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在警校貼貼的日子(三合一)
若松竹一身體下意識想要往後肘擊,懷裏卻還抱着一個十四號。
儘管在學校里這段時間確實讓若松竹一有了一定的鍛煉量,但畢竟疏於練習已經很久了。
沒有成功連貫上的動作讓若松竹一被迫靠在了門板上,發出砰的響聲。
若松竹一皺了一下眉,突如其來的撞擊力讓他在門板上停了好一會,才反手撐住門板站起來,低頭看着剛剛在背後撲上來的人。
藤原利九捂着受傷后又因為牽扯更加劇痛的大腿仰視突然闖進來的兩個人,他此刻也才算是真正看清楚了若松竹一的正臉。
白凈的臉上此刻也稍微沾了一點灰,但並不顯得狼狽,反而有種奇怪的倔強之意。若松竹一曲膝,鞋後跟靠着門板,不帶任何錶情地審視着藤原利九。
也許是角度的問題,淡金色的微卷長發此刻也未乖順地攏在腦後,反而披到了肩膀那一處。
無言的氛圍在此時也隨着無處不在的空氣籠罩着整個房間。
藤原利九看到若松竹一正臉的那一刻,就被自己湧上來的那些回憶震驚到無法動彈,甚至在此刻忘卻了腿上傳來的劇痛。
那些他原本以為早就忘卻了的回憶。
他曾經最為佩服和最不理解的那個科學家——若松泉。
看見若松竹一的那一刻,藤原利九伸出顫抖不止的手:「你難道就是……當時的一號嗎?」
若松泉的實驗,難道真的成功了嗎?
——那個女人明明早就死在那一年的大火里了才對。
她哪裏來的時間去做這個實驗?
若松竹一不想管眼前這個莫名其妙的老人產生的巨大情緒波動,確定他現在並沒有什麼巨大的惡意時就走上前:「你在說什麼東西?」
「院長爺爺……」十四號在邊上小聲開口,試圖叫醒陷入自己情緒中的藤原利九。
若松竹一剛好與藤原利九擦身而過,在這個空檔的時間裏立刻伸手從他腰間拿出一樣東西。
藤原利九腰后一輕。
——他別在身後的袖珍槍直接被若松竹一拿走了。
「這樣的話,能讓你好好清醒一下了嗎?」
若松竹一輕巧地坐到實心木桌之上,將槍口調轉,對準了藤原利九,慢慢地微笑。
他可沒工夫和過去的老人進行一場跨越時間和空間的憶往昔談話,無非是一些自己個人的身世問題之類的而已。
他不關心。
若松竹一打開了槍的保險栓,盯着對面一臉震驚神色的藤原利九,還有餘力思考當下的情況。
琴酒雖然利用了外守一的炸彈用來毀屍滅跡之類,但一個合格的殺手都應該知道在沒有親眼看見獵物放棄掙扎停止呼吸之前——就算是勝卷在握也可不能掉以輕心。
更何況,琴酒從來都不會只是一個組織里合格的殺手。
退一萬講,他在走的匆忙的情況之下,孤兒院裏一定還留有他的後手。
一個他確信可以讓這裏的東西全部消失的後手。
外面精神失常的外守一所擁有的攻擊性竟然出乎他的意料,不過有了這一把槍,外守一就不會是問題。
除此之外,按時間來說,自己的那幾個同期估計就要趕到這裏了啊……不快點把這些麻煩解決掉的話。
他可不能完全保證這些人會不會直接闖進來撞上這些意外。
——他絕對不能,讓他們幾個人出現意外。
連一點意外都不行!
