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如願
沒過多久,鄭隱就看到了此行的目標。
一母一子,兒子大概七八歲的樣子,母親陪着他在小公園裏玩。看母子二人的穿着,生活應該還是過得不錯的。
鄭隱保持着隱身,悄聲走了過去,走到兩人身邊。
他本想聽一聽二人談話,了解一下他們的生活,但剛走過去,一個和孩子母親年紀彷彿的男人便走了過來。鄭隱悄悄讓開道路,在一旁看着。
看了一會兒,又聽了一會兒。直到三個人手牽手離開,鄭隱沉默許久,這才轉身離開。
他沒有現身,也沒必要現身。此行,他的任務本來就只是觀察。
不過……也不知道那個水鬼能不能接受這件事。
鄭隱沒回家,而是直接回到了雜貨店。他現在確實有點需要錢了,在招到合適的店員之前,他恐怕得在店裏堅守些日子——以一個月為上限。如果一個月內他都招不到人,恐怕就只能去借錢漲工資了。
前提是,他真的有能借到錢的朋友。
不過,這一天倒沒讓他失望,真有不少人來他店裏,不過進門的多,花錢的可就少了。也沒辦法,他這家百貨商店裏的貨物實在有點匱乏,鄭隱也只能和人家解釋說剛開業,東西不全。
總不能真說是自己沒錢進貨吧?
應付到晚上,夜幕降臨,鄭隱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以前這家店的經營者不是他,他也從沒想過,開店居然是這麼麻煩的一件事。
眼看着路燈已經亮了,鄭隱上前關上了店門。
過了幾秒,他又把門推開,於是門外氣氛驟變,原本明亮的燈光變得慘淡,殘存的日光似乎再也照不到門口的街道上。街道中線以外,不再是對面的商鋪,而是一片濃郁的黑。
他的開門的動作,似乎改變了眼前這個世界。
不過鄭隱沒什麼感覺,這種變化他早看過不知道多少次,連“膩”這種感覺都快膩了。打開門之後,他就直接回到了櫃枱裏面等待着。
然後,果然。沒等幾分鐘,地上就出現了一片片渾濁的水跡。一隻蒼白的手伸出來,在櫃枱上輕輕一敲。
沒有聲音,但鄭隱依然抬起了眼皮,看了他一眼。
“我的訂單。”這水鬼說話依舊是言簡意賅。
“我完成了。”鄭隱平靜開口,“我找到了你的妻子和兒子,他們現在過得不錯。”
“嗯。”水鬼應了一聲,但依然站在原地不動。
鄭隱也沉默了一會兒,這才嘆了口氣,開口道:“那個男人……對她很好。我看得出來,那是真心實意的感情。他對你兒子視若己出。”
這才是鄭隱剛才沉默的原因。
但是,這種事,難道能去指責誰嗎?
當其中一方已經去世之後,對另一方的任何指責都是完全站不住腳的——每個人都擁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權利,沒有誰必須一輩子生活在回憶和痛苦之中。那是折磨。
當他說完這句話之後,他注意到了那水鬼變化的表情。
那是一種……如釋重負一樣的表情。
“看來,你想得通。”鄭隱聳了聳肩。
“我已經死了。只要她……過得好。”那水鬼居然扯出了一個微笑,這讓鄭隱都驚訝了片刻。要知道,“欣喜”“高興”這種情緒可是絕對不容易在一般小鬼身上出現的,一旦有這種情緒,就代表他滿足了,沒有留戀了。
那也就是,失去成鬼的依託了。
果然,
在他露出笑容之後,他身周開始緩緩逸散出黑色的怨氣。他伸手插進自己的胸膛,從裏面掏出了一根虛幻的魚竿,那些怨氣便被魚竿收攏、逐漸凝實。
“你都快修成鬼身了,”看見這一幕,鄭隱忍不住開口道,“到時候你甚至可以自己去看看你的家人。就這麼離開了?”
“她有新生活了。”水鬼依然在笑,“不用再去打擾。”
他的身形越來越虛淡,但鬼相卻逐漸褪去。最後,當所有怨氣都散去時,原地只剩了一個普通的男人,憨厚,老實,毫無怨念。
他朝着鄭隱點了點頭,便沉入地下,再無蹤跡。
只有這根魚竿,成為他存在過的最後證明。
鄭隱沉默地看着他離去,嘆了口氣,撿起了那根魚竿。
這就是他能支付的最後、也是唯一的報酬了。
打上封印,把那魚竿擺上貨架,和昨天前天收穫的那把刀擺在一起。
生離與死別,都足以讓人傷感。而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如他這般,能選擇毫不留戀地離開這個世界呢。
鄭隱在那裏感慨着,店門忽然被人敲響。他回頭一看,正是白天剛見過一面的日游神。他也是遵守承諾,說過晚上要來,這才剛一入夜就已經到了。
“小鄭先生,”日游神先跟鄭隱打了個招呼,結果一眼就看見他擺上貨架的那根魚竿,好奇地問:“這是今天的委託報酬?”
