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他說我丑
甚至,他還在沖你無所謂地笑:「這是好事。他生得這麼丑,彷彿怪物一樣,變成鬼后,就可以隨意操縱自己的血肉,到時候,你希望他長成什麼樣子,都可以。」
你眼前出現無數黑點。
耳膜里也驟然響起夏蟬凄厲嘶鳴。
無法名狀地恐懼讓你渾身血液在此刻悉數冰封凝固,上下牙齒都在不停碰撞。
你想發瘋。
想沖他尖叫。
想徹底跟他撕破臉!
可你還抱着孩子。
岌岌可危的理智提醒你,一個合格的母親,絕不能露出在孩子面前露出那麼神經質的可怕模樣。
他有鬼舞辻無慘那樣的父親,就已經足夠倒霉的了,你絕對不能成為他的人生的風雪!
所幸,屋外由遠及近傳來衣物和地板摩擦造成的窸窣聲。
你知道。
是聽到動靜的女房們正在匆忙趕過來。
你強穩住搖搖欲墜身體,正面面對鬼舞辻無慘,一步步後退,直到平安來到灑滿陽光的寢殿檐廊,劇烈跳動的心臟才稍稍放緩了節奏。
你將八爪魚一樣摟着你不放的孩子交給女房,連忙讓她們走得遠遠的。
「可是……」
女房們擔憂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你狠狠推了一把,壓低了聲音:「別問,趕緊走!」
等到她們安全消失在你的視野里,你不舍地收回目光,起身回到寢殿。
鬼舞辻無慘還是那副倨傲狂妄的模樣。
他彷彿根本不知道自己剛剛說出來什麼可怕的話。
見你走過來,他雙手抱胸,揚起下巴,眼神說不出的輕蔑,似乎在笑話你做無用功:「你以為這樣就能保下他?呵,與其讓他們趕緊走,倒不如……」
他想說,倒不如你趕緊向我道歉,把我哄好了,我或許還願意原諒那個小兔崽子。
可他話還沒說完,耳光就狠狠落在了他臉上。
鬼舞辻無慘被你打懵。
「你還不如把我們都殺了!」
你厲聲咆哮。
用自己能夠到的一切東西砸他、打他、捅他,語無倫次罵他,「你還不如把我們都殺了!」
「他還是個孩子啊,你竟然就對他發這麼大火,還說出那麼可怕的話!」
「你是人嗎?你還是人嗎?!」
「變鬼、變鬼!你自己都不安心做鬼!憑什麼要讓我的孩子成為鬼?!」
「他只是讓你曬了一下太陽,皮外傷都沒有留下,你竟然要殺他!他可是你的兒子!」
「既然不想我們好好活着,那你乾脆還是先把我殺了吧!」
「你快把我殺了!」
……
……
你歇斯底里發瘋。
聲帶都因為過分高亢尖銳的吼聲撕裂。
彷彿眼前之人是你的仇人,眼底幾乎要滲出血來,每一下都是衝著要他死去的。
「夠了!」
鬼舞辻無慘一把攥住你持刀亂捅的手,鉗制住你所有的動作。
可還不等他喘口氣,一抬頭,就對上了你仇視怨恨的目光。
……你彷彿恨不得生啃了他。
鬼舞辻無慘茫然了一瞬。
然後,就又被你用靈巧的指尖捏着守刀,狠狠給他脖子一刀。
「你真是活膩歪了!」
「都這樣了,竟然還敢拿刀捅我!」
鬼舞辻無慘心頭怒意噴薄而出。
禁錮住你手腕的手指驟然用力,趁你吃痛,直接奪過那把他早就看不順眼的守刀,徑直捏碎!
「我早就活膩歪了!」
「在你要殺了我孩子的那一刻,我就已經活夠了!」
眼前的男人沒有絲毫反省,也不覺得自己有錯。
即使被你啐到臉上,他也是一副「我沒錯,都是你不知好歹」的態度。
他根本無可救藥!
絕望的事實讓你狠狠閉上眼,任憑冰涼濕潤的淚水爬滿臉頰:「我究竟是為什麼拼死拼活也要活下來?!」
「你搶走了我心愛的丈夫,如今,甚至還要連我的孩子都要奪走!你殺了我吧!你乾脆直接殺了我吧!」
「我死後,你想殺誰殺誰,想吃誰吃誰!」
「快把我殺了!」
「你快把我殺了啊!」
「不然,我遲早會殺了你!」
你無法容忍孩子有無辜殞命的可能。
你生下他。
固然有自私的因素在其中。
但更多的,卻也只是想他好好活下去而已。
只要一想到自己心愛的孩子會遭遇不幸,你就恨不得以身相替,直接拉那個致命因素一起死!