若松竹一沉下臉,盯着藤原利九,眯了眯眼睛,面無表情。
——這可是他偷學琴酒的表情,用來恐嚇一下別人絕對管用。
於是貓貓伸出了利爪。
看藤原利九仍然不開口,若松竹一稍微有點不耐煩了。
既然如此……那就把他想說的話說了吧。
「看你的表情,你認識和我長得非常相似的長輩。」
漂亮的金髮少年即使在略顯匆忙的奔跑之後也不顯得風塵僕僕,寬鬆的休閑服裝此刻讓他更加有點雲淡風輕的人外之感,完全看不出來正處在持槍對峙的環節。
「既然是實驗的話……那個人是你的導師。」
「男的?」手持的槍口隨着對面的移動而微微偏移了一部分,「嗯,是女的。」
——我的……媽媽嗎?
若松竹一用不熟悉他的人看不出來的極小的幅度輕微地搖搖頭,將突然出現在腦內的多餘情緒拋開。
「至於實驗的事情……十四號異於常人的力氣……人體上的實驗按照編號各不相同也不太意外。」
「成功的人擁有了代稱。」
若松竹一根據藤原利九的反應進行推理。
不過……這個人目前出現的行為都表示——理智上得出的結論應該是正確的。
但是若松竹一內心卻有另一道聲音,溫柔開朗卻又不失堅定,還稍微帶着幾分稚嫩的感覺,告訴他,不是這樣的。
對他來說,直覺來自自己在潛意識裏已經了解到的細節,這些突然響起的聲音都是自己還未曾注意到或者忘記的線索在提醒自己。
所以若松竹一向來相信自己的直覺。
——也對。
這個老人看樣子雖然參與了當時的一些實驗,但絕對不會是核心人員,雖然他可能認為自己的猜想是正確的,但說不定和當年的事實有着不小的出入。
於是若松竹一斬釘截鐵:「關於一號的實驗就是記憶上的。」
「洗腦?暗示?」
對面的人如願以償般給了他想看到的反應。
若松竹一終於露出一個微笑:「看來是失敗了。」
——看來是組織認為那一場實驗失敗了。
藤原利九被眼前人輕飄飄的話語背後展露出恐怖般的能力,深深的吸了口氣。
十四號一直愣在那裏,現在才反應過來眼前的情況,立刻跑到藤原利九和若松竹一兩個人之間,閉上眼睛,張開手。
「大哥哥求你不要這麼做——」
沒有任何動靜也沒有出現想像中的疼痛。
「……欸?」
十四號悄悄睜開一隻眼睛。
人呢?
若松竹一早就在他跑到兩個人之間的時候就放下了槍,另一隻手插.進口袋,經過滿身冷汗的藤原利九,往門口走去。
伸手打開門的時候身後的十四號才出現動靜。
若松竹一難得在伸手開門的時候有些略帶惆悵地想:這小孩……是不是有些笨啊?
吵鬧的聲音都集中在頂樓,若松竹一隻好又重新往上走去。
不過周圍好像多了點什麼味道……
若松竹一輕輕嗅了一下。
是什麼味道來着?
