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曾經的顧客
時針一點點推移,遠處的燈光也愈發地稀疏。當鄭隱放下手機抬起頭來,指針已經轉到十一點半的位置了。
毫無疑問的,這個時間點,根本不會有顧客到來,店裏店外都是冷冷清清。
抬頭看出去,外面已經是一片昏沉,只有稀疏的幾盞路燈還投下些光,卻是慘淡的白,更令人不寒而慄。
人們總是把靈異視作心理作用,殊不知越恐怖越胡思亂想,越胡思亂想就越恐怖,兩者本就相輔相成。或許只有大無畏的人才能百鬼不侵?鄭隱這麼想着,走上前推開了店門,一股小風捲起沙塵撞在臉上,他抬手擦了擦眼,覺得似乎有什麼東西和自己擦身而過,進到店中去了。
能有什麼呢?他無所謂地笑了笑,敞開着店門回了櫃枱後面,隨便掏了本書蓋在臉上,就這麼打起了瞌睡。
窗外寂靜如故,店裏卻莫名颳起了風。陰冷的氣流拂過走道,拂過貨架,天花板上垂懸的幾個風鈴仿若被撥動,卻響起了既不清脆、也不悠揚的奇怪聲音,就彷彿被什麼人握住,聲音短促而沉悶。櫃枱上響起了輕微的塑料紙磕碰聲,彷彿有什麼人在翻動着櫃枱上的貨品,店內的溫度慢慢地,慢慢地降了下來。
“噠,噠,噠……”
午夜越來越近了,寂靜的店鋪里卻響起了若有若無的清脆腳步聲。地板上滲出了渾濁的水跡,如同一枚枚腳印,向著鄭隱的方向一點點延伸。
風鈴不再作響。
已經十一點三十五分了。
店鋪里的溫度已經稱得上陰冷,地板也已經被渾水鋪遍。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接近鄭隱,而看起來,他恍若未覺。
氣氛越來越詭異。燈光忽明忽暗,陰風陣陣,一隻蒼白的、不停滴着渾濁水滴的手慢慢地、慢慢地伸向鄭隱的臉——
“買點什麼?”
書本仍然扣在臉上,鄭隱稍顯沉悶的聲音從書本下傳出。
那隻手停在了半空。
鄭隱嘆了口氣,把書拿下來隨手一丟,扔到了桌子上,稍稍直起身看了一眼。
濕淋淋的衣物,全身上下還在不斷滴落着渾水,蒼白的臉,一雙眼睛幾乎看不到瞳孔。雖然給店裏帶來了許多詭異的氣氛,但它的表情既不猙獰,也不扭曲。相反,它看起來很平靜。
它是一個水鬼。
不對,不該用“它”這個詞。有理智者,應該用“他”。
他緩緩縮回了手。
“訂……單。”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似乎還夾雜着水音和一些咕嚕聲。
“要點什麼?”鄭隱“噌”的一下就從椅子上跳起來了。
這可是由他接手這個店以來的第一次生意。
“訂單。五年前,我的訂單。”
剛才似乎是有些不適應,但逐漸的,他說話也流利了起來。
“五年前的訂單?”鄭隱瞳孔一縮,臉色也嚴肅起來,“五年前,你在這裏預定過什麼?”
“幫我,看看我的家人。”水鬼頓了一下,“五年前,在這家店,不是你。”
這也是他在店裏轉了許久,帶來許多異象,卻一直不肯現身的原因。
鄭隱沉默了片刻,然後,深吸一口氣。
“是的,不是我。但我會接下這個單子。”
水鬼盯了他看一會兒,點點頭,說出了一個地址和一些信息。然後,他轉身離開店門,消失在黑暗中。
而伴隨着他的消失,那些詭異聲音,那些污濁水漬,
全都煙消雲散了。
鄭隱看着門口,長久不語。
對方沒有說報酬,鄭隱也沒問,所以,鄭隱更能確定,對方真的曾在五年前來過這家店。
因為,那時候這裏的規矩就是如此,訂單完成之後,對方才會來支付報酬。
從沒有人會賴賬。
鄭隱立刻從抽屜里取出紙筆,把剛才水鬼所說的那個地址記了下來。因為某些原因,他的記憶力很好,幾乎到了過目不忘的程度,但是,這是一種尊重。
就像是對方信任雜貨店一樣,他們……他要對得起這份信任。
寫完之後,他把紙條收好,放在衣服的內兜里。然後,他去了倉庫,在倉庫那積灰已久的雜物堆里翻出了一個小黑板和一盒粉筆。
黑板上似乎有些字跡和划痕,但已經模糊不清了。鄭隱把黑板擦乾淨,在上面一筆一劃認真地寫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後,在上面劃了一橫。
這個黑板上曾經有很多名字,但現在,只有鄭隱自己了。
笑了笑,把那些曾經的回憶壓回心底,他又去找了幾個釘子,把這面黑板固定在櫃枱後面的牆上。
和過去一模一樣。
帶着些許微不可查的笑容,鄭隱坐回了櫃枱,繼續看書,等待着天明。
當第二天清晨,太陽升起在地平線時,鄭隱鎖上房門,坐上了公交車。
其實,如果打車去的話應該會更快一些,但無奈鄭隱還是那個問題,沒有存款——除非他選擇從此不睡覺,一個人日夜不休地盯着這個店。但如果那樣的話,估計用不了一個月他就撐不住了。
他暫時還沒有透支自己身體健康的打算。
按着紙條上的地址開導航,他轉了三次公交車,才找到手機導航上標註的那個老舊小區的位置。
這個小區看起來已經有些年份了,而且居民不多,許多家的窗戶上都貼着“轉讓”或者“出租”的廣告單。按着紙條上寫的那個地址,鄭隱進了某個單元的二樓1戶,按下了門鈴——在來這裏之前,他還刻意看過了,這家窗戶上沒貼着轉讓廣告。
只是,他用力按了好幾次,門鈴沒有一點動靜。
“這……確實是個破小區啊……”鄭隱嘆了口氣,只能伸出手來敲門。
敲了幾次,沒人答應。鄭隱又提高了力度,還喊了幾聲:“喂?喂!有人在嗎?”
