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會唱歌的狗子
等儀仗隊過去之後,江停雲買了倆泥人,順便詢問了城裏哪家客棧的信譽好。
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之後,他就辭別了泥人大爺,把大爺推薦的四家客棧全轉了一遍,最終選定了恆遠客棧。
不過不巧,由於最近情況特殊,雖然他來得不算晚,但也不算早。他最看好的恆遠客棧,已經客滿了。
江停雲無法,只能退而求其次,準備到悅來客棧去。
好在悅來客棧沒有客滿,讓他定到了一間天字號房間。
不過,揚州城的物價可真是高呀。哪怕悅來客棧的老闆比較實誠,並沒有因考生增多就漲價,一天下來連吃飯帶住房也得一錢銀子。
雖然他家裏小有資產,江停雲也不想把錢都花在住房上。
一般情況下,客棧酒樓里的夥計都有兼職,那就是給牙公牙婆們拉生意。
晚膳過後,他湊了個夥計比較清閑的時候,用一錢銀子作為打賞,找夥計打聽到了比較靠譜的中人。
那是個牙公,姓黃,今年四十多,做這行已經有二十五年了。過他手的房產、田地和奴婢不計其數。
「小公子是來參加府試的?」
黃老闆穿了一身利落的短褐,稍顯稀疏的頭髮也梳得整整齊齊,偏又生得慈眉善目,只偶爾從他眼睛裏,才能看到幾分屬於商人的油滑。
「正是。」江停雲道,「我姓江,三水江,黃叔叫我小江就行。」
被人尊重,誰不喜歡?
江停雲年紀雖小,但能來參加府試的,都是童生,那可是有功名在身的。
黃老漢的態度立刻就好了許多,笑道:「那老漢就托個大,喊你一聲小江了。不知小江想要租什麼樣的房子,又準備租多久呢?」
江停雲脫口而出,「左鄰右舍口碑好的,最好是獨立的院子,離鬧市近些也無妨。」
像他這樣趕考的書生,租房一般都會要求環境清幽,以便於他們複習功課。
但江停雲從上輩子開始,就信奉平日十分功,考試不用忙。
但凡考試之前,他是從來不趕着複習的,反而會盡量放鬆心情,讓自己用最好的狀態迎接考場。
所以,對他來說,離鬧市遠近都無所謂。
而他畢竟年紀小,又是一人獨居,離鬧市近了,安全也更有保障。
他知道,只要自己加了最後那一句,黃老漢一定會給他找一個臨近鬧市,卻又符合條件的。
那些清幽的院子,這時候是不愁租的。
「有。」黃老漢立刻道,「不知你要租多久?」
「先租兩個月。」
從現在算起,兩個月的時間,絕對已經考完放榜了。
黃老漢拿出一本牛皮封的冊子翻了翻,把其中一頁送到江停雲面前,「你看看這個,這家原是賣花的,前幾天舉家回鄉奔喪,半年之內都不會回來。」
然後他又列舉了許多優點,什麼佈局清雅呀,花草繁茂呀,總之就是一通誇。
「養花草的呀。」江停雲微微蹙眉,「那豈不是會有很多蚊蟲?」
真當他年紀小,就有冤大頭潛質呀?
哪有租房子只說優點,不說缺點的?
這黃老漢,比起趙大娘來,還是少了幾分實誠,多了幾分女干詐。
見他像是懂行的,黃老漢訕訕一笑,「養花草的嘛,有些蚊蟲也是可以理解的。」
江停雲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咱們還是先去看看房子吧,畢竟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黃老漢忙道:「應該的,應該的,公子跟我來。」
不出江停雲所料,這個院子就處於鬧市區,前面是店鋪,後面是店主一家人居住的地方。
院子不大,只有一進,正房和東廂房都掛着鎖,唯獨西廂房是要出租的。
「也就是說,租給我的只有這一間房?」
黃老漢陪笑道:「這院子裏的廚房和水井,你都可以用。」
江停雲道:「我又不做飯,用廚房水井做什麼?」
兩人又扯皮了幾句,最終定下,這一間屋子,兩個月的租金為一兩銀子,廚房和水井都向他開放,若他要以文會友,這花草扶疏的院子也可以借給他用。
兩人回到客棧,找了客棧老闆做保人,簽字畫押交完定金之後,黃老漢才假模假樣地擦着汗感嘆道:「果然是讀過書的,老漢做了這麼多年生意,都險些招架不住呀!」
江停雲也笑着恭維了回去,「主要是黃叔做生意誠信,看我年紀小,照顧我呢。」
所謂花花轎子人人抬,商業互吹誰不會呀?