熟悉的……卻在此刻很難形容和想到具體是什麼東西發出的味道。
如果此刻諸伏景光,或者其他任何一個稍微還有點生活常識的人在這裏,都能聞出來這是什麼味道。
——木頭燃燒特有的煙火味。
並算不上是什麼好聞的味道,當大規模引發的時候,往往都象徵了一場悲痛地可以燃燒天空的大火。
「大哥。」伏特加平穩地開着車,「地下室那邊安裝的□□現在可以開啟了嗎?」
「嗯。」琴酒從風衣口袋裏掏出來一根煙,拿過車上的點火器點着了嘴裏的香煙。
「貝爾摩德這段時間插手的事情也未免太多了些。」琴酒把點火器重新放回原位,「……這些討厭的神秘主義者。」
銀髮殺手按下車窗,扶正了頭頂的黑色帽子,便順勢將手肘搭在車門邊上,香煙點燃產生的煙便隨着汽車內外的氣壓差全部往外跑出去。
「大哥說的對,又臨時叫我們出去幹事,就不能派遣別的行動組嗎!」伏特加抱怨。
孤兒院在地上的位置基本框架還是以木質為主,周圍還有大片的森林,天然的優秀可燃物呢。
就算裏面那個莫名其妙出現的瘋子手中的炸彈失效,地下室藏着的那些東西可夠把整座孤兒院毀掉了。
很完美的計劃。
不過唯一遺憾的是,他們所有人都沒有料到,若松竹一也會出現在那裏。
「喂,hagi!」松田陣平跟着前面的兩個人走,低頭看手機的時候突然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你聞到了……嗎?」
萩原研二沒回答幼馴染的問題,只是往不遠處的天空看過去。
現在松田陣平也已經不需要萩原研二的回答了。
——那是房屋在燃燒時散發出來的濃濃煙霧。
在他們三個人立刻衝過去的時候,身邊的小路上同樣也跑過幾個人,拖着長長的水管丟進旁邊的池塘裏面,安裝好一切后就朝着着火的地方跑去。
緊接着,遠處的平整公路上行駛過幾輛消防車。
「你們說……」諸伏景光喃喃。
向來明亮的藍色眼睛此刻倒映着火紅色的天空。
「那裏是不是和我們要去的地方一摸一樣……」
若松竹一原本的計劃非常完美,走上頂樓,用順來的槍打傷了外守一,讓他暫時在進醫院之前無法動彈,然後立刻離開這裏,最後和在路上趕過來的親愛的同期匯合。
結果。
在他成功搶下外守一手上的炸彈時,卻發現——往下走的樓梯之中卻闖進來滾滾黑煙,不但嗆人而且有毒。
着火了??
——還出不去了。
此刻的若松竹一才意識到窗外和樓下傳來的喧囂聲意味着什麼。
若松竹一捧着手中的炸彈,竟然在一瞬間升起了一點無措的意味,他往頂層之外那一整片透明的玻璃窗外看下去。
樓下停着好幾輛消防車,正在費力地進行滅火。
恰好隨着若松竹一的走動,使他整個人都暴露在下面人的視野之中。
「他手中的是工藤口中說的炸彈嗎?——□□處理班,不行,門口的火實在太大了,根本進不去!」
「這到底是哪裏來的火源啊?!」
「——靠近窗口那兩個人已經救出來了,上面那個、上面那個怎麼辦!」
若松竹一離得位置有點遠,旁邊又實在過於喧囂,他很難聽清底下那些人到底在說什麼。
只聽見一聲又尖又銳的聲音穿過這些嘈雜的人聲,傳進頂樓正沉默地站着的人的耳朵里。
「六號他們還在房間裏沒出來——」
「求求你們!!」
太吵了。
若松竹一抱着手裏的炸彈不說話,清晰地感知到體內的腎上腺素正在以一個瘋狂的速度飆升,身體對外的感知能力被拉高到一個全新的闕值。
吵到手裏炸彈的倒計時清晰得連走到了哪裏了都能聽見。
過於優秀的分析能力和數據搜集能力在此刻好像並算不上是一件好事。
若松竹一第一次並不是很想冷靜地面對這些事實。
金髮的少年還是沉默地看着樓下喧鬧的人們,有些人正在抬頭看着他說話——但若松竹一看不清那些人的表情。
院子後面至少還有十幾個小孩躺在屋內不省人事,此刻周邊都被大火包圍——救助人員目前只能在邊上等着火進一步地被澆滅一點。
炸彈倒計時剩下的時間完全不足以樓下的人員撲滅這場大火——老舊的木製架構是十分優越的天然可燃物,再加上一定是琴酒放在樓下的□□。
他現在可以丟下這個炸彈逃生,炸彈的餘威可以很好地藉助這一場火勢,將整個孤兒院徹底燃燒——這樣以來這些實驗體也能在睡夢中結束自己短暫也不算快樂的一生,也不用去面對自己不太符合社會定義上常人的事實。
炸彈的構成並不複雜,只要再給他二十分鐘時間就可以拆完,不過頂樓被關住的那一扇鐵門甚至能夠隱隱看見紅色,有難聞的煙氣不斷從縫隙里跑出來。
——就算是蘇茲,也不能保證自己能夠在二十分鐘不斷吸入這些有毒氣體時還能保證拆掉炸彈安全離開。
他們的死活又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若松竹一低頭。
他頭一次產生想要埋進被窩裏不出來的想法。
為什麼——為什麼要讓他明白什麼叫做生命呢?
