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 110 章
“其實現在想想,在以前,我也不是沒有喊過疼的,只是每一次,他們都會告訴我,習慣了就好了。”
“你知道嗎?我過了很久很久才明白,原來不是習慣了就不疼了,而是習慣了疼,自然就不會喊痛了。”
吳樹說這些時語氣淡淡的,誰也不知道極其風輕雲淡的,又轉過了身,只是這一次,她走的又緩又慢。
因為速度不再刻意加快,她原本被裙擺遮住的腳也被商陸看了個完完全全。
那是一雙紅色的繡鞋。
小的如同角黍。
商陸立刻就意識到,這是小腳,是已經在現代徹底消失的纏足。
精美的繡鞋小小的,看上去很是惹人生憐,商陸卻看的渾身發寒,他難以想像吳樹經歷了什麼樣的痛苦一雙本應該自由展開的雙腳才會被縮到這麼小,也難以想像這樣小小的一雙腳支撐着正常人的身子行走會有多痛多煎熬。
裹了小腳的女人就算是放腳後走路也很痛苦,吳樹之前走的那樣快,那樣大步,她一定很疼,可她卻還是走得快極了,就好像是這樣快速的走着才能徹底離開久遠的曾經。
吳樹一回頭,就瞧見了商陸的眼神。
她一怔,隨後低頭看看自己的雙腳,又看了看水染她們的腳。
她們穿着正常尺碼的鞋,行走起來穩穩噹噹。
她這才恍然:“現在外面,女子已經不裹腳了嗎?”
商陸張張嘴,又合上,在這樣的話題前,他明明什麼都沒做,卻也莫名覺得自己在吳樹面前沒有立場說些什麼。
他退了一步,將主場留給水染。
同為女性,水染更能理解這看似短短一句話下真正想問的事,她說:“早就不裹了,現在外面是2006年,中國建國快六十年了,中國男女平等,女人能有工作,能婚姻自由,也沒以前那套女人必須幹嘛幹嘛的傻*規定,當然也還是有一些還信奉以前那套的傻*,這種傻*見一個老娘懟一個。”
她直接脫了之前在沙漠裏用來避免陽光直射的外套,露出了裏面的漂亮弔帶。
水染很愛穿弔帶類的衣服,現在身上就是一條白色的普通弔帶,就是那種街上經常出現的,商陸以前就沒少見,但這條在他眼裏看來很普通的衣服,卻十分直白的向吳樹證明了,外面已經不同了。
她怔了很久,才緩緩的說出一句:“能多跟我說說現在外面的情況嗎?”
水染自然滿口答應。
如果說一開始她還和其他傘人一樣,只是為了能出去才對活海態度良好有求必應,但在看到吳樹的那雙小小的“三寸金蓮”時,她對吳樹的態度就真了幾分。
她非常友好的跟吳樹交流起來。
好像從古至今,留下來的關於女性之間的隻字片語裏都是女性好妒,女人多了容易爭吵,女人會為了一個男人鬧翻,女人小肚雞腸,好像女人之間就沒有純純的友誼與欣賞一樣。
水染對此的感想是:“一群傻*,我x他八輩祖宗,#¥%&*@,哦,還有覺得女人不能罵人的,自己倒是罵的歡,呵呵,老娘足足噴了他半個小時也沒見他能罵得過我,我&*¥#%他八輩祖宗!傻*,就應該把他那爛*塞進他#¥#¥%”
商陸整個人都聽呆了。
水染的詞彙量超出了他的想像,事實證明混海市的果然都是狠人,她甚至能夠一個詞不帶換的連着罵了那些傻*十來分鐘,越罵越是容光煥發精神奕奕。
和她一起容光煥發的還有吳樹。
吳樹的表情變化是這樣的:震驚—迷茫—持續迷茫—隱隱解氣—試探加入—破口大罵。
商陸先是震撼,然後欲言又止,最後老老實實閉了嘴。
轉頭見白降靜靜站在那,又趕緊把人往後拉了拉。
見白降用微帶疑惑的視線看他,商陸小聲:“你別聽那邊動靜,咱們吃點罐頭。”
他這麼說了,白降也就應了,真的不再去聽,而是從背包里拿出食物遞給商陸。
於是畫面就變成了一頭水染吳樹罵的熱火朝天紅光滿面,另一頭商陸白降分吃食物對視一笑歲月安好。
坐在中間的閻俊耿禾:“……”
耿禾遞給他水壺:“貧道說的對吧,只要小路居士在,海市的氛圍立刻就能變得不一樣,看,連白爺都變得不一樣了。”
閻俊接過他的水壺也不客氣,咕咚喝了一大口,喝完也不捨得擦嘴,舔舔唇:“他倆也算得上是互相影響了。”
“剛開始這小子就跟繃緊的弦一樣,是和白爺關係好了之後,他才慢慢放鬆下來的。”
閻俊還記得商陸剛進海市的樣子。
雖然那時候他就覺得這小子討人喜歡,但也看得出來商陸有很大的壓力。
剛開始,是隨時可能死亡的陰影,是對陌生世界的茫然無措,哪怕有閻俊在保護,他也依舊難免驚慌,畢竟對於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新人來說,怎麼可能真的將身家性命全部托給閻俊。
當然,那時候閻俊是沒發覺這一點的,只覺得這小子還挺自來熟,作為一個雪人,適應飛快,甚至稱得上是過於快了。
