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阿福!」
一個隨從叫住在馬廄里喂三花馬的阿福。
「肖四娘來了,在書房和郎君說話,我聽見她一進屋就質問郎君盧三娘在哪裏,肖家公子也來了,都在外面。」
阿福立時滿臉焦急之色,轉身快步衝進院子。
「盧三娘,你快點躲起來!」
阿福大聲喊道。
他盼着魏明肅能早些把肖素娘接過來,讓盧家人徹底死心,但是他沒想到肖素娘來了之後立刻就要見盧華英。
肖家人來了西州,聽到風聲,一定以為郎君金屋藏嬌,來興師問罪了。
阿福心急如焚,一面擔心肖素娘誤會魏明肅,一面擔心盧華英要挨打。
他住在洛陽時,坊里有間宅子住着一位官家公子偷偷養在外面的外室,後來公子明媒正娶的正室帶着下人找上了門,把那個外室趕到大街上,***她的衣服,打得奄奄一息。
阿福不喜歡盧華英,可是郎君要他照顧盧華英,那他的職責就是好好照看她,而且盧華英每天都很老實地寫丹經,沒有勾引郎君,警告她幾句送走她就行了,用不着為難她。
盧華英坐在窗下寫字,聽到阿福的聲音,一時之間愣住了,沒反應過來。
阿福急得拉她起來,把她拽出了屋:「和郎君定親的肖家人都來了!我怕他們打你,你快躲到馬廄里去!」
盧華英呆了一下:「肖家人?」
和魏明肅定親的是肖家小娘子?
二人剛跨過門檻,對面的院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幾個隨從簇擁着一位女子走了進來。
兩邊人都看到了對方,一起停下了腳步。
「三娘!」
披着紅斗篷的女子盯着盧華英看了半日,激動得不能自已,熱淚盈眶,大喊了一聲,沖了過來,快得像一陣風。
阿福急出一身冷汗,身子一閃擋在盧華英前面,勸道:「不要打人!」
「阿福,她不會打我。」
盧華英認出了肖素娘,回過神,心裏哭笑不得,拉拉阿福的胳膊,走上前。
阿福嚇了一跳,往前一步又把盧華英擋住了。
這時候,肖素娘已經衝上台階來了,她直勾勾地看着盧華英,一把推開阿福,往前走了一步,快走到盧華英面前時又忽然停下來,彷彿在害怕什麼似的,站在離盧華英幾步的地方,聲淚俱下:「三娘,我還以為你不在了。」
盧華英微微一笑:「素娘,我在這裏。」
肖素娘看着她,眼淚大顆大顆滴落下來,激動得泣不成聲:「嗚嗚嗚……」
盧華英往前走了兩步,扶着大哭的肖素娘進屋,找到自己的帕子給她擦眼淚。
肖素娘接了她的帕子捧在手上,捨不得用,收進袖子裏,再拿出自己的帕子擦了眼淚鼻涕,望着眼前微笑的盧華英:「三娘,你受苦了……嗚嗚……」
她哭得氣都喘不過來了。
盧華英坐到她身邊,輕輕拍她的背,小聲安慰她。
阿福站在門口,看着對着盧華英抽噎的肖素娘,目瞪口呆。
為什麼哭哭啼啼的人是肖素娘?
一盞茶的工夫,肖素娘終於止了眼淚,臉上露出歡快的笑容:「三娘,三年前我聽到黔州的噩耗,以為你們都不在了,想不到你們在西州!」
話說完,她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盧華英傷痕纍纍的手,又忍不住掉淚。
「我都聽說了,你受了好多罪……嗚嗚……」
盧華英看她又要大哭起來,岔開話題問:「素娘,你怎麼會來西州?」
肖素娘擦了擦眼淚,道:「我今年在家裏過得不順心,聽大嫂說我大哥要來西州找一卷經書,我就偷偷跟在他們後面,大哥發現的時候我們已經快到涼州了,他只能帶着我一起來西州……」
她突然停頓下來,看了一眼門外。
阿福還站在門口,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們。
肖素娘道:「阿福,有茶嗎?我喝不慣這裏的水,要喝煮開的茶。」
阿福醒過神,應了聲是,轉身去煮茶。
肖素娘支開其他人,立即轉頭,看着盧華英,神色緊張,壓低了嗓音道:「三娘,我不知道魏大哥也來了西州。我和大哥進城以後,聽說了郡王被害、你被抓起來的事,都很着急,本來想先打聽一下風聲,看看能不能幫上忙,還沒商量出一個辦法,魏大哥的人就找到我們了,他拿走了我們的過所。三娘,魏大哥把你關在這裏……他……」
她吞吞吐吐,怕直說了讓盧華英難堪。
肖家兄妹來西州走的是北道。
他們在驛站喝茶時,大堂里的商人都在議論魏明肅,罵他趨炎附勢,不得好死。
兄妹發現魏明肅在西州,吃了一驚,接着又聽見商人們交談間提起了盧三娘。
幾人不由愕然,立馬決定快馬加鞭,早點進城,正要動身時被魏明肅的隨從帶了回來。
肖素娘握住盧華英的手,小聲問:「三娘,魏大哥有沒有要挾你做什麼?」
盧華英怔了怔,搖頭:「他沒有。素娘,你怎麼會這麼想?」
肖素娘又緊張地看了眼門外,低聲道:「三娘,你不知道,魏大哥做了官以後,為了權勢不擇手段。我父親是他的老師,被他逼得辭官回鄉,父親氣得生了場重病,臉更歪了,所有認識魏大哥的人都和他一刀兩斷了。三娘,魏大哥早就不是以前那個魏大哥了。」
盧華英看着肖素娘,愣住了。
肖素娘是肖祭酒的女兒,魏明肅老師的掌上明珠。
肖祭酒和魏明肅反目成仇,肖素娘說起魏明肅時滿臉惶恐畏懼,看不出對未來丈夫的喜歡,那肖家怎麼還答應讓肖素娘和魏明肅定親?