如果我還是像曾經一樣只會待在在組織里的機器就好了,那個時候他仍然可以光明正大地不清楚另外十幾個人在生命上意味着什麼。
若松竹一此刻根本控制不住在腦海里胡思亂想的自己。
——火焰蔓延地太大,但他此刻仍然還有時間,在一邊拆手下不斷滴答作響的炸彈時,還能思考關於這個問題。
但若松竹一很清楚,也許現在有兩條路能選,可是自己現在只會做出一個選擇。
——這一切都要怪誰呢……
若松竹一難得用上撒嬌一樣的口吻在腦海里像抱怨一樣開着玩笑,用很輕的聲線、向在和熟睡的小孩讀睡前故事一樣的口吻。
在玻璃窗內的少年很是沉着地拆着手中的炸彈,儘管身處火場卻還是有神奇般的冷靜感。
諸伏景光三個人在這時跑到了火場。
松田陣平氣喘吁吁地撐着膝蓋打趣:「還好那個生活白痴沒跟着我們啊……」
但很快,他們幾個人就意識到不對勁。
「那上面的人……」
「……怎麼會是竹一?」
「——陣平別跑過去!!」
若松竹一很快就把手裏的炸彈面板拆開,露出裏面複雜的線路,神使鬼差地抬眼,就和底下站着的三個人對上眼。
「這一切都要怪誰呢?」
若松竹一腦海里的聲音調皮的回答道。
——誰讓我能夠遇見你們呢……
又輕又柔軟的、還帶着一點調皮的語氣。
若松竹一臉上帶着以前從未嘗試過的笑容,漂亮的金色眼睛笑成了彎彎的月牙狀,手下很穩當地剪掉一根綠色的線。
「你個混蛋!誰告訴你要到處亂跑的!!」
「捲毛笨蛋才是混蛋。」
若松竹一又剪掉一根線。
「那天的水蜜桃我數過了,有九個,算一算每個人都給我兩個的話——一定是捲毛笨蛋偷偷藏走不給我吃!」
若松竹一漫無邊際地想。
「還沒吃過景光做的飯呢……有些想念。」
若松竹一身體不受控制地咳嗽了幾下,煙霧的影響比他想像的要大一點……果然不能純看理論,實踐上可是吃了不少虧啊。
不過沒關係,拆掉眼前的東西已經夠了。
他舉起手臂,手裏還捏着工具刀,費力地擦了擦汗,金色的頭髮早就在高溫的烘烤之下被汗水浸濕了,若松竹一迷迷糊糊地看着樓層底下的同期。
開始有些發暈的視線已經不太能夠看清楚同期們的具體動作和表情了,大概只能看出三個在動的輪廓。
「火柴人景光和火柴人研二可千萬……要抓住另一個火柴人啊……」
嗓子也已經開始發乾,勉強能夠擠出幾個音節,卻沒有人能夠聽清像氣音一樣的話。
「不能剪這一條!」
又急又快的聲音在腦海里響起,卻清晰地像是在耳邊一樣平地落起一道驚雷。
若松竹一從快要睡着的狀態里被驚醒,手下的刀差一點就要剪下一根黑色的線。
他重重地喘了一口氣,挪開了刀尖,在此刻悶熱的環境中驚出一身的冷汗。
身上的衣服濕得現在就能擰出一把水。
是從沒有聽過的少年音……卻還是很熟悉,就像是能在最近聽到的一樣。
若松竹一甩甩頭,盡量保持住清醒,開始剪最後的幾條。
「那個笨蛋——」松田陣平被兩個人架住,有點無力地垂下手。
「……快給我……下來啊!」
另外兩個人都握緊自己的拳頭,掩飾當前不平的心情。
他們都無法阻止若松竹一此刻的行為,就算是現在站在他的身邊也不能。
——因為如果是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會沒有任何猶豫地做出像若松竹一這樣的行為。
