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阿福和同進打開了門窗,冰冷皎潔的月華淌進屋中,深夜的寒風也隨之灌了進來,燭火搖晃,帘子飄動。
夜涼如水。
魏明肅抱着盧華英,垂眸目不轉睛地看着她,接過阿福擰的一塊帕子,輕輕擦拭她的臉,漆黑的眼眸在搖曳的燭光中晦明不定。
醫者坐在床邊,眉頭緊皺。
屋子裏一片壓抑沉悶的寂靜,盧華英因為喘不上氣而發出的時斷時續的急促呼吸聲令人心驚肉跳。
肖素娘立在外面,忍不住伸着脖子往裏看,一臉惶然,滿背的冷汗。
同進、阿福站在她旁邊。
所有人都默然不語,神色憂慮凝重。
時間忽然慢了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屋中響起醫者的聲音:「脈象不沉不浮,平穩下來了。郎君不用太着急,明天早上就沒事了。」
肖素娘幾人聽到這句,都捂着胸口長出了一口氣,一顆心總算放回了肚子裏。
醫者拿出一瓶藥膏,囑咐道:「小娘子可能是睡前吃了什麼天生不耐的食物,引起不適,全身長斑,呼吸不暢,脈象減慢,神志不清,幸好發現得早,用些葯就能痊癒。不過以後一定要當心,這種不適可能每一次都會發作,有時輕微,有時嚴重,平時吃食上要多留心,切勿大意。」
同進把肖素娘和盧華英今晚吃剩的餅餌和肉脯拿了過來。
肖素娘臉色蒼白,愧疚道:「這些都是三娘以前最愛吃的……我知道她的忌口,拿的都是她常吃的,以前她每天吃都沒有什麼不適,今晚怎麼會這樣?」
她帶到西州的都是耐放不易壞的食物。
細沙豬油餡的餅餌,外皮金黃,餡料柔軟,酥鬆香甜,紅虯脯是干肉脯,色若紅繒,香氣濃郁。長安洛陽大戶人家的眷屬遠行,都會帶上這些糕點饋贈遠方的親戚朋友。她記得盧華英的口味,想起行李里有盧華英愛吃的,特意找了出來。
阿福問:「會不會是東西放久壞了?」
一直沉默不語的魏明肅忽然道:「她四年沒碰這些東西了。」
眾人一愣。
肖素娘呆了片刻后,不禁紅了眼眶。
醫者拿起餅餌和紅虯脯聞了聞,道:「東西沒壞。可能小娘子現在身體虛弱,氣血虛了,加上郎君說的,她四年沒吃過這些,即使是以前常吃的食物,也可能突然不耐,這也不算罕見。每年春天柳絮飄揚的時候,一些體質虛的女子便容易發.春病。」
肖素娘聽了這話,越發愧疚。
魏明肅抬眸看她一眼,道:「你去換身衣服。」
肖素娘怔了怔。
魏明肅道:「她身上的衣服和床上的被褥都要換掉,你換了衣服過來幫她擦洗。」
肖素娘反應過來,應了一聲,轉身出去,找到自己的行李,要了盆冷水匆匆擦洗了一下,換了身衣服,立即回房。
她看到屋子裏的情形,腳步突然頓了頓。
屋子裏靜悄悄的,滿屋暗黃的燭光。盧華英還沒有清醒,汗水濡.濕的青絲散了下來,臉色慘白,魏明肅抱着她,撥開她的頭髮,輕柔地替她拭汗,在她發出難受的聲音時,低頭耐心地低聲哄她。
肖素娘聽不清楚魏明肅哄盧華英時說了什麼,昏暗的燭火里,他稜角分明的面孔沉靜無波,彷彿沒有情緒,凝視着盧華英的那雙黑眸也沉着冷峻。
她跨過門檻,走了進去。
一個沙啞而溫和的聲音低沉地哄着:「腓腓……」
肖素娘驚愕的目光落到魏明肅臉上。
他依然是一張漠然的臉。
語氣卻那麼溫柔。
肖素娘垂下眼睛,快步走到床邊,扶起盧華英,她身上的白色單衣滑了下來,肖素娘慌忙把她抱住,拉好她的衣領,警惕地看了魏明肅一眼。
魏明肅的目光已經移開了,站起身,背對着她們,道:「全都要換。」
他走到門口,沒有出去。
同進和阿福送來新的被褥和一桶熱水,魏明肅沒有讓他們進屋,自己一手抱着被褥、一手提着水送到帘子下面,走了出去,仍然背對着裏屋,叮囑肖素娘:「換了衣服,給她蓋上被子,喂她喝點熱水,替她擦一遍身,把葯抹上,再穿衣。」
肖素娘幫盧華英脫衣服。
肖家雖然不是名門,也是官宦之後,肖素娘出遠門時身邊也有幾個下人服侍,頭一回照顧病人,有點手忙腳亂。先脫了盧華英的衣服,轉身去擰帕子,想起魏明肅的話,忙回頭把被子拉開蓋在盧華英身上,喂她喝了幾口熱水,再轉頭去擰帕子。
魏明肅背對着肖素娘站在帘子外面,一句句吩咐她。
肖素娘在他低啞的聲音里幫盧華英換好衣服擦了葯,鬆了一口氣。
她把換下的衣服被褥遞出去,和衣睡在床邊。
燭火越來越暗。
肖素娘有些困了,閉上眼睛。
「她睡著了?」
寂靜之中,帘子外面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
肖素娘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魏明肅竟然還沒走?
肖素娘轉頭,看着帘子下面那個被燭火拉長的影子,心中五味雜陳。
四年前,魏大哥一定也這麼徹夜照料過三娘吧?
他知道三娘長紅斑不是中毒,知道怎麼哄神志不清的她張嘴吃藥,他照顧三娘時,熟練穩重,成熟溫和,比肖素娘的奶娘還有耐心。
想不到,冷冰冰的魏大哥私下裏原來這麼體貼。
肖素娘暗暗嘆了口氣,回頭看了看盧華英,幫她拉了下被角,轉頭小聲道:「魏大哥,三娘睡著了,她臉上的紅斑好像慢慢消了。」
「嗯。」帘子外面的身影站了起來,「明天早上再給她擦一次葯。」
他出去了,輕輕帶上了門。
東邊微微有了魚肚色,微明的晨光照在皚皚積雪上,白茫茫的天地之間矗立着古老的佛塔,一片蒼涼。
魏明肅今夜沒有合眼,卻沒有一絲睡意。
原本也沒打算睡。
他負手站在門前看了一會兒雪,回院子換下汗濕了大片的單衣,坐下給自己敷藥。
同進敲門進來,小聲問:「阿郎,天亮以後……讓阿福送盧三娘回柳城嗎?」
魏明肅抬眸。
上一次盧華英全身長紅斑是四年前。
那時候她不願被別人說嬌氣,覺得只是長疙瘩而已,忍着沒有說,後來渾身痛癢,她也忍了。
魏明肅發現時,她身上抓破了好幾個地方。
她很倔,一邊忍不住偷偷撓,一邊逞強:「我沒事,都是蚊子咬的。」
魏明肅看着她手上的疙瘩。
她抬起手比了一下:「這麼大的蚊子,咬的包也大!」
天亮了。
魏明肅看着窗外,低聲道:「等她痊癒了再動身。」
同進有些詫異。
魏明肅接着吩咐:「讓她搬出去。」
同進更詫異了。
魏明肅低頭,看着自己手上的紗布,沉默了半日,道:「找幾個沒在西州露過臉的人跟過去。西州的風聲,你現在就去解決。」
同進會意,點了點頭道:「是。」
郎君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