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分化
向崇星。
這三個字是暗號。
每每向淵感到生氣又無可奈何時,都會喊崇星這個名字,用平淡無奇的語調揪起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崇星的少爺脾氣打小就有了。按照崇椿女士的說法,這孩子打娘胎里就不老實,天天一副踹天懟地的架勢,很會折騰人。
從小就被崇椿當作Alpha來培養的人,偏偏分化成了Oga,還是個濃郁型的。
回想起這三個字的由來,還挺荒唐的。
幼兒園、學前班、小學、初中、向淵和崇星是一道摸爬滾打念出來的。
同校同班同桌,兩人就像是被命運的皮帶牢牢拴在了一起,彷彿那投錯了娘胎的親生兄弟。
那時候的向淵就是個悶葫蘆,三棍子打不出個響屁,也不知道怎麼就那麼不愛說話。小孩子都是天真爛漫,可可愛愛沒有腦袋的,唯獨小向淵不這樣,天天穿着幼兒園發的小西裝,脖子上系個小領結,像模像樣地背着小書包,不哭不鬧不愛笑。
莫得感情的樣子就像是魂穿文里的男主,小小的身體裏藏着大大的夢想,別看皮囊才上幼兒園,其實靈魂已經本碩博連讀了。
那時候的崇星就是個小少爺,脾氣直爽還有點自以為是,也不知道怎麼就那麼有自信。崇少爺是真的不缺小朋友跟他玩,人長得可愛,模樣水靈,又是孩子王的性格,天天車接車送的,總給人一種家纏萬貫的錯覺。
其實那時候崇椿在打離婚官司,事業又剛起步,家裏沒什麼錢。
幼兒園的時候,兩位矜貴的小豆丁就算是一起去上學,也是誰也不理誰的。小向淵木着臉不愛搭理人,小崇星噘着嘴傲嬌得不行,自從跟人打招呼沒得到回應后,崇少爺就決定再也不要主動開口跟這個悶葫蘆說話了。
原本是兩條平行線,但走着走着卻有了交點。
轉機出現在分班后,幼兒園大班裏來了個混世魔王,不懂禮貌又霸道,小崇星沒打過人家,還被搶走了手工泥。
正蹲在牆角生悶氣,準備下次多找幾個小朋友把東西搶回來的時候,小向淵面無表情地遞給了他一盒彩泥。
「我不要。」小崇星彆扭地轉過頭,抽了抽鼻子。
「哦。」
「我不要你就能收回去嗎?!」
「......」小向淵如果表述能力再強點,應該會說句——就你B事多。
嫌煩是嫌煩,但按照那個時候的邏輯,小向淵以為他只是想要回自己的手工泥,於是,他站起來走到混世魔王的桌前,客客氣氣地說了句你好,然後搶了人家的手工泥。
小崇星當時就覺得,哇,他真勇敢,我要跟他當朋友。
雖然兩人後來雙雙被推進了滑梯旁的沙坑裏,但也因此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反正崇少爺決定有友誼,那就有友誼了。
兩小豆丁就挨坐在沙坑邊,迎着落日的晚霞,開始商量如何整治魔王。
小崇星拍拍身上的沙子,站起來笑着說,「以後我保護你。」
小向淵仰起頭看着臉上還有泥印的人,也不知道他哪裏來的自信。
向崇星,是崇少爺七歲時的傑作。
那時候才上小二年級,剛學會寫名字不久,又發了新的作業本,崇少爺練字練到上癮,邊幻想着自己以後給人簽名的場景,邊一股氣兒地寫完了作業本上所有需要寫下名字的地方。
寫完自己的還不過癮,拿過同桌的本子,提筆就要簽名。
向淵:「我的。」
崇星置若罔聞,手一揮,示意向淵別打擾自己寫字,「你的就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