在樓下着急進行救援的其他人也同樣如此,大火喧囂的場地,此刻全異樣地保持沉默,只留下水聲和火焰燃燒的簌簌聲。
好睏……
若松竹一掙扎地撐起眼皮,周圍的煙霧實在太難以忍受了,感覺自己的肺里也都充滿了渾濁的煙霧顆粒。
「咳……咳咳咳……」
若松竹一捂住嘴。
好吧,有點玩脫了呢……
還有一點困。
好想回去好好睡一覺啊。
不行……還剩下最後兩根。
若松竹一熟練地轉了一下自己手中的刀尖,往手臂上狠狠地劃了一下,鮮血早就已經淋滿了手。
粘稠的觸感,並不好聞。
若松竹一覺得自己果然還是很討厭現在的味道。
手上的痕迹有深有淺,斑駁不一,橫豎不一,下手的跡象一點也不規整,卻能明顯看出一個逐漸變深的過程。
疼痛換來眼前短暫的清明。
咔嚓。
隨着最後一聲剪斷的聲音響起,線條應聲而落,垂墜在盒子地面。
一直縈繞在耳邊的滴答聲終於停止在0:01處。
同時,若松竹一臉頰下掉下一滴汗珠,砸在地上,發出滴答的最後一聲。
——沒有發生任何錯誤操作的爆炸。
堪稱教科書式的經典操作案例。
成功了。
終於……還剩下最後一步。
若松竹一顫抖着手按着地面,把自己坐着的身形從地面上撐起來。
腦內的痛覺感受器此刻連手臂受傷后二次裂開的劇痛都感受不到。
撐着地面的手在發力的情況下仍舊止不住地顫抖,若松竹一能感受到手臂上緩緩流過一些液體。
不知道是汗還是血液呢……
還不是放棄的時候,這種低劣的炸彈不拿出去的話……在此刻高溫受熱的情況下儘管拆除了還是存在爆炸的風險……
要把……要把它扔出去。
樓下有人發出疑惑:「拆完了,他怎麼還在往外跑?」
松田陣平:「這種高溫不穩定的環境……沒有正規渠道拿到手的炸彈十有八.九會重新爆炸。」
「即使是,在炸彈已經完成拆除的情況下。」
若松竹一往打開的窗戶外面挪過去,他順便看了幾眼樓下的情況,火勢逐漸縮小了——有幾個熟悉的救援人的身形試圖爬進來。
但火仍然還有一定的規模。
屋裏頭的煙霧濃度高得驚人,他沒有這個時間在這個地方等救援人員過來了。
待在這裏只有兩個結果:
要麼就是炸彈不穩定爆炸,所有努力全白費。
要麼就是被高濃度的有害氣體熏死,僥倖被救下來估計他也沒有睜開眼睛的資格了。
必須、必須要往窗外……
……跳下去嗎?
若松竹一閉着眼睛摸索,試圖在腦海里重現當初剛剛進入孤兒院時的景象。
——樓下還有個池塘,可以一試。
若松竹一剛這麼想完,撐着自己全身力氣的手臂就一軟,整個人摔在地上。
不行。
竹一已經……完全沒有力氣了。
高強度的精神緊繃之後很容易在突如其來的意外之中徹底崩潰,就像是被戳破最外層的氣泡一樣。
嗚……真的……好疼。
若松竹一趴在地上,全身都是明顯的疼痛,已經讓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裏疼了。
……爸爸……媽媽……
灰溜溜的金色漸層貓縮成一團,意識不清楚地在憑着本能發出嗚咽的啜泣聲,火場裏的濃煙把漂亮的皮毛弄得很臟,就像是在外經久漂泊找不到歸處的流浪貓,連原本的金色也看不清了。
原本曾經也是養尊處優的漂亮布偶貓啊。
在腦海中沉沉浮浮了不知道多久的若松竹一突然在背後感覺到一陣推力。
不受控制的警惕立刻冒出頭來,把若松竹一從漂浮的無垠之海里狠狠拽了出來。
後面的人把他推到了窗外。
——是誰?
