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十)終局
馬玉樹此時的驚訝遠大於對本部亮欠債不還的憤怒,心事重重地掛斷通訊后,才後知後覺地騰起了一肚子的怒火。
但他又不能撥打回去,將本部亮一通怒罵,只得強壓火氣,聯絡上了凱南。
凱南聞言,倒也大出意外。
……真有意思。
一隻輸光了牌、已經從牌桌上被一腳踹了下去的老癩皮狗,膽大包天,敢騙到自己的頭上來,還騙得挺成功,仗着自己提供的本錢一朝翻身後,居然人模狗樣地說要請他吃飯。
但凱南同樣心如明鏡。
小半年的時間,還不足以讓本部亮翻本,還得起他那兩千萬高利貸外加天價利息。
他稍作分析,局勢就分明了。
本部亮如今處在“海娜”的保護之下,而“海娜”因此和“盧梭”斗作了一團。在這樣長期的耗損下,雙方必然互有損傷。
凱南的消息向來靈通。
聽說“盧梭”和“海娜”十天之前,在一條比豆腐渣還脆弱的街道上有過一場無比慘烈的短兵相接,有槍聲一聲聲地直響到半夜。
至於誰勝誰負,“盧梭”和“海娜”那邊都把嘴閉得死緊,自然不為外人所知。
不過,結果也不難推想。
“海娜”和“磐橋”是草台班子,想也知道實力是比不過背後財力雄厚的“盧梭”的。
而在這種劍拔弩張的時刻,本部亮的這通來電,釋放出的信息就很值得玩味了:
誰先示好,那就是誰先支持不住了。
而“海娜”一旦支撐不住,處於風暴中心點的本部亮的處境必然尷尬。
不過,凱南絕不會被沖昏頭腦,興沖沖地以勝利者的姿態去單刀赴宴。
本部亮點名道姓要自己也一同去,看似是有講和認輸、把錢慢慢還上的打算,但誰又知道他轉着什麼樣的惡毒心思呢?
凱南需要去見他——因為這場宴會,必須要自己到場,本部亮才有可能露面——卻又不能貿貿然去見。
凱南嘗試直接聯繫江九昭。
誰想剛一接通,得到的只有一句匆匆的“我現在沒手接別的活”,就掛了。
凱南饒是想像力再豐富,也想不到他是物理意義上的“沒手”了,正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等待着適配的義肢到貨。
從他的隻言片語中,凱南以為他正忙着對付寧灼,騰不出手來,便放棄了請他做臨時保鏢的打算。
他轉而撥通了“手套”的通訊器,存了個心眼,想要問一問江九昭的任務執行到哪種程度了。
通訊連通了。
對面的卻並非“手套”。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對凱南而言全然陌生的聲音:“凱南先生?”
凱南一愣:“……你是誰?”
對方軟綿綿地打了個哈欠,惺忪到了有些口齒不清的地步:“我是暫時取代‘手套’的人。他最近……很忙。”
……忙着投胎去了。
凱南心生警惕:“你怎麼知道我是誰?”
對方是個挺活潑的性子:“‘手套’把他的整套聯繫網都留給我了,是來電顯示告訴我您是誰的呀。”
凱南無心和他東拉西扯,開門見山道:“我要去和一個危險人物見面。我知道小江不方便,把‘蜘蛛’給我。他搞潛伏襲擊也是把好手。”
沒想到,對方直接拒絕道:“不巧哦,他也不方便。”
凱南微微皺眉,覺得這個臨時頂替“手套”的人是十分的不靈光。
“手套”為什麼要挑這個人接班?
他耐着性子發問:“那還有誰有空?”
“都不是很有空。”傅問渠
眯着眼睛爬起身來,摸去客廳冰箱,咬了一口西瓜尖尖,覺得滋味不錯,有心給寧灼送一個回去嘗嘗鮮,“……這樣,是什麼地方,我陪您去,怎麼樣?”