「素娘,我聽阿福說,你和魏刺史定親了?」
盧華英問。
肖素娘頓時漲紅了臉,絞着帕子,小聲道:「那是我說的氣話……今年立春時,父親派人到神都催我定親,我一氣之下說要嫁給魏大哥,沒想到我大哥信了,去魏大哥家裏鬧了兩次,阿福誤會了……」
她抬頭看了眼盧華英,知道這是盧華英的心病,有點心虛,不敢接著說了。
盧華英垂下眼睛,心頭驟然一陣難以名狀的刺痛。
原來魏明肅沒有定親,他還是孑然一身。
盧華英問:「魏刺史沒有定親嗎?」
肖素娘搖頭,道:「沒有……今年端五的時候,我聽到一點風聲,太平公主殿下想撮合魏大哥和武家一個守寡的女兒。公主有這個想法,可能也是聖意,不過這個消息剛剛開始流傳,魏大哥就被貶出神都了。」
太平公主是高宗和女皇的愛女,十六歲時嫁給表哥薛紹,夫妻恩愛,生了四個孩子。後來薛家參與了宗室謀反,薛紹受到牽連,死於獄中。太平公主改嫁武攸暨,開始參與朝政,她不可能無緣無故主動給人說媒。
盧華英嘆了口氣。
魏明肅可能要被迫接受一場政治聯姻。
肖素娘悄悄端詳盧華英,拉住她的手,一臉憂心忡忡:「三娘,你不要有顧慮,我和大哥都會幫你的!魏大哥真的沒有對你做什麼?」
盧華英心裏很不是滋味。
四年前肖素娘很崇拜魏明肅,求魏明肅指點書法,她大哥肖諤是魏明肅的同窗。
她臉上露出一絲笑,一字字道:「素娘,魏明肅救了我,他明天就送我回柳城。他還是以前的魏明肅。」
肖素娘有些愕然,想了想道:「那就好。」
她將信將疑,沒有追問下去。
「三娘,你們明天回柳城?」肖素娘轉了轉眼珠,「我去告訴大哥,明天我和你們一起去柳城!」
阿福端着煮好的茶回來,聽見肖素娘振奮的語氣,越發納悶。
肖素娘騰地站起來,上前接過他手裏的茶,推他出去:「阿福,你去稟告魏刺史,我今晚要留下來,我要陪着三娘。」
她既然大着膽子進來了,那打滾撒潑也要留在三娘身邊,魏明肅休想趕她出去!
「我大哥他們肯定還在外面等消息,阿福,你去告訴我大哥,把我的行李送進來,我不走了,明天去柳城。」
肖素娘道。
阿福去書房請示,回來把肖素娘叫了出去,道:「阿郎說,四娘可以留下,不過你不能亂說話。」
肖素娘暗鬆了一口氣。
能留下來就行,她不想在盧華英面前打滾。
不一會兒,外面的肖諤把肖素娘的行李送過來交給隨從,同進檢查了一遍,送進院子。
肖素娘自己鋪床,翼翼小心地躺下,看了眼旁邊的盧華英,微微羞紅了臉,道:「三娘,今晚我和你一起睡,我夜裏會打鼾,要是吵着你了,你就打醒我。」
盧華英失笑道:「我睡相不好,睡著了會踢人,要是踢到你了,你也打醒我。」
肖素娘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來,笑了一會兒,忽然看到盧華英脖子上的傷疤,沉默了片刻,想到四年前神采飛揚的盧華英,不禁悲從中來,一顆眼淚劃下眼角。
「三娘,這幾年你好苦。」
她擦了擦鼻子,小聲道。
盧華英臉色平靜,淡淡一笑。
「三娘,你們是怎麼到西州來的?」
肖素娘問。
「四年前,我大哥自盡……」
盧華英望着落在床對面牆上的月光,緩緩說起了四年的事。
欺凌,侮辱,飢餓,重病,勞累,嚴刑,幾年沉重的煎熬,她輕描淡寫。
肖素娘安靜地聽着,不停擦眼睛。
盧華英從四年前說到洗清殺人的嫌疑,聽見被子裏傳出哭聲,笑了笑,道:「天無絕人之路,我撿回了一條命,必有後福。」
肖素娘的腦袋從被子裏鑽出來,帶着哭腔「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