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 109 章

第109章 第 109 章

聽吳樹這麼說,商陸還跟着搭話:“將近一百年的時間,應該是找到了。”

“是啊,一百年的時間……”吳樹說:“我很佩服他。”

商陸立刻見縫插針:“也許你出去的話,也能找到留下的理由呢?”

吳樹笑着看他,對見慣了各類人的她來說,商陸實在是好懂,暗戳戳的心思幾乎要寫在了臉上,但偏偏就是讓人討厭不起來,即使看破了,也會願意繼續聽下去。

因此她很誠實的回答:“我並不是敬佩他找到了留下的理由,而是敬佩他能用這麼漫長的時間去找。”

商陸想想,點頭:“這倒是,那個活海還挺有耐心的。”

“何止是耐心。”

吳樹說起時間時,臉上的笑容不自覺便混入了空茫,她輕聲說:“對我們來說,無休止的時間就是一個詛咒。”

商陸一愣:“詛咒?”

“是啊,詛咒。”

吳樹再一次停下了腳步回首,望向長長的通道,那漫長的道路,就像是她走過的時間。

“當發現自己能夠長生不老時,第一年,我欣喜若狂,我給自己改名叫吳樹,而不是父親給我取的吳淑貞。”

“第十年,我找來所有我能找到的書籍,我看的很慢,因為我不需要去在意時間。”

“第五十年,我看遍山川湖泊。”

“第一百年,我坐在高山上,突然覺得一切都很無趣。”

“第二百年,我的外表還是那樣健康平靜,心底卻悄悄變得滿目瘡痍,我嘗試美食,可我的時間太多了,那些食物總有吃膩的一天,我交友人,可要麼每過十年我就要離開,要麼我看他們老死在面前。”

“第三百年,我開始試圖殺死自己,但沒有一次能成功,每次死去,我都會在自己的海市裡重新醒來,我的仇人早就死去,我的親人也已經化為枯骨,我的執念都在隨着時間淡化,當我可以一直永永遠遠活下去時,金錢,榮辱,這些都沒了意義。”

這些商陸是相信的。

他從小愛看書,小學就看到過一本算的上是小說的書籍,裏面寫秦始皇求長生,那時他也會幻想自己要是長生不老那得有多快樂,然後就想到光自己一個人長生不老多沒意思。

爸爸媽媽肯定要一起的,話說要是有長生不老葯,那豈不是還有復活葯,先讓爺爺奶奶復活,再讓他們也吃長生不老葯,還有他的好朋友們,也都一人一顆,這樣他們就可以一直一起玩了,對了,那好朋友們的家長是不是也應該一人一顆?好朋友的家長的家長是不是也應該來一顆?

於是在當天的上課時間,保持着一臉認真看黑板的小學生商陸在腦內一個一個的數過來,最後得出結論,他要是有長生不老葯,那至少得有兩三百顆才夠他發。

如果只有他一個人長生不老的話,那就沒什麼意思了。

雖然這些只是商陸小時候開的腦洞,但此刻回憶起來,竟然也挺有道理。

吳樹的語氣是那樣平靜,卻又彷彿帶上了無上的悲涼:

“我不知道其他活海是怎麼想的,但對我來說,當壽命變得無休止,漫長的生命自然就變成了一個無法掙脫的水牢,被鎖鏈困在裏面,每一天睜開眼睛,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溺水的痛苦中,剛開始也許還會掙扎,但時間長了,也就不掙扎了,可怎麼能不掙扎呢,一想到這樣的日子還要繼續千年萬年萬萬年,永無止盡,我就恨不得自己原地暴斃。”

商陸聽的連連點頭,忍不住眼中的同情:“這麼看來,你來神墓是對的。”

身後原本聽的入神的閻俊:“……”

他忍不住伸手拉拉商陸的衣服,將他拉到一邊,低聲道:“你是不是忘了你是來勸她的,不

是來被她勸的?!”