向淵就沒見過這麼還不講理的人。
但這個本子已經被向淵寫下個向字了,正打算給人重新拿一本的時候,崇星已經洋洋洒洒地簽好了名,就接在向字後面。
「崇星」兩個字龍飛鳳舞的,一看就是那種剛練字不久,刻意追求連筆效果,但失敗了的品種。
對比之下,那個「向」字就規整多了,橫平豎直的,一看就是老實人。
「瞅瞅怎麼樣?」崇星舉起本子在向淵眼前炫耀。
向淵打眼一瞅,漠然念道:「向崇星。」
「嘖。」崇少爺咂了下嘴,用手將「向」字擋住,「不用看前面。」
「那不用看了。」
崇星被噎的一愣,反應過來,張牙舞爪地就要掐人脖子。
本來這事就揭過去了,但老天似乎不想讓「向崇星」這茬就這麼平淡地從兩人生命中掠過,所以刻意開了個小玩笑。
也不知道是誰把寫着「向崇星」三個字的本子當成作業本交上去了,小組長發作業的時候找不到人,拿着本子滿世界喊:「向崇星是誰?」
見沒人回應,小組長氣沉丹田,嗷的一嗓子。
「誰是向、崇、星!」
同學們互換眼神,統統表示不知。
崇星還在旁邊跟向淵傻乎乎地樂呢,「誰啊這是,跟咱倆的名字好像啊。」
「......」向淵皺着眉,意味深長地扭過頭盯着崇星的臉。
盯來盯去,崇星就笑不出來了:「......我去!」
他猛地拍桌站起來,朝小組長喊:「我的我的。」
全班都被他這一聲吸引去了注意力,現下,所有人都知道「向崇星」是誰了。
小組長把本子送到崇星桌前,打趣道:「你改名了?」
「去去去,改什麼名。」崇星收回本子,連忙把它藏到了課桌里。
有同學在旁邊起鬨:「哎,向崇星還挺好聽的。」中文網
「是啊是啊,不如以後你們倆的孩子就叫向崇星吧。」
「那他們倆誰是爸爸,誰是媽媽啊?」
「傻瓜,當然向淵是爸爸啊,孩子都要隨爸爸的姓。」
「是哦,那我們班第一對夫妻就誕生了誒!」
二年級的小豆丁們對過家家還是情有獨鐘的。「向崇星」這三個字直接引發了他們對扮演遊戲的幻想,聊着聊着就開始給別人配對,給自己拉郎,啥心思也沒有,就是關係好的證明。
崇星在旁邊聽着直起雞皮疙瘩,什麼爸爸媽媽的,也太幼稚了吧。
而且憑啥他是媽媽啊?
崇椿都說了,他是註定要成為Alpha的男人。
「同學們注意了。」崇星昂起脖子拍了拍手,待同學們都看向他后,一手摟過向淵的肩膀,鄭重其事地介紹:「這位是我的妻子,向崇星隨媽媽的姓,我們再生個崇向淵,隨我的姓。」
他一臉得意的笑容,給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
同學們聽了都恍然大悟,紛紛解鎖遊戲新玩法,「還可以生雙胞胎啊!」
崇星入戲太深,還在不停地解釋:「你們聽見沒,我是爸爸。」越解釋聲越小,「聽見沒......我是爸爸啊。」
向淵:「......」
同桌是個傻子咋辦。
向崇星。
這三字是黑歷史。
什麼爸爸媽媽,生孩子的,他是腦子抽了才會把自己往那裏安排。
崇星坐在醫院病床旁,又雙叒叕一次地想錘死過去的自己。
「別錘了,向崇星。」
病床上飄來一句幽幽的男聲,聽起來有些虛弱。
向淵睜開眼,入目便是醫院特有的天花板,偏頭往旁邊一瞅,就看見崇星正在滿臉懊悔地捶胸口。不知是不是因為把他弄住院這件事,反正看見崇星這樣,向淵氣就消了一半。
「木頭,你醒了。」崇星忙上前將人扶起來,「感覺怎麼樣?頭還暈嗎?」
向淵靠着病床,搖了下頭。
「渴嗎?餓嗎?我給你削個蘋果?」崇星直接關心三連上去,向淵就更沒脾氣了。
