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精分的朱爾旦
「這裏怎麼一個人都沒有啊?」
廟裏的神像大多是遵循勞動人民的想像塑造出來的,裏面難免增加了許多具現化的東西。
比如三台海會大神的三頭六臂,太上老君的鳥喙,還有二郎神的三隻眼。
總而言之,若不是提前知道自己進的是神廟,單從神像上來判斷的話,誤認為是個妖怪也不稀奇。
再加上此時的真君廟裏冷冷清清的,只有巨大的神像聳立在那裏,頗有幾分瘮人。
時虞的膽子不比煥娘大,忍不住搓了搓手臂上起的雞皮疙瘩,小聲詢問江停雲。
那廟祝似乎是聽見了動靜,停一下手中的活計,轉頭看了三人一眼。
時虞立刻捂住嘴,往江停雲身後藏了藏。
江停雲只得上前,對那廟祝行禮,「福生無量天尊——這位道友,貧道江停雲,這廂有禮了。」
廟祝冷淡的神情瞬間消失不見,換上了一副熱情的嘴臉。
「原來是江道兄來了,快快請進,真君爺爺已經候你多時了。」
江停雲笑道:「煩請道兄帶路,引貧道拜訪真君。」
既然真君已經來了,他買的那些貢品,好像用不上了。
那廟祝倒是有心和他多說幾句話,套套近乎,但他不敢耽誤二郎神的正事,只能忍着心頭的不甘,給江停雲三人引路。
這廟宇是凡人所建,乃是凡人來燒香祭拜之所,左右也有供達官貴人歇息的廂房。
但清源妙道真君法駕降臨,自然不會落腳在這些地方。
可以說,每一座有真神的廟宇建成之後,都會有神力生成一座凡人看不見的行宮。
二郎神如今自然是在行宮裏。
江停雲跟着廟祝跨過了一道門,就感覺周圍的靈氣驟然濃郁,彷彿是從一個空間,進入了另一個空間。
眼前樓閣儼然,亭台相連,以玄色為主的建築,透出一股威嚴寶相。
廟祝道:「真君爺爺就在正殿等候,還請三位稍等,小的這就前去通稟。」
「有勞。」江停雲對他點了點頭。
那廟祝進去不久,就見康太尉大步流星地走了出來,遠遠的就對江停雲笑道:「我就說你會來得很快,你也果然沒讓我失望。」
江停雲也笑道:「真君要送功德給我,我自然得快點來,免得真君反悔呀。」
「臭小子!」康太尉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轉頭對煥娘道,「你昨天晚上說的話,真君可都聽見啦。」
「啊?」煥娘瞬間就苦了臉,怯生生地問,「三公主來了嗎?」
她好想求個庇護呀!
但很遺憾,康太尉告訴她,「三公主也是一方河神,自然有自己的神職在身,哪能天天和二爺在一起?」
煥娘的臉色更苦了。
進殿之後,除了隨着大家一起行禮之外,煥娘一個字都不敢多說,只是盡量減弱自己的存在感,希望二郎神不要注意到自己。
上天似乎是聽到了她心聲,二郎神只顧着和江停雲說話,根本沒多給她一個眼神。
「你來得倒是快。」
江停雲正色道:「真君相召,必有要事,豈能耽擱?」
二郎神笑了笑,把陸判和朱爾旦的事大略說了一遍。
「自從換了一顆心之後,朱爾旦就彷彿被奪舍了一般,還是奪得不徹底的那種。
他體內彷彿有兩個魂魄,在不停地爭奪身體的控制權。
一開始兩個魂魄都是無意識的,但慢慢的,後來的那個魂魄先反應了過來,把他原本的意識壓得喘不過氣來。
只可惜,原主人到底是原主人,憑藉著地利之便,還是能偶爾出來。
只不過,這種不算平衡的平衡,在上個月,徹底打破了。」
說到這裏,二郎神的神情十分凝重。
江停雲追問道:「出了什麼事?」
二郎神道:「後來那個魂魄,嫌棄朱爾旦的原配相貌醜陋,攛掇陸判給她換了一個美人頭。」
聽完之後,江停雲並沒有多驚訝。