商陸也小聲:“可是她說的很有道理啊。”

閻俊:“道理重要還是你小命重要?”

商陸立刻精神:“小命!”

“那不就得了,她是活了幾百年活膩了,她尋死是合情合理,我們可是只活了幾十年,就這麼死了太虧了,反正沒把琉璃海發揚光大前,老子打死不死!!”

商陸忍不住抓語病:“你都被打死了還怎麼不死?”

“反正我就不死!”閻俊呵呵:“難道你想英年早逝?”

商陸立刻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

他可是還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沒去試過呢,一堆書也沒看完,上面還有老爸老媽要帶孝順,他媽媽還等着他帶琉璃回去呢,而且,他還沒談過戀愛呢!

被閻俊拉着一通洗腦子,再回去的時候,商陸就又堅定不移的開始時不時找到機會敲一敲吳樹的邊鼓了。

他倒也沒想着吳樹走回頭路,就希望她能走的慢一點,至少別帶着整個海市(以及海市裏的倒霉催的傘人們)上橋。

只要吳樹還沒上橋,他們就還有一線生機。

商陸的小算盤打的光明正大,吳樹看的清清楚楚,但她並不怎麼在意,一邊跟努力跟上她步伐的商陸聊天,一邊走得飛快,聊歸聊,完全沒有要放水的意思。

在東扯西扯了一堆后,商陸終於小心翼翼的進入了正題。

他開始打聽吳樹的來歷了。

吳樹也沒什麼好遮掩的,商陸問,她就大大方方說。

“我是明代生的,父親是個小官,14歲出嫁,18歲生辰那天,因為外衫掉落,被要求自盡以全名節,我不願意,就被燒死了。”

她說的輕描淡寫,短短几句,卻聽得人遍體生寒。

商陸本來就愛看書,歷史向的他也看不少,成為傘人後看的就更多了,自然知道古代的女子處境。

但當書本上的短短几行字真正呈現到他面前時,他才意識到這裏面的殘酷幾乎無法用言語來表達。

十四歲出嫁,又在現代該算作正式成年的十八歲生日那一天,被活活燒死。

見商陸一臉被震撼到的表情,吳樹這個當事人反而很淡定,甚至還帶點疑惑的問他:“你怎麼這個表情?你以前沒聽說過這種事嗎?”

商陸艱難道:“只在書上看過,你進神墓之後就沒出來過,九十九年前,那時候應該還是清朝吧?”

“是啊,我找神墓找了一百多年,終於還是讓我找到了。”

吳樹說起這個,神情就變得有點輕鬆了。

商陸也可以理解她的輕鬆。

清朝對女性的壓迫其實也沒好到哪裏去,學歷史的時候,歷史老師偶爾會給他們講一些小故事,當時老師講的就是一個童養媳的故事。

童養媳叫小草,七歲的時候就被送到了易家,而那時她的未來丈夫才剛剛出生。

“當時因為女少男多,男人娶媳婦很不容易,那家人在買牛和養個童養媳之間猶豫了一下,最後家裏的男人拍板,說童養媳,童養媳比牛划算,吃得少能幹活,長大了還能給他們家傳宗接代。”

商陸現在還記得老師那時臉上的神色,淡淡的,但又藏着些許悲憫,她走過書桌與書桌之間的通道,繼續說:

“於是從進到所謂的婆家開始,童養媳小草早上五點就要起來燒火做飯,餵雞餵豬,清掃全家,照顧她那個所謂的小丈夫,干大量的活,吃最少的飯,偶爾還要被婆家人打罵,等個子稍微長高點了,小草就可以下田了,早也幹活,晚也幹活,一直干到23歲,她和小丈夫同房了,很快,她懷孕了。”

“她的公公很得意,對全家人說:看,我就說她比牛能幹。”