向淵回了句,「水。」
「奧,好嘞,我給你倒。」崇少爺已經變成了崇公公,還是沒有品階的那種小太監。
崇公公調好水溫給人遞上去,見向淵垂眸落目地喝了起來,他才出聲道歉:「向淵,對不起啊。」
「我好像一直在做錯事,不好意思,害你入院。」他垂着頭,小聲說:「往後不會再這樣了。」
向淵沒有回答,足足喝了一整杯水才把啞着的嗓子暈開。他想說不怪你,又想說謝謝你,但是哪個都不太對。
沒有找到合適的言辭,所以暫時保持了沉默。
崇公公還在揣測聖意,跟個微表情解讀專家一樣,仔細琢磨着向淵的心理變化。可惜天恩難測,崇公公啥也沒品出來。
氣氛正焦灼時,醫生拉開帘子走了進來。
年輕醫生微微一怔:「不好意思,我以為病人還沒醒,打擾你們了?」
「沒有沒有。」崇星擺手。
醫生翻開病曆本,向病床上的人進行確認:「向淵,第二性別Beta,十八歲,三月初被查出患有信息素感知障礙。」
「入院原因是......信息素刺激導致的昏迷。」醫生合上病曆本,笑了笑:「小夥子,你這個身體挺矛盾的啊。」
坐在旁邊的崇星舉起手:「醫生,責任全在我。」
「哦?」醫生挑了下眉:「讓我聽聽你怎麼刺激他的?」
「就是朝他噴了下信息素香水。」
「香水瓶讓我看看。」
崇星掏出背包里的香水,老老實實呈上。
醫生拿過香水瓶,轉到背面一看,立馬嚇了身冷汗:「濃度95%的信息素香水?你當他是細菌殺?」
崇星連忙點頭認錯:「對不起,我只是想要一瓶濃一點的信息素香水,沒想到會這樣。」
「從哪裏弄的?」醫生問。
「......私人醫生。」崇星管崇椿要的私人醫生號碼,為的就是弄出一瓶信息素香水。
「哪來的野醫生這麼不負責。」醫生低聲罵了一句,想了想又問:「這信息素是你的么?」
崇星悶聲道:「嗯,是我的。」
醫生又一挑眉,心想,能提取出濃度95%的信息素香水,也算是神人了吧。
普通人都維持在25%~75%之間,80%都是極少數。95%也太濃郁了,怪不得給感知障礙患者都刺激住院了。
「這個我先替你保管着。」醫生反手把香水瓶揣進白大褂的兜里,「等監護人來了,再歸還。」
崇星無法反駁,只好低頭接受制裁。
醫生把視線轉向病床,「你呢?還有什麼不適的徵兆嗎?」
向淵搖了下頭。
「再做個體檢,沒事就可以出院了。」醫生說完,轉身退了出去,臨走前還細心地拉上了帘子。
*
做完體檢,剩下的時間就是等待結果了。
病房裏靜悄悄的,夕陽西下,從窗外投進來的昏黃光線被醫院的白牆映得格外溫馨。
崇星在果籃里挑挑揀揀,最後選出個形狀飽滿,色澤鮮亮的蘋果。他一手拿着水果刀,一手握着蘋果,正猶豫從哪個角度下刀比較好的時候,一直無聲注視着的人終於開口了。
「給我吧。」向淵說。
崇星把刀和蘋果往身後收了收:「不用,我可以。」
「你確定?」
「呃......」崇星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把蘋果和水果刀交了上去:「還是你來吧。」
蝦片跑到病房,拉開隔簾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病人臉色憔悴地靠在病床上削蘋果,沒得病的人反而神采奕奕地坐在旁邊玩手機,病人削好蘋果了還不是自己吃,間或用小刀扎一塊送到玩手機的人嘴邊。
崇少爺接得可自然了,歪頭接了塊甜滋滋的蘋果,完全沒意識到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他吃了幾塊,還跟向淵誇呢:「蘋果挺甜的,你也吃啊。」