因為他看過這個故事,不但是原著,還看過改編的電視劇。
雖然他看的那一版電視劇,把很多故事改編得一言難盡,失去了聊齋原本的諷刺意義。
但對於這個故事,相比於原著的純粹yy,把一切都描述得極為蘇爽,江停雲更喜歡電視劇的改編。
換心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劇里的代價,就是原本屬於朱爾旦的人格和善良。
如今他穿到了這個世界,當紙張上單一而扁平的故事變成了現實,世界意識自然會補全不足,變一切不合理為合理。
江停雲又問道:「是朱爾旦原本的意識不願意自己的妻子被換頭?」
「是的。」二郎神道,「這朱爾旦縱然蠢頓,但也算有幾分情義。」
在妻子被換頭之後,朱爾旦原本的意識就像是突然被加持了力量,奮起反抗,竟然慢慢壓過了後來的那個。
蘇氏本以為是丈夫嫌棄自己的容貌,所以才會有這一場事故。
但真正的夫妻二人匯合之後,她才知道,一切都另有緣由。
本來朱爾旦的妻子就在悄悄踅摸合適的大師,出了這樣的事,更加堅定了這種心思。
她最終求助到了二郎神君廟。
「若非如此,我還不知道,這陸判不但在陰間作威作福,還舞到陽間來了。」
提起這個,真君十分氣憤,眼中的殺氣暴露無遺。
嚴格來說,鬼神的存在,就是為凡人服務的。
因為無論是神仙還是妖怪,死亡率都比凡人要低得多。
也是因此,不直接干預凡人的命運,是鬼神之間心照不宣的默契。
就連經常行走人間的黑白無常,也只敢打打擦邊球,不敢真的為凡人逆天改命。
如今陸判的所作所為,不但是觸到了真君的逆鱗,也是戳了許多鬼神的肺管子。
江停雲問道:「真君的意思,是讓我出面,解決朱爾旦家裏的事?」
「不錯。」真君道,「你不是學了一個換臉之術嗎?正好把朱爾旦妻子的臉給換回去。」
作為一個有老婆的神,二郎神可太明白了,蘇氏如今的臉,就是橫貫在夫妻二人心頭的一根刺。
刺不拔掉,就會一直疼。
「除此之外,還有幾個城隍土地也牽扯其間。你是泰山府君的弟子,由你出面處置,真是再好不過。」
聽到這裏,江停雲算是徹底明白了。
對付陸判固然不容易,但對付一個朱爾旦,對二郎神來說,卻是易如反掌。
人家之所以千里迢迢地把自己叫過來,除了有送功德的意思,還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不想和泰山府起衝突。
送他一份功德,又避免了和泰山府起衝突的可能,雙方算是等價交換。
但無論如何,對江停雲來說,這好處是實打實的,江停雲心裏自然感念。
他仔細詢問了和陸判有牽扯的那幾個土地城隍的值守之地,便和二郎神告辭,在陵陽縣找了家客棧住了下來。
「雲哥,咱們接下來該怎麼辦?」煥娘問道,「要不要我晚上先到朱家探查一二?」
因為有了先前打下的基礎,在江停雲說完氣態、固態和液態的理論之後,煥娘很快就舉一反三,並融會貫通了。
如今,她已經可以在固態和氣態之間自由轉換。
至於液態,e……
說實話,有點難。
不過,這也夠用了。
別的不說,她要是想進入誰家裏打探消息,絕對是神不知鬼不覺。
不過,江停雲問道:「你不怕門神嗎?」
「怕呀。」煥娘說得理所應當,「但我可以固態的形體翻牆進去,固態的時候,我可不算是鬼,門神當然不會管我。進去之後,我再恢復氣態嘛。」
「那行吧。」江停雲點了點頭,「今晚你先到朱家去看看,看他們夫妻二人相處的情況如何。」
「好嘞!」
得到了任務,能夠幫到雲哥,煥娘興奮異常。
這可是她一直以來的夙願,如今終於實現了!