江停雲把屋子收拾了一下,第二天就搬了過去。
徹底安頓下來之後,他才有心思好好逛逛這聞名天下的揚州城。
自宋朝之後,全國經濟重心逐漸往南轉移,揚州城這塊兒楚國故地,也逐漸有了舉足輕重的地位。
其繁華程度莫說是芙蓉縣那個小縣城,便是京城也可以拼一拼。
街上不但有賣各種本地精美糕點的,還有從京城那邊傳過來都各色小吃。
而且,這些小吃都經過改良,更符合當地人的口味。
另有賣鞋的、賣布的、賣草席的、賣糖人的、賣蓮蓬蓮子的、賣各色玩物的……
街東頭聚集了一大堆的人,大人孩子鬧哄哄的一團。江停雲擠進去一看,原來是拉洋片的,兩文錢就讓看一回。
這不就是最早的電影嗎?
江停雲當即掏出了兩文錢,「老闆,我看一回。」
「好嘞!」老闆利索地收了錢,「客觀您把眼睛貼在這裏,就能看清楚了。」
拉洋片雖然是舶來品,但勞動人民的智慧不容小覷,裏面播放的是一個本土的神話故事——《西方天帝少昊建立鳥國》。
裏面出現的鳥類何止數百,卻每一隻都畫得栩栩如生,隨着洋片的轉動,彷彿要活生生地撞進他眼睛裏。
一遍看完,江停雲大為驚嘆,意猶未盡地問道:「老闆,你這裏面的畫,是哪位大家畫的?」
那老闆擺手笑道:「什麼大家?就是我大侄子瞎畫的。」
這時,又有生意上門了,老闆就不再搭理江停雲,去招呼別的客人了。
江停雲無法,只能擠出人群,再往熱鬧處去。
這中間,他不經意般閃避過了三個要撞他腿上的孩子,避過了兩個楚楚可憐,要賣身葬父的姑娘,保住了自己鼓囊囊的錢袋。
哎,不是他不近人情,實在是演屍體的那倆太不敬業,不是手顫就是腳動。
偏他視力又太好,裝看不見太侮辱自己的智商了。
突然間,人群騷亂着往一個方向聚集。
江停雲不明所以,趕緊拉住一個大娘詢問:「大娘,大家都是去幹嘛呀?」
那大娘急着看熱鬧,本是要發火的,但看見攔自己的是個芝蘭玉樹的美少年,心裏那點氣立刻就散盡了。
大娘笑眯眯地對江停雲說:「前面來了個會唱歌的狗,大家都要去看熱鬧。小公子,你要是沒事,也一起去看看吧。會唱歌的狗,老身還是第一次聽說。」
「會唱歌的狗?」江停雲也很驚奇,「那是要去看看,我也稀罕呢。」
「那就一起?」
「一起,一起。」
於是,大娘收穫了一個同行的美少年,江停雲跟着大娘,避免了看熱鬧被人擠的命運,皆大歡喜。
等他們到的時候,已經里三層外三層圍了好幾圈的人。如果不是大娘大發神威,以江停雲的身手,還真不能保證,能在不傷人的情況下擠進去。
不過,即便是在外圍,也已經能夠聽見清脆的歌聲了。
說實話,這歌唱得真不怎麼樣,十句有八句都不在調子上。若說有什麼可取之處,也就是聲音清脆響亮了。
但就是這樣的歌聲,去引得圍觀的人不住叫好,還有很多人毫不吝嗇地拿錢,揚手往圈子裏扔。
江停雲不禁懷疑:這些扔錢叫好的都是托吧?
直到他跟着大娘擠進來最裏面,才發現人們喜歡的不是歌聲,而是獵奇。
場地是用白灰畫的一個圈子,圈子中央站着一隻奇怪的狗。
那狗的兩隻後腿特別粗壯,就像熊腿一樣。相對來說,前腿就細得不正常。
最讓圍觀之人驚訝,也最讓江停雲驚恐的是那隻狗的臉。
那竟是一張人臉。
不是像,而是真的一張孩子的臉。不但五官與四五歲的孩童無異,臉上甚至連半點動物應有的毛髮特徵都沒有。
看到那張臉的瞬間,江停雲只覺得一股涼氣從腳底升起,直衝腦門,讓他的腦子前所未有的清醒。
腦中貯存的相關記憶很快浮現了出來,那是他上學時看過的一本志怪小說——《聊齋志異》。
當時他看到了一個叫做《造畜》的篇目,因為好奇就去網上搜了,而且很幸運就搜到了相關的另一本志怪小說——《子不語》。
如果說《聊齋》裏的造畜,是經過作者藝術加工,只有深思才能體會其中之惡的話;《子不語》就是赤-裸-裸地將現實里的殘酷,直白地展示出來,讓人只看一眼,就不寒而慄。
不行,他的良心不允許他見死不救。
但不能力敵,最好智取。
他深吸了一口氣,做好了表情管理,先是大聲叫好,接着扔了一個五兩的銀錠子做為打賞。
他的舉動,果然引起了老闆的注意。一個長着絡腮鬍子的大漢,操着一口山西口音,親自來感謝他。
「小人多謝公子賞賜。」
江停雲滿臉興奮地說:「我還是頭一回看見這麼有意思的東西呢,這是你該得的。誒,對了,你們要在這裏待幾天,我明天還能看見嗎?」
「在的,在的,公子明天儘管來。」
有錢賺,他們為什麼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