凱南掛斷了通訊器。
他不肯信任這個油嘴滑舌的陌生人。
失去了可靠信息源和熟悉幫手的凱南,獨身赴宴的念頭更淡了。
乾脆就讓“盧梭”和姓寧的他們繼續斗下去好了,他作為出資人,完全沒有必要拋頭露面,繼續安穩地躲在幕後,最安全。
但正式開戰,也是有風險的。
萬一“盧梭”真的大舉攻入“海娜”,一個錯手,誤殺了本部亮,那對凱南來說,便是一筆了不得的損失了。
凱南自己本身並不是資本,只是把人脈運作得很好。
他還沒有這樣的資本去充大方。
能夠在一個私密性良好的地方和平解決爭端,那的確是最好的辦法。
念頭一轉,凱南又冒出了一個主意。
他撥通了那個許久未聯繫的號碼。
……
前些日子,林檎領略了凱南的真面目,已經不夠聽話了。
凱南不喜歡他這副不尊重長輩的樣子,於是先下手為強,利用相熟的幾個底層記者,發動了幾場輿論戰,針對林檎無中生有地製造了一些謠言。
“白盾”警察的罪狀多得很,凱南挑了幾樣萬能模版,套用在了林檎身上:暴力執法、收受賄賂、勒索犯人。
這些都是人嘴兩張皮的事情,只要有“知情人”出來指證,就能順利編造出一篇似是而非的稿件。
之前,在凱南的一手炮製下,林檎的公眾形象幾乎是一個完人。
凱南很清楚銀槌市的特性:它嚮往英雄,要求完美,卻又本能地懷疑一切、嫉妒一切、審視一切。
林檎的醜聞一出,熱捧他的潮水馬上退去,無數隱伏在網絡中的聲音窸窸窣窣地冒了出來。
“我早就知道銀槌市的警察沒有一個好東西。”
“有人和我一樣討厭完美的林警官嗎?”
“他的臉都爛成那樣了,我說他可能早就心理變態了,姓林的舔狗居然還敢罵我。”
凡此種種,甚囂塵上。
這就是凱南的能量。
造謠對他來說,是最無所謂的、幹得最熟悉的事情。
只要林檎認真,林檎就會一敗塗地。
但凡嘗過名譽的甜頭,誰又能甘心自己就這麼臭下去呢?
確保林檎陷入了輿論漩渦后,凱南做出擔心狀,去電邀請他來做訪談,就最近的謠言做一次總澄清,實際上是再吃一波流量紅利,想看看林檎熱鍋螞蟻一樣的表現。
可惜,林檎那邊並不能領會到他的好意,不僅拒絕,而且態度一如往常,不卑不亢,反倒弄得凱南好沒意思。
凱南有心讓林檎再受些教訓,可想一想,還是作了罷。
前些日子,為了榨乾查理曼的最後一點利用價值,他自作主張地揭露了查理曼後備箱藏屍的秘聞,引·爆了銀槌市的網絡之餘,也讓“白盾”的顏面掃了大街。
已經有“白盾”上層在看到林檎那些“醜聞”后,輾轉託人聯繫到凱南,要他“管控到位”。
這也是暗示他,別做得太過分,差不多得了。
在凱南沉思之際,林檎斯文柔和的聲音在那邊響起:“凱南先生,您好。”
“最近忙嗎?”凱南先生的嗓音有如春風化雨,彷彿他們之間從無齟齬,“有一個宴會,想要請你參加,不知道你肯不肯賞光呢?”
林檎知道凱南的每一句話都帶着目的,他的“宴會”,必然不僅僅是宴會。
他好脾氣地問:“是什麼樣的宴會?”
通過前期的交往,凱南也同樣了解林檎。
他善良卻也圓滑,知世故也不世故,即使是拒絕人,也會讓人覺得渾身舒泰。
但凱南會讓他無法拒絕的。
“宴會上,搞不好有人要殺我。”凱南溫聲道,“所以,我想請林檎警官保護我。可以嗎?”