小草懷孕的時候也是不能休息的,她依舊早也幹活,晚也幹活,肚子裏的孩子八個月大了,她還要每天晚上給自己的丈夫打洗腳水,吃的食物也還是以前的份量,小草吃不飽,肚子越來越大,人卻越來越瘦,生孩子的時候沒力氣,接生婆就說,給她吃個雞蛋吧。”

“婆家人捨不得,於是小草就這麼繼續硬生,她連痛都不能喊,因為會吵到其他人,接生婆往她嘴裏塞了一塊木頭,她就這麼咬着木頭生了一晚上,天剛亮,她生了一個女孩,就死在了那堆讓她用來生孩子的草墊子上。”

商陸那時光是聽,就覺得難過極了,為拼死拼活幹了一輩子活,卻到死都沒能吃上一個雞蛋的小草。

可讓他印象最深刻的,還是故事的結尾。

“小草死了,到死都沒能喊上一句痛。”

不是沒有喊,而是沒能喊。

在那個吃人的婆家,身為女孩子的小草連喊痛的權利都沒有。

“她的身體還沒涼下來,婆家人就已經將她用命生下來的女嬰丟到了河裏,公公站在河邊看着自己的孫女沉沒,就像是過去五次看着自己的女兒沉下去一樣,他一邊抽着旱煙,一邊眉毛緊緊皺在一起,他很後悔的對著兒子抱怨說:

虧了,早知道買頭牛了,現在媳婦不好娶,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怎麼女人這麼少,也不知道能不能給你找個新媳婦。”

一邊磋磨死兒媳,親手淹死剛出生的孫女,一邊又真情實感的抱怨天底下的女人太少,這簡直是最鮮明不過的諷刺了。

這堂課直到現在,商陸都還記憶猶新,也是那時候他才知道,女性生孩子其實非常的危險,不是他原本想的在醫院躺一躺小寶寶就出來了,是要受很長時間的罪,還要忍受分娩之苦的。

明明很疼啊,為什麼過年親戚長輩們聊起來的時候都說生孩子就是這樣,都得過這一關,忍忍就行了。

疼就是疼,難受就是難受,這個時候大家不應該更加呵護照顧孕婦嗎?為什麼要孕婦忍着。

他那時候比較擅長代入加腦補,因為身邊結了婚的親近女性只有商母,所以有很長的一段時間,處於中二期的商陸都見不得商母幹活,他還暗暗的想,如果媽媽懷孕了,他一定要好好照顧媽媽,媽媽想吃什麼他都去拿自己的零花錢買回來。

當然,長大后的他就知道了,商母是肯定不會懷孕的,要不然他們也不會領養他回來了。

但這件事是記在商陸腦子裏了,那時候的他是怎麼都沒想過,有一天,他能夠真的見到“小草”。

他張張嘴,看着因為找到了能讓自己消失的神墓而放鬆的吳樹,憋了半天,憋出來三個字:“很痛吧?”

吳樹一愣:“什麼?”

商陸是想安慰她的,但太慘了,他反而不知道怎麼安慰,最終也只能語句有點混亂的說:“被火燒的時候,一定很痛吧,你那時候肯定很煎熬很痛。”

明明只是一句看似簡單的話,商陸甚至說的時候都沒敢去看吳樹,像是生怕觸到她的痛楚一樣。

但吳樹聽着,幾百年裏以為自己早已遺忘那些過去的她,心中卻又撞起一片酸澀。

她十四歲嫁人,沒人問過她痛不痛。

因為四年裏沒有懷孕被婆家磋磨,沒有人問過她痛不痛。

被父親和丈夫封在屋裏,親眼看到大火升起,火焰燒上身時,自然更沒有人問過她痛不痛。

甚至就連她自己都忘了,她也是可以喊痛的。

“嗯。”

吳樹笑了,笑着笑着,眼淚就落了下來,幾百年裏,她第一次喊痛:“很痛,真的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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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器大師[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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