若松竹一掙扎着往後看。
——外守……一?
底下就是看不清深度的池塘。
他為什麼要幫自己?
若松竹一臉上滿是掙扎地想要醒過來。
若松竹一在以為自己就要這麼抱着炸彈直接被推着掉下池塘的時候——
猝不及防地,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在了現在,緊繃的精神才徹徹底底地鬆懈下來,就好像在懷抱里才找到了可以肆意宣洩情緒的場合。
拆彈時候高度集中的精神、用疼痛保持清醒的決斷、抱着炸彈摔倒時候的委屈,在此刻所有的各種酸澀都化成難以言喻的情緒。
這個懷抱有着好聞的熟悉味道,就跟他熟悉的好聽聲音一樣。
——只想讓人好好睡一覺。
灰不溜秋髒兮兮的貓貓,終於被尋找貓貓很久了的主人抱回了家。
若松竹一現在實在是太困了,就算是想要抓住身後人的衣袖,費盡全力才稍稍伸出了一個手指。
很快就被意識到這一點人伸手拉過那雙髒兮兮的混合了灰塵和鮮血的手。
若松竹一現在已經痛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但卻能感受到手上覆蓋住的溫度。
——已經沒事了。
深色肌膚的手臂撐窗外凸起來的天台處,降谷零撐手就直接翻上去,正好碰見快要從窗外掉下來的若松竹一。
「……已經沒事了。」
降谷零伸手拿過若松竹一手中抱着的炸彈,不知道是裏面環境的問題還是別的什麼,一接過手能感覺到的唯一感觸就是——好燙。
降谷零接過炸彈一會,就立刻眼都沒眨地把它扔了下去。
看到懷裏已經因為吸入太多的燃燒氣體失去意思的若松竹一,原先的着急以及怒火在此時也只能暫時忍耐住,手中輕輕按着的位置也糊滿了一掌黏膩觸感的鮮血。
緊緊握着的手鬆開又再一次握緊,彰顯主人目前不平和的心緒。
掉下去的炸彈果然在池塘里出現爆炸,被炸開的水花甚至飛濺了站在高處的降谷零一身。
晶瑩的水珠在周圍四濺開來,在光線折射散射之下映射出漂亮的彩虹——火場裏的彩虹。
周圍燃燒的烈烈火花也隨着最後一聲悶響的爆炸聲和水聲逐漸歸於平息。
消防的救援梯也終於搭了上來。
降谷零垂下眼睛,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這一場大火實在出乎警視廳所有人的意料,儘管在可控範圍內收到了報警的消息,控制住了火勢往茂盛的森林進一步的燃燒,成功救出了原本生活在孤兒院的幾個小孩,重新將他們送去了室內的福利院,也減小了引起在社會層面上更大程度負面影響。
「真的是要好好感謝你啊。」警視廳這次派來的負責人緊緊握住身旁工藤優作的手,「如果沒有你事先告訴我們,這次引起的後果一定是難以相信的。」
工藤優作搖頭:「真要感謝一個人的話,那絕對不應該是我。」
負責人隨即點頭:「工藤先生說的沒錯,我們全體上下都十分看好他,可惜他的履歷表早就被那群人要走了啊。」
工藤優作聽到這個也不算太意外,只是稍微有些感慨地發現——原來曾經記憶里還是個稚嫩得像永遠長不大的小朋友的人,也已經天賦出眾並且成長到了這個地步啊。
「話雖然這麼說,這一次的警察學校里資助出眾的年輕人可真是不少啊。」
「看到他們這幾個年輕人,就感覺自己果然還是老了……」
有希子早就跟着救護車一起跑去了醫院,而他還要留下來解決一些另外的事情。