“嗯。你有興趣?”鄭隱把魚竿遞給了日游神。
日游神拿着魚竿摩挲了兩下,不過鄭隱設下了封印,他看了一會兒沒看出門道來,問道:“什麼級別的,效果是什麼?”
“遊魂級,不過是他主動製造的,大概接近鬼身了吧。”鄭隱隨口說道,“效果……應該是釣魚效率提高?也說不定能釣上來什麼奇怪的東西。”
“一個接近鬼身的遊魂,居然能這麼堅決地回歸地府啊。”日游神嘖了一聲,“這東西不錯,我最近正好喜歡釣魚。”
說著,他伸手進衣兜掏了掏,卻掏出了一根足有一米長、半米粗的外紫內黑的木料,把它豎著放在了地上,“我拿這個換。”
“陰檀?”鄭隱眉毛一挑,上前摸了摸,“好材料。收了。”
抽出一張空白符紙,他把符紙貼在了那根木頭上。紫光一閃,木料原地消失,那張符紙上卻多了一副抽象畫,畫上是一棵純紫色、開枝散葉的古樹。
然後,他又隨手一點,魚竿上析出點點青色靈力,匯聚在他手上,重新成為一張符籙。失去了封印,那魚竿上陰寒氣也逸散開來,日游神拿着這魚竿,滿意的點了點頭。
然後,就像剛剛抽出木料一樣,他把這魚竿往衣兜一塞,足有三米多的魚竿被卻順暢地滑進了他的兜里。
鄭隱給他找了把椅子,自己坐回櫃枱後面,這才開口問道:“跟我說說,這五年天明市到底出了什麼事兒?我走的時候,這裏可沒有厲鬼到處亂跑。”
日游神思索了片刻,嘆了口氣,說道:“這幾年來,天明市的確是越來越亂了。具體因為什麼,我調查過,但查不到什麼東西。不過,不知您感覺到了沒有,天明市現在的靈力和怨氣,比五年前可濃郁太多了。”
“有嗎?”鄭隱愣了一下,“天明市的靈力和怨氣不一直是超標的嗎?”
他確實是對此沒什麼感觸。他從小在天明市成長,修鍊,曾經一度以為天地間的靈力濃度就應該如此,但直到五年前離開本市去了外地,他才意識到,天明市的靈力濃度,幾乎是外界其他地方的兩三倍還要多。
靈力密集,怨氣也是如此。怨氣富集則易生鬼,天明市裡黑夜居民的數量,簡直能讓其他城市望塵莫及。
不過,這可真未必是什麼好事。天地間絕不會有無緣無故出現的靈力富集區,鄭隱本身也懂陣法,天明市的地理位置並不足以構成什麼大型聚靈陣。-那這些靈力和怨氣的來源就很古怪了。
當年,鄭隱和他的父親曾經追查過此事,追查了很長一段時間。
然後,就是那場戰鬥。
“現在超標更嚴重。”日游神皺眉嘆了口氣,“遊魂越來越多,鬼身也多了好幾個。有些外人來這裏定居修鍊,沒有管轄,沒有約束,也鬧了不少矛盾和亂子。這兩年才稍微好了一些。”
“我才走了五年,這裏就連秩序都沒了。”鄭隱搖搖頭,“有些傢伙就是欠管教。”
“其實……”日游神眨了眨眼,有些猶豫地開口道,“這兩年,這裏的秩序已經很好了。”
鄭隱挑了挑眉,一臉玩味地看着他。
日游神被他盯得頭皮發緊。
不過,半晌之後,鄭隱卻只是笑笑,避開了這個話題,轉而道:“說點別的吧。我現在可是‘初來乍到’,沒多少人還記得我。你得幫我去宣傳宣傳,讓他們知道我回來了,知道雜貨鋪又開門了。我覺得,你現在應該不希望我‘大張旗鼓’地去宣揚吧。”
鄭隱着重咬住的那幾個字,讓日游神聽出了一身冷汗。
“一定,一定。”日游神勉強笑了笑,“我還要巡街我先走了!”
飛快地吐出幾個字,他幾乎是飛一般逃了出去,一出門就化成旋風跑遠了。
“嘖,好歹還是個香火神,膽子真小。”鄭隱看着門口,自言自語道,“不過,究竟是什麼高人,能在我離開之後,維持住天明市的秩序,還能讓他們認可?”
“總不能……真的是下面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