但等幾次海市下來,他們的交情真正進化到了‘生死之交,可托後背’,閻俊就反應過來了。
商陸那時候呈現出的所謂‘冷靜’,也只是當時他找出的最優解罷了。
因為身體虛弱,所以更要控制好心緒,更要好好睡覺吃飯養好身體。
因為不知前路不知危險,所以他一找到機會就做武器,一有時間就研究各種能看到的東西。
後來羽國海市破,商陸拒絕了閻俊的邀請,決定再也不進海市。
“那時候我嘴上說著可惜,其實心裏還是很為他高興的,畢竟海市這個地方,但凡是進來了,誰又能獨善其身呢,可惜……”
剩下的話閻俊沒有說,但耿禾也知道他要說什麼。
可惜,這個在海市格格不入,雙手乾淨,甚至會在有人罵髒話的時候護着白降不讓聽的小傻子到底還是回來了。
耿禾拍拍閻俊的肩膀:“別想太多了,現在這樣不是也很好嗎?你看,有白爺在,他多開心啊。”
閻俊搖頭,眼底多了一絲隱藏的悲愴:“我只是怕,怕他也像是我們一樣。”
如果說活海的詛咒是無盡的長生,那麼傘人的詛咒就是不斷地失去。
不是失去同伴,就是失去想救的親人,更甚者失去自己的性命。
傘人瘋了在海市裡是一件很正常的事,畢竟海市能夠因為主人的執念屹立,每個海市都像是一張過去的老照片,裏面留存着無數本不應該存在的愛恨糾葛,苦痛絕望,想要破開,自然要去接觸。
沒有人能在長年累月接觸這些后還不受影響的。
更別提身處這海市的人本身就有自己的執念,若不是有這份執念在,誰會頻繁的出入海市,當牽挂的人或物再無希望后,大悲之下,癲狂也是理所應當。
閻俊從小到大見慣了傘人的結局。
或死,或殘,或瘋,或麻木。
如果說活海的詛咒是長生不死永世孤獨,那也許傘人的詛咒就是不斷失去直到結局。
耿禾嘆口氣:“你以為他不知道嗎?現在他已經不是新人了,你擔心的這些小路居士知道的一清二楚,可他不會停下的。”
不只是商陸,所有現在走在這條通道上的人都不會停下。
傘人的一生就如同一把展開的大傘,當被大風吹起后,它就不會再落地了,只會永無止盡永不停歇的在浩瀚高空飛翔探索,直到再也飛不動的那一天,亦或者是……傘骨被折斷,從高空墜落的那一天。
但好消息是,商陸的身邊有白降。
閻俊強行讓自己打起精神,韓止去世后,他對商陸的確是看的比以前更緊了一點,他真的不想再失去了。
他自我安慰道:“好在白爺夠強,他們倆關係又好的跟一個人似的,肯定能當一輩子好兄弟,有白爺這樣的兄弟在,小路子不會像我們一樣的。”
耿禾:“那可未必。”
閻俊:“?”
耿禾像模像樣分析:“他倆現在好只是因為他倆都沒對象,等他們談了對象,情況可就不一樣了。”
閻俊:“?你一個道士,你又沒談過,怎麼還說的跟真的一樣。”
“這種事,看看不就會了,沒吃過豬肉我還沒見過豬跑嗎?你仔細想想,是不是結了婚的就不會出來跟你一塊喝酒按摩了?”
閻俊仔細想想:“我身邊也沒有結了婚的啊。”
耿禾一拍手:“對嘛,因為結婚的傘人都隱退了嘛!”
閻俊:“……好像是這樣,不過我倒覺得不用擔心這個,你看白爺,一天悶不出三句話,他怎麼能找到對象?”
耿禾想說人家白爺臉長得好看,又有本事又有錢,怎麼就找不到對象了,不過看閻俊自我安慰也挺有意思的,他索性咽下了這些話,問:“那小路居士呢?他性格好,長得好,又開朗又熱情,他肯定很好找對象。”
“他身體不好啊。”閻俊一臉你就不懂了吧的表情,抬起手臂,給耿禾展示了一下自己鼓鼓囊囊的肱二頭肌:“姑娘們肯定不喜歡身體太差的,你看小路子那小胳膊小腿,還有那身上白生生的,人家肯定嫌他弱,他怎麼也要練到我這身板才行,誒你說,出這次海市,我就幫他好好練練怎麼樣?”
在閻俊眼裏,商陸雖然都24了,但看着還沒脫掉孩子氣呢,哪裏好找對象啊。
耿禾抽抽嘴角,看看渾身幾乎要寫滿了‘壯碩’二字的閻俊,幾乎不敢想像商陸也變成這樣是個什麼畫面。
簡直有一種孫猴子的臉按在了赤腳大仙身上的神奇感。
他打斷了閻俊的‘三個月讓商陸變成肌肉猛男暢想’:“還練什麼啊,不挺好的嗎?倆人都沒對象,他們不就能一輩子在一塊了,正合你心意。”
閻俊一想也是:“對啊!挺好挺好,這樣我就放心了。”
耿禾嘖嘖搖頭,覺得商陸要是知道閻俊竟然盼着他一輩子沒對象,估計能氣笑。
遠處剛吃好的商陸拍拍手,一扭頭髮現耿禾在看自己,等他回望過去時,對方又刷的一下收回了視線。
商陸:“……搞什麼?”
他眼珠子轉了轉,直接問白降:“白降,你耳力好,耿禾和閻哥他們在說什麼呢?是不是跟我有關啊?你聽見沒?”
“嗯。”
白降抬眼看了一眼閻俊與耿禾的背影,總結道:
“他們在說,我們會一輩子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