咒術師實在是無能。」
「咒術師?」無慘有些茫然了,他以為是陰陽師的不同叫法而已。
「咒術師有五條,禪院,加茂三家比較厲害的,其中五條家是菅原道真的後代,大約有這一層關係存在,他們家有一支嫡系便分出去,做了咒術師改姓叫五條。」
無慘聽股宗講那些他從未聽過的事情,「可是咒術師和陰陽師有什麼區別呢?」
「大概就是包含的關係吧,陰陽師可以為土地佔卜凶吉,制定日曆,推送日子凶吉,驅魔請神。」
「哦,咒術師就只是祛除咒靈是嗎?」
股宗抽了一口煙斗:「其實無論是陰陽師,通靈師還是咒術師,咒靈還是妖鬼區別都不大,都是此世與彼界的關係。」
無慘點點頭股宗一起坐在外廊上和茶。
股宗看着月亮吟誦道:「風拂雲隙斷續開,皎皎桂華渺渺來。」[1]
啥玩意?無慘略略有些茫然:「你是說桂花?可是院子裏沒有桂樹。晴明大人的院子裏倒是有。」
股宗拿起煙斗敲在了無慘的腦袋上:「你這個痴獃,這是詠月亮的!!」
……
鬼舞辻無慘突然發現了一件可怕的事,那就是他好像還沒有一隻貓有文化。
「你看得懂漢字?卻不認識平假名嗎?」股宗覺得不可思議。
無慘用手輕輕撓了撓臉頰:「事實上,從我記事起就一直生病,完全沒有學習過的記憶,能夠認識漢字,我也挺驚訝的,而安倍大人當時只給過我漢字的書。」
朝堂上用的文字是漢字,而平假名只是在不正式的場合或者姑娘們交流的時候用的,所以晴明一直沒有發現無慘根本就看不懂平假名。
股宗作為一隻有文化的貓,怎麼能夠忍受無慘是一個「半文盲」,這兩日都帶着無慘學習,教他用毛筆寫字。
「怎麼樣?」無慘拿起紙吹了吹墨水。
股宗露出慘不忍睹的表情:「要不你先用水在石板上練習吧,畢竟紙墨都是大唐來的還挺貴的……」
無慘正要反駁,股宗就消失了。
「有這麼難看嘛?」倒是無慘自我感覺良好。
股宗又突然出現對他說到:「安倍晴明大人和源博雅大人來了,你想見嗎?」
無慘當然想,安倍晴明大人溫和風雅,源博雅大人率真可愛又吹得一手好笛子。
「好啊,而且之前可能嚇到了源博雅大人,我正想道歉呢。」
源博雅仔細看着在自己前面帶路的那隻貓咪,和人類一樣穿着水干皮靴右手掌着一盞燈籠為他們照明,如果不是耳朵一顫一顫的,博雅幾乎以為這是人類的惡作劇了。
安倍晴明倒是悠哉悠哉的跟在那隻貓咪身後。
「晴明大人,博雅大人。」無慘從院中擺着的書桌前站起來迎接他們。
「源博雅大人您沒事實在太好了,我真怕傷到您。」
源博雅抬手撓了撓自己的頭髮,「一開始確實嚇到了啊,不過還好麻倉大人來的及時。」
無慘十分愧疚道:「如果您真的出什麼事,我怎麼對得起你們的救命之恩呢。」
博雅有些羞赧,「我沒事,晴明回來的也及時,你看已經完全沒有傷痕了。」他擼起袖子,果然,手臂上已經沒有了那些可怖的痕迹,這讓無慘鬆了口氣。
安倍晴明眼中含笑:「你看起來還不錯?」
無慘表情扭曲了一瞬,他幾乎以為安倍晴明是故意問起的只為了給源博雅出口氣。
「哈哈哈哈,是不是麻倉葉王他太嚴厲了。」安倍晴明笑了起來,又將手上的酒水與鴨川香魚遞給了股宗。
「可以給我的式神蜜蟲嗎?如果不嫌棄可以與我們一同飲酒。」他這麼對股宗說著。