時虞在一旁看得眼熱,弱弱地舉起了手,「那***嘛呀?」
這些日子她跟着江停雲,一直都是吃白住,心裏也怪不好意思的。
如果能夠幫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能讓自己心安一些。
江停雲道:「暫時用不到你,你先待命吧。」
「……好叭。」時虞就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瞬間就蔫了。
煥娘見狀,急忙笑着安撫她,「你可以幫忙訂客棧,收拾房間嘛。
我和雲哥都有事情要忙,咱們的行李可都要勞煩你看守了。」
雖然她和江停雲都有袖裏乾坤的法術,但他們出門在外又招搖過市,自然需要拿出一部分行李在外面,掩人耳目。
見自己也有事情要做,時虞心裏好受了些。
但她卻不解,「行李都在客棧里,還需要專門看守嗎?」
「那是自然。」
比起明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時虞,煥娘娘可有生活經驗多了。
「客棧里的夥計每天忙上忙下的,不可能每一間客房都招呼到。
就算他們有心防備,只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
「這樣啊。」時虞點了點頭,覺得出門在外的生活經驗,她還有的學。
隨即,她就忍不住又想起了自己的哥哥。
從前哥哥還好好的時候,她哪裏需要操心這個呢?
雖然哥哥冷心冷情,對外人都漠不關心,但對她個相依為命一起長大的妹妹,卻一直都十分維護。
哪怕她隱約察覺到,哥哥對她的維護之心,重得不大正常。
但她自幼便受哥哥庇佑,又豈能忘恩負義?
想到這裏,她抬頭問江停雲,「雲哥,我明天能出去轉轉嗎?」
說不定哥哥就在陵陽縣,她怕自己少出去一趟,就錯失了與哥哥相遇的機會。
可是,她又怕自己擅自行動,會破壞了江停雲的計劃。
作為一個自幼失去父母,和哥哥相依為命,在大宅門裏討生活的姑娘,時虞很多時候都乖巧得過分。
可以說,和江停雲相遇之初的百般糾纏,幾乎用盡了她一生的嬌蠻。
如果當時,江停雲真的狠心不管她,她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江停雲看出了她臉上的渴望與小心翼翼,不禁心頭一軟,故作隨意道:「煥娘白天沒事,你想出去,可以讓她陪你一起。」
霎時之間,時虞嬌媚的容顏便如春花初綻,驚走了料峭之寒。
「多謝雲哥,多謝煥娘妹妹!」
=====
月華如練,星子稀疏,蟬鳴與鴉鳴交相輝映。
煥娘趁着月色,避開朱家巡院的下人,從花園東北角的牆頭上翻了過去。
果然如她所料,前後門上的門神都未曾察覺異常,只以為是有小賊進了院子。
而鬼神是不管凡間事的,家裏盡了賊,得自己防備或報官去抓。
煥娘選的時機不早也不晚,正是用過了晚點,該是夫妻二人過點夜生活的時候。
如果朱爾旦夫妻之間的感情好,這時候必然一起在卧室不可描述;如果他們之間貌合神離,那此時朱爾旦十有八-九在書房用功。
進了朱家的院子之後,煥娘先觀摩了一下格局,就朝着正院上房的位置去了。
朱家的書房設在哪裏她不知道,但上房在哪裏卻是有規制的。
朱爾旦夫妻兩個果然在卧房裏,但卻沒有幹什麼不過審的事,而是在抱頭痛哭。
煥娘都懵了。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哭得這麼慘?