“別喊了,那家不在。”
倒不是他的敲門有回應,而是對面那家開了門,從裏面出來一個中年人,皺着眉看着鄭隱,“你誰啊?不是我們小區的吧?”
這個小區住戶實在太少,所以原住民基本都互相認識了,最起碼也是個臉熟。
“我來找人,”鄭隱說,“請問,這家人出去嗎?”
“你……”那中年人上下打量了鄭隱一遍。
一個二十三四歲,挺高挺瘦還挺斯文的小夥子,說話也文明禮貌,看着不像是壞人。
“他們家不在這兒住了,搬走了。”
“走了?”鄭隱微微皺眉,“您知道搬去哪兒了嗎?”
“金陽小區。金色的金,就離這兒十里地。具體哪戶我就不知道了。”
“好,謝謝您了。”
離開這裏之後,他又馬不停蹄地趕公交,換車,趕到了金陽小區的門口。只是,在小區門口站着,他卻有點犯了難。
他又不知道要找的那戶人家的門牌地址,也不知道具體相貌,這大海撈針的怎麼找?難不成,他還真就一個個去問“您好,您的家人是不是幾年前溺水死了呀?”
真這麼問了,他非得被人打出去不可。
鄭隱嘆了口氣。看來,正常辦法還真解決不了了。
看看四周,鄭隱找了個沒人的僻靜角落,確定這裏沒有攝像頭之類的東西之後,他摸向後腰,抽出了一張白色符紙。
將符紙夾在食中二指之間,他低聲默念道:“日游神,請來相見。”
念了一聲,符紙化作光點消散,片刻之後,原地捲起一陣旋風,一位西裝革履的年輕人突然出現在面前。
這人被突然召喚而來,似乎還迷茫了一下,但看見鄭隱之後,突然就大驚失色,叫到:“小鄭先生!怎麼是……您什麼時候回來的?!”
“你……”鄭隱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面色有些古怪,“你怎麼換了這麼一身?與時俱進了?”
他可記得,就在五年之前,這位日游神還是古代官差打扮,青面獠牙一臉鬼相的,但現在已經是普通上班族的打扮了?
而且,六七百歲的鬼了,還要把自己幻化成年輕人樣貌?他現在看起來甚至跟鄭隱年紀差不多。
“唉……一言難盡。”日游神嘆了口氣,沒多解釋,反而是看向鄭隱,疑惑道:“小鄭先生,五年前您遠走他鄉,怎麼今日……”
“外面待着沒意思。”鄭隱笑了笑,但旋即又皺起了眉,“我走這幾年,天明市好像不太安靜?居然還有厲鬼出現了。”
“厲鬼?”日游神一驚,“已經到了這等地步?”
厲鬼可不是普通鬼怪,而是被怨氣侵蝕了靈魂,失去理智,只知道弒殺的怪物,“厲”之一字,便是用以形容這種狀態。那天晚上,也是那嫌疑犯命好,遇上了一個保留了些許智慧的未成形厲鬼,鄭隱這才得以救下他的命——然後把他送去審判。也因為那個鬼魂的靈魂未被完全侵蝕,鄭隱還能散去他周身怨氣,將之送歸地府。
不過,如果那真是一個完全成型的厲鬼,這人也是絕對不可能活着跑到雜貨店門口的。
“所以,這裏確實出事了。”鄭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旋即又搖頭道,“這些事之後再談,我這次來是接了訂單的,要來找一戶人家。”
他把那水鬼所說的信息一一告訴日游神,日游神仔細聽了,點點頭,道:“此事不難,請小鄭先生暫等十分鐘,我去去就回。”
說完,又是一陣旋風將他包裹。
鄭隱也沒走,待在這兒刷了會兒手機,十分鐘后,日游神再次現身,告訴了鄭隱那家人現在的位置,又詢問了他現在的住處。得知鄭隱還在石頭百貨商店,他還約好了晚上要去拜訪。
告別了日游神,鄭隱又抽出了一張青色的符紙,夾在指尖,低聲念誦。
“風咒·風散影。”
似乎有一陣微風吹來,而鄭隱的身形卻在這微風的吹拂中緩緩淡化,似乎,是風將他的身影吹散了。
身形隱去之後,他避開保安,悄悄進了小區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