無慘知道自己今日是難逃嘲笑了,他們三人入座后,無慘口:「已經不是嚴不嚴厲的問題了,我覺得他是真的想讓我死。」
他將前幾日的事情講給安倍晴明與源博雅二人聽,博雅倒是安慰了他,安倍晴明卻還是一副笑吟吟的樣子。無慘是真的覺得陰陽師們果然都是睚眥必報的性格。
蜜蟲將熱好的酒液與香魚放在桌上,無慘收拾了自己的「大作」。
「讓我看看。」晴明伸手討要那張練習的紙張。
無慘遞給對方:「寫的怎麼樣?」
安倍晴明笑了笑:「你還得多多練習。」
「嗯,股宗剛才還很嫌棄。」
「股宗?」源博雅疑惑。
無慘解釋道:「就是剛才帶你們進來的那隻貓咪呀,他是麻倉葉王的持有靈,也就是式神。」
「噢噢,真是不可思議呀。」源博雅想起那隻像人類一樣走路的貓咪。
無慘點點頭,「是吧,他竟然還會念和歌呢,真是了不起。」
安倍晴明喝了一口杯中的酒液:「沒什麼不可思議的,人中了情感的咒,便能寫出和歌,那麼動物或者妖物也能夠做到呀。」
「又是咒?」博雅無奈道:「你一說咒我就聽不懂了呀晴明。」他攏了攏袖子繼續開口:「不過說到和歌我倒是想起那位詠着「戀情未露」的忠見大人。」[2]
無慘表示洗耳恭聽,他覺得能夠在月下喝酒與二位大人閑談實在是快樂。
「那時候,大約是前年吧,三月三十聖上要舉辦一場歌會,當時壬生忠見大人所做和歌為「戀情未露人已知,本欲獨自暗香思」,平兼盛所做和歌為「深情隱現眉宇間,他人已知我相思」。」[2]
「真是難分伯仲啊。」股宗感慨道。
源博雅又多看了股宗兩眼,畢竟能說話的貓還能聽懂和歌的貓他從來都沒見過。
無慘忍不住問道:「後來呢?」
「裁判認為聖上意屬平兼盛所做的「深情隱現眉宇間,他人已知我相思」於是壬生忠見輸了比賽,可是沒曾想到他竟然因為這件事拒食而死。」[2]
「啊呀……可真是……」股宗可惜的搖了搖頭。
「忠見死後他的怨靈出現在皇宮中,還在念着這首詩呢。」源博雅。
安倍晴明吃了一些烤好的魚乾,「既然已經說到忠見了,博雅還沒有明白我剛才說的「咒」嗎?」
什麼?無慘不明白他們再打什麼啞迷。
「啊。」源博雅恍然大悟:「是的,是的。」
「到底是怎麼呢?」
「其實忠見身邊有一隻鬼,一直為他做和歌。」
「什麼?!」
博雅飲盡了杯中酒:「是了是了。」
「可,這不算作弊嗎?」無慘不明白。
「但是那日作和歌時,忠見卻沒有使用那鬼做的和歌,他堅持自己做,可惜卻輸給了平兼盛。」
「啊,原來是這樣。」
無論是人還是妖鬼中了感情的咒,都是一樣的呀。
三人一貓喝道半夜,安倍晴明問道:「你還願意同我回去嗎?」
無慘低頭看着杯中的月亮又想起那一日是如何的兇險,道:「抱歉……晴明大人。」
「抱歉……」安倍晴明輕聲道。
無慘驚訝的回頭看他:「誒?」
「抱歉沒有注意到你的不尋常,不僅害了你也差點害了博雅。」晴明往常溫柔的眼中帶着疲憊和一絲不尋常的痛苦。
無慘眼中如同含了細碎的星光,他搖了搖頭:「我才是,對不住你和博雅大人對我的信任。」
他嘆了口氣,無慘明白自己現在呆在麻倉葉王身邊才是最好的選擇,也是暫時唯一的選擇。
如果自己沒法控制本能,那麼無論是對別人還是對自己都是一種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