她慢慢把自己由固態化作氣態,從窗戶縫裏鑽了進去,偷聽朱爾旦夫妻的對話。
夫妻二人哭了一陣,蘇氏先開口了。
「相公放心,我已經到真君廟去拜過了。廟祝也說真君爺爺已經顯靈,最近幾日便有高人前來搭救。」
朱爾旦卻嘆了一聲,半點也沒有被安慰到。
「那廟祝多半是見你捐的香油錢多,故而說好話來安慰你呢。」
自從腦子變聰明之後,朱爾旦就多了一項煩惱。
那就是凡事愛多想。
原本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件事,現在不由自主的,他就要在腦子裏過個四五七八圈。
要知道,凡事就怕多想。
只要想得夠多,沒事也能找出事來。
更何況,他這新換的一顆心,還特別熱衷於陰謀論。
蘇氏道:「你還是不要多想了,前幾次就是因為想的太多,才把那禍害給勾了出來。」
說到這裏,蘇氏就忍不住垂淚。
——他們夫妻只是想平淡度日而已,怎麼就這麼命苦?
「哎呀娘子,你怎麼又哭起來了?」
朱爾旦的聲音驟然溫柔了八度,從袖子裏掏出一塊手帕,滿臉憐惜,小心翼翼地拭去蘇氏臉頰上的淚珠。
但煥娘卻清晰地看到,蘇氏的身子猛然一僵,避如蛇蠍般推開了朱爾旦。
這又是什麼情況?
正當她大惑不解的時候,朱爾旦替她解了惑。
只見朱爾旦嘴角噙着笑,神情與方才的愁苦大相逕庭。
他慢條斯理地站起身來,走到蘇氏身邊,強硬地按住蘇氏的肩膀,聲音里明明滿含笑意,卻讓煥娘覺得冰凍三尺。
「娘子,你我本是夫妻,你又為何要躲着為夫呢?」
蘇氏冷着一張臉,聲音冷硬道:「我與相公才是夫妻,你不是我的相公。」
啊,這……
煥娘更加迷惑了。
她可是看得真真的,整個過程中,朱爾旦身上沒有半點法力波動,又怎麼可能換了靈魂?
難不成,他們夫妻之間是有什麼誤會?
可是先前不還好好的嗎?
煥娘不敢出聲,只能繼續往下看。
朱爾旦依舊笑眯眯的,彷彿不會動怒一般。
「娘子在說什麼傻話?我就是你的相公啊。
難不成除我之外,娘子在外面還有別人?」
煥娘猛然捂住嘴,把那一口涼氣悶回嗓子裏。
——這朱爾旦,真是個笑裏藏刀的小人!
方才他那句話,但凡傳出去一點,蘇氏也就不用活了。
自幼見多了父親對母親的踐踏,煥娘最見不得像朱爾旦這樣,只會欺辱妻子的人渣。
她眼珠子一轉,決定作弄他一番。
仗着自己如今是氣體,別人看不見,她慢悠悠地飄到朱爾旦身後,對着他的脖子和耳後根吹涼氣。
鬼氣是何等陰森?
朱爾旦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只覺得後腦勺上起了一片的雞皮疙瘩。
恰在此時,「呼」的一聲,燈籠里的蠟燭突然滅了。
「啊!」蘇氏驚呼了一聲,又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只是眼中還有驚恐殘餘,渾身瑟瑟發抖。
畢竟,多大的風才能把燈籠里的蠟燭吹滅呢?
更何況,蠟燭滅的時候,她根本就沒有感覺到風的存在。
被脖頸吹涼氣的朱爾旦,更是渾身上下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誰,是誰在裝神弄鬼?」
還能強制鎮定,這心性可真穩呀。
煥娘偷笑了兩聲,操控桌子上的兩隻茶杯,像鼓槌一樣,交替打擊朱爾旦的腦袋。
直到朱爾旦被她整治得狼狽不堪,口中慘叫連連,煥娘才覺得心口的氣順了。
被她這麼一鬧,朱爾旦也無心再對如今貌美的妻子做些什麼了,甩袖去了書房。
蘇氏大大地鬆了口氣,跪在床上謝天謝地。
煥娘對她傳音入密,告訴她,真君爺爺派的高人已經來了,讓她明日午時到街上去,高人自會找她。
「多謝真君爺爺,多謝真君爺爺!」蘇氏簡直喜極而泣。
雖然真君廟裏的廟祝一早就給了保證,但高人一日不來,蘇氏的心就一日提着。
如今,她這一顆心總算是可以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