工藤優作想了想還是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別的編外人員離開了,負責人卻還要重新留下整理火燒后的現場,查找事故原因之類。
「整幢孤兒院彷彿就跟上演多年前的那一場大火啊……」邊上一位年長的參與者想起往事,不由得感嘆幾分命運的無常。
在撲滅之後的火場遺骸中行動總要更加小心幾分,搖搖欲墜的懸樑因為輕微的震動落下而再一次造成搜救人員悲劇的事情並不少見。
「是嗎?」他輕輕挪開被燒焦的木塊,問了一句。
撲滅一場大火所需要的水絕對算不上少,恰好若松竹一掉下手機的那個池塘也同樣被放置了抽水泵。
不知道可以說是幸運還是不幸運,池塘被抽幹了所庫存着的水之後,若松竹一的那隻手機就靜靜地躺在裸.露出棕色泥土的地表之上。
貝爾摩德就站在那隻手機的邊上。
工藤優作走過來的時候恰好就看見貝爾摩德彎腰拿起了手機。
手機被撈出來的時候還順便帶出了不少水珠,貝爾摩德稍稍往前方伸手,手機就淅淅瀝瀝地往下掉水。
「看來手機已經壞了?」工藤優作詢問。
「顯而易見。」貝爾摩德還對着工藤優作的方向按了好幾次開機鍵,除此之外就不再有什麼別的動作。
手機還是黑屏,無動於衷。
兩人之間沉默了好一會,最後還是工藤優作先開口。
「不去看看嗎?」那孩子。
貝爾摩德揚起一邊的頭髮:「我之前已經說過,我要去歐洲了。」
「我之前就在下面看他怎麼拆的炸彈,目前他的身體情況絕對不能稱得上不錯。我還以為……」
貝爾摩德嗤笑一聲,就好像是在嘲諷眼前這位天真的偵探:「不要和我來說什麼情感愛之類的一套。」
「我和公.安達成的交易,也不過同樣是和蘇茲酒他父母兩個人用生命換來的交易罷了。」
「關於若松他們兩個,你難道不應該比我更清楚嗎,工藤?」
「不會真的以為……我會在意一個註定流着卧底血液的警察吧?我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在為我自己考慮而已,一個優秀的情報者可不能把底牌全放在明面上。」
如果此刻的人手裏並沒有緊緊拿着那隻手機不放,也許貝爾摩德說的話會更有說服力。
貝爾摩德用空着的另一隻手重新梳了梳頭髮,塗著紅色指甲油的指尖掃過金色的發尾,就像是在說服自己一樣。
工藤優作此刻並沒有否認,只是告訴貝爾摩德竹一的病房被安排在頂層的重症監護室,半夜絕對不會有別的人後轉身離去。
兩人談話的時間並不算長。
貝爾摩德手裏緊握着的手機仍然在往下滴水,有着太陽顏色的水珠順着鮮紅色的指尖蜿蜒而下,在因為攥的太緊而泛白的指尖處留下透明的水痕。
夜晚如期而至。
重症病房處仍然時刻亮着精密的儀器設備,待在護士台處的人終於結束了一天繁重的工作,難得伸了下懶腰。
電梯叮地一聲發出提示音。
護士下意識往那邊看去。
「換班了,可以休息了。」
原來是換班的同事!果然夜深了人容易犯迷糊,差點沒認出來。
換班的同事,貝爾摩德,目送護士的離開,隨即就走向走廊最深處的那個病房。
貝爾摩德並沒有穿上無菌服進去,只是隔着玻璃在外面等着。
病房裏面並沒有開燈,但是在病床周圍各種正在運作的儀器微光也能隱隱看清躺在床上的人。
長長的睫毛微卷合在眼前,看不見向來神氣的金色眼睛,身上有着難得一見的脆弱感。
——躺在病床上的身形逐漸和她多年前第一次見到若松竹一的那一次漸漸重合。