鬼舞辻無慘原本是挺生氣的。
他的兒子像只養不熟的白眼狼,小小年紀就敢違逆他,跟他作對。
如果不是看在是親生的份上,你根本不護住他。
可當他聽到你無能狂怒的咒言,不知怎得,腦海陡然劃過一些微妙片段,想起你曾經貼在他耳邊說過的那些撩人情話,眼神不由自主幽暗起來。
他精神止不住亢奮。
學着你曾經的樣子,壓下身,靠在你耳畔,緩緩道出絕不能被外人聽到的曖昧之言……
回應他的,是你氣急敗壞的撩陰腿。
事後。
鬼舞辻無慘饜足無比,像只吃飽了貓兒。
他也不生氣了。
甚至,還有閑心讓女房取來葯,給你塗抹。
之前,你為了護着兩面宿儺,飛濺的地板碎片在你臉上、手上、頸上劃出道道血痕,傷口並不深,抹上藥膏的話,過段時間就能痊癒。
可你不想承情。
背對着他,拉過薄衾,蒙頭蓋住自己,讓他趕緊滾,以後都不要再來了。
鬼舞辻無慘自然不是你能指揮動的。
他把你從裏面剝出來,輕鬆控制你惱羞成怒打人的動作,給你上完葯,才踏着第一縷清幽月色,消失在黑黢黢的夜色里。
而你等你終於有力氣去找兩面宿儺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
他卻還沒有睡。
小小的背挺得很直,端坐北對屋,固執地望向寢殿方向。
據女房所說,他原本是鬧着要找你的,她們好不容易才勸了下來。
你心生憐意。
就連翻湧的肺腑都泛起絲絲縷縷的暖意。
你來到他身邊。
想要摸他的頭,卻被他生氣躲開。
你忍俊不禁。
強行把他抱在懷裏,掂量着他已經非常有力的小胳膊小腿兒,一邊感慨你把他養得真好,一邊細聲問他怎麼生氣了,為什麼要做那種事。
「我討厭他!」
兩面宿儺氣性不比你小,一想起自己的父親,就氣得身體發抖。
你很高興。
他的認知跟你一致。
可同時,你又忍不住犯愁,這是不應該的。
你從來沒在他面前表露過對鬼舞辻無慘的不喜,更沒有在他面前說過鬼舞辻無慘的壞話,至於女房和下人們,更不可能非議主家。
你拍撫着他發抖的背脊,輕聲詢問討厭的緣由。
「他說我丑!」
兩面宿儺緊緊抱着你。
被自己的父親嫌棄,他身心都受到莫大傷害,「還說,根本沒有人期待這樣的我降生……」
你面目驟然扭曲。
馬德!
那***玩意兒竟然趁你不注意偷偷PUA你兒子!
怎麼沒曬死他!
「別聽他瞎說!」
你顧不上生氣。
忙捧著兒子嬰兒肥的臉蛋,使勁親了親他克克的小臉,撫慰他飽經PUA摧殘的內心,「你才不醜!」
「你是媽媽心愛的乖寶寶!」
「媽媽這輩子最開心的事,就是能生下你,成為你的母親!」
「在你還呆在媽媽肚子裏的時候,我就一直期望你早日降生。我是人生,也正是因為你的出現,才終於得到了圓滿。」
「宿儺,媽媽最愛你了!」
兩面宿儺:「可我長得跟你們都不一樣……」
「不一樣也不是丑啊!」
你斬釘截鐵否決他的話,憐愛拉起他四隻胳膊,擱在掌心揉揉捏捏,「你瞧,你雖然長得跟我不太一樣,但你可是有四隻手哎!」
「一般人玩翻花繩,還需要找個伴兒,不像你,自己就能跟自己玩!等到冬天來了,我們去打雪仗,你一個人就能頂兩個,多厲害啊!」
兩面宿儺半信半疑:「……真的?」
你篤定點頭:「你父親之所以會說出那些討厭的話,根本是因為他在嫉妒你!」
「他嫉妒你擁有健康茁壯的身體,嫉妒你能光明正大出現在陽光下,嫉妒你有四隻手、四雙眼睛,更嫉妒你能得到許多人的愛!」
「他呢?」
「身體孱弱,見不得陽光,只能像陰溝里的老鼠似的,整日躲在不見天日的黑暗裏,苟且偷生,根本沒人會愛他。」
兩面宿儺:「你也不愛他?」
你:「媽媽只愛你!你才是媽媽活下去的意義!」
兩面宿儺:「那你為什麼還要跟他在一起?我不想要這樣的父親。」
他的直言不諱,讓你心底泛起甜蜜的苦惱。
這孩子天生聰慧。
非常善於抓重點,很難糊弄。
跟長了五顆大腦,卻一個也不頂用的鬼舞辻無慘,是完全不同的兩個類型。
每每面對他彷彿看穿了一切真相的追問,你都不由生出深深的羞愧,總覺得自己智商格外不夠用,像個傻瓜,不配做他的母親。
當然了。
面對問詢,你是可以直接回答,諸如「不僅你不想要這樣的父親,媽媽我啊,也一點也不想要這樣的丈夫呢」,「誰能想到呢?一覺醒來,我就成了他的妻子」,「這個世道不容許我有其他選擇」,「是媽媽沒用,殺不了他,以至於讓他成了你父親,真的很抱歉」……
可這些根植於事實的回答,都會給孩子灌輸一種負面情緒,影響孩子的身心健康。
你覺得不行。
為了孩子,你在嚴肅思考了一秒鐘后,決定胡說八道。
「宿儺,你要學會換角度思考問題。」
「遇到困擾自己的問題,不要總是以「我」為出發點,而是善於代入其他人的角度。」
「就拿你們是父子這件事兒來講:」
「他不喜歡我們,可你還是成了他的兒子,而我也還是做過他妻子,這份孽緣究竟是為什麼而存在呢?」
不用他思考,你就揭露答案,「當然是因為我們就是他的報應啦!」
「我們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還不會對他付出一絲感情,可他能怎麼辦呢?不就只能沖我們狺狺狂吠,才能勉強維持幾分體面嗎?」
「宿儺,媽媽的乖寶寶,身為他的報應,我們根本不需要對他的話耿耿於懷,只需要坐穩高台,確保自己置身事外,遲早能看見他自取滅亡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