林檎既然已經知道他的嘴臉,那他不介意讓他知道更多。
然後,他就會想辦法讓林檎知道,走他那條所謂的正義之路,道阻且長,路邊橫倒着一萬具屍體,其中就有他的死鬼爸爸林青卓。
走凱南這條墮落之路,卻是一帆風順,談的生意都是千萬起步。
他知道的越多,受到的誘惑就越多。
舊的查理曼已經失去了作用,凱南現在需要培養出一個新的小查理曼出來。
更何況,林檎的“白盾”身份,也能給他保駕護航。
在警官面前,雇傭兵要是膽敢輕舉妄動,就是公然挑戰“白盾”、與“白盾”為敵了。
打着這樣一箭三雕的主意,凱南心情不錯,再次聯繫上了馬玉樹:
“告訴他們,見面的時間和地點由我們來定。我們這邊會有三個人到場。不允許攜帶任何形式的武器、錄音器材和通訊器材。如果他同意,我們就可以見面。”
而本部亮對凱南的要求照單全收,並回答道:“正好,我這邊也會帶三個人。”
兩邊就這樣達成了一致,順利得簡直不可思議。
大概就是因為太順利了,在半個小時后,凱南接到了另外一通意料之外的來電。
看到來電人的姓名,凱南呆了一瞬,以為自己看錯了。
但他還是馬上接起,並將聲音自然放輕放軟:“喂,小霍總。”
這大半夜的,霍齊亞口齒清晰,毫無困意,聽上去甚至還有幾分冷森森的怒意:“聽說你們要和‘海娜’的人見面?”
凱南皺眉:小霍總的情報也太快了。
凱南賠着笑,以不變應萬變:“您怎麼知道——”
霍齊亞狠狠掐了一下鼻樑骨,不耐煩道:“你半夜打電話給阿問,不說掏錢的事情,張口就要管‘盧梭’借人。如果不是衝著‘海娜’,難道‘盧梭’是你凱南的雇傭兵,你想什麼時候點兵點將,都隨你的意?”
被指着鼻子罵了一頓的凱南面紅耳赤之餘,也難掩驚訝地稍稍揚眉。
這些信息,怕都是那個接到通訊的“阿問”告訴霍齊亞的。
敢這麼晚打擾小霍總,又能從自己的語焉不詳中馬上判斷出自己要針對的“危險人物”是“海娜”,那位“手套”的接班人,倒是真有兩把刷子。
霍齊亞又問:“見面的時間地點定下了嗎?”
凱南皺眉:小霍總這也要管?
饒是如此,他還是老實地交代了剛剛和馬玉樹議定的高級餐廳的名稱和位置。
“知道了。”霍齊亞冷冰冰道,“我會讓江九昭去那裏盯着寧灼的。這些日子,他實在給我找了不少麻煩。凱南,也請你有一些時間觀念,不要隨便打擾阿問。”
結束了一場冷冰冰的訓斥后,霍齊亞就單方面結束了通訊。
凱南手握通訊器,愣了許久。
好在他向來是見多識廣的,念頭一轉,便是一片通達。
——小霍總這一口一個“阿問”,叫得這樣親密,搞不好那位“手套”的接班人,是在別的地方有些了不得的大本事呢。
……
凱南的想法的確不算錯。
按掉了通訊,傅問渠笑眯眯地收回手來,用左手一柄雪亮的刀刃拍了拍他的臉蛋:“辛苦小霍總了,您繼續睡啊。”
說著,他一骨碌翻到自己餘溫猶在的地鋪被
窩,把凱南預定的見面地址發送給寧灼后,輕鬆陷入了又一輪夢鄉。
他是睡著了,徒留下半夜被傅問渠一腳蹬起來的霍齊亞,渾身發冷,難以入眠,思考這位瘟神什麼時候能夠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