只是臉上應該還要再多一點肉,還帶着嬰兒肥和脫不去的稚氣,會更加活波一點,見到誰都會甜滋滋地笑,爸爸媽媽有事沒法理他的時候,還朝別的同事吵着要抱一下。
只要見上一面就能發現他被自己的父母養得多好。
不過後面都是她聽說到的情報。
當她第一次和若松竹一見面時,就是在他的父母將自己的一切塵埃落定的時候。
若松竹一的父親可是一個狡猾的卧底,貝爾摩德難得有興緻回憶一下往昔。
獲得情報的工作出現危險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她也只是剛剛好在那一次任務中出現意外,恰好,那一次的情報同樣也和若松竹一的父親,若松谷酒的卧底身份有關。
於是他們做了一個交易。
若松谷酒用自己的生命為代價幫貝爾摩德貨脫離了意外,同樣,貝爾摩德也答應他重新偽造一份關於自己卧底身份的情報,順帶在組織里偶爾幫助一下他的妻兒。
於是若松谷酒從公安派來的卧底,在組織系統里成為了因成家立業想要脫離組織的叛逃人員。
貝爾摩德到了現在仔細想想當初的事情,才覺得自己當時被那個公安坑了一把。
若松谷酒無論是什麼身份也好,在那一次的任務里絕對活不下來,於是他通過貝爾摩德利用了一下自己生命的最後價值。
至於若松泉……
一個久負盛名的科學家。
他們夫妻二人的關係,工藤一家知道得更加清楚一些。
貝爾摩德以前在組織中和他們亦不過點頭之交。
在若松谷酒死後,若松泉出色的天賦使她們母子二人並沒有遭到組織明面上的打壓,不過暗地裏倒是對若松泉的成果催促得更加急迫。
其實傳聞中那一場孤兒院的大火,貝爾摩德也在現場,他們夫妻兩人在貝爾摩德的事情上倒是意外地一致——知道自己快死了,於是順便救了她,然後拜託照顧孩子。
如果可以的話,請讓若松竹一能夠離開這裏吧。
不過若松泉還給了貝爾摩德另一個砝碼:她所有的實驗數據。
那一場組織讓她負責的有關於洗腦和暗示的實驗。
——其實是成功了的。
但是若松泉清楚地知道這個實驗的成功會帶來什麼,所以她想要將這一場實驗封存。
除了她手上那個意外的實驗數據之外,若松泉實際上把這些東西藏在哪裏也只有若松泉自己清楚了。
同樣,若松泉也知道他們兩個人的意外死去會讓若松竹一在組織中受到一些折磨——所以關於那場實驗的真正被施行者,其實正是若松竹一。
「所以,我做的這一切也只是和你父母的交易罷了……」
貝爾摩德像是在說服自己一樣,手卻不自覺地放進了口袋裏抓住那個手機掛件。
其實她說服不了自己。因為神秘主義者可以在組織幫忙圍救一下瑟瑟發抖的小貓咪,但從來沒有真正答應過把小貓咪放回去。
所以為什麼還是這麼做了呢?
或許是……貓貓就算沒有以前的任何記憶,卻還是那隻貓貓吧。
貝爾摩德鬆開了原本握緊的掛件,像是達成什麼妥協一樣回頭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人,身形就消失在濃濃的夜色之中。
她也必須得回到歐洲一段時間了,組織的懷疑可不是那麼好打消的。
貝爾摩德離開后不久。
降谷零就從開水房走出來,實在遭受不住困意地打了一個哈欠,手裏捧着一杯熱騰騰的咖啡,慢慢挪到病房外窗戶大開的座位下。
他不經意地看了一眼窗戶,晚上確實很涼快……
但他離開之前……好像沒有關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