「崇星星,你可真行!」蝦片大步走進來,甩下書包,憤憤不平地搶過向淵手裏的東西,「有你這麼照顧病人的嘛?」
「向哥現在身體還虛着呢,你能不能懂點事,別讓一個病人伺候你,哎呦喂,我都懶得說你......」
「?」沒來由地被劈頭蓋臉一頓罵,崇星有點懵。
他反應過來,也覺得自己有點過分,於是虛心接受了蝦老師的批評,收起手機,起身給人倒了杯水,「你怎麼來了?」
蝦片哼了一聲才接過紙杯,「來看看木頭唄,順道給你們帶來老班的問候。」他幸災樂禍地拉開書包,拿出兩大厚摞卷子,「這是來自各科老師的慰問禮,請笑納。」
崇星神情複雜地伸手接過,遞給向淵一份,「木頭,他們連住院都不放過你。」
向淵翻看着卷子:「倒沒什麼,你放過我就行。」
「......」崇星臉色一僵。
「噗哈哈哈。」蝦片噴了半口水,「這下崇星星該死心了。」
「怎麼哪裏都有你。」崇星瞪了蝦片一眼,抓起個橙子就往他嘴裏塞,「閉嘴,吃橙。」
「草,沒扒皮。」
「我只照顧病人。」
向淵放下卷子,「病人要吃橙子。」
「得嘞,我切開,大家分着吃。」崇星苦哈哈地笑了笑,在蝦片看好戲的眼神下,拿起水果刀開始切橙子。
剛把橙子切好遞給兩位大爺,手機就「嗡嗡」響了起來。崇星抽了兩張紙巾擦掉手上的果汁,掏出褲兜里的手機,夾在臉下接聽。
「深哥,你到醫院了?」
「哦好,我現在就下樓接你,不麻煩,很快的。」
在聽到「深哥」兩個字后,向淵輕輕地皺了下眉。
蝦片見狀便問:「是你哥?」
向淵點了下頭,把切好的橙子隨手放在了一邊。
雖然他總是一副雷打不動的木頭臉,但明眼人都能瞧出他此刻心情不太好。
偏偏崇星像是絲毫沒有察覺到一樣,掛了電話,朝倆人交代了一句后,就轉身出了隔簾。
臉上帶笑,腳步匆忙,好像很期待的樣子。
見狀,向淵的臉色更差了。
蝦片邊啃着橙子邊問他怎麼了,也沒得到什麼回答。
崇星下樓把向淵的哥哥接到病房,正巧趕上醫生來對體檢報告進行說明。
「來的正好。」年輕醫生扶了扶眼鏡框,「你是病人的家屬吧?」
向深走上前:「我是向淵的哥哥。」
「父母呢?」醫生問。
「害怕他們擔心,暫時沒有告訴。」
醫生翻開體檢報告,語氣嚴肅:「還是通知一下他們吧。」
「你弟弟分化成Alpha了。」
時間靜止了一瞬,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這個消息。
還是當事人率先出聲打破寂靜,問:「怎麼會突然分化?」
向淵穿着一身帶藍色條紋的病號服靠在床頭,面色深沉略顯蒼白,眉頭緊鎖着,內心似乎沒有表面平靜。
「你的信息素值顯示最近一段時間內都有小幅度波動,但導致你分化的主要原因還是這瓶香水。」醫生掏出兜里的香水瓶,遞到向深手中,「它太濃郁了,而且與你的信息素匹配度也很高,強烈刺激下導致的分化。」
向深拿過香水瓶仔細瞧了瞧,「這是?」
站在一旁的崇星主動認錯:「這事怪我。」
「這怎麼能怪你呢小星。」
「深哥,這件事都是因為我。我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但我不會逃避責任的。」
向深不了解事情經過,一時間也沒法說什麼。
「他是為了幫我治病。」向淵出言解釋。
一直默默圍觀的蝦片還沒從驚訝中走出來,嘴巴張得能吞下一整顆橙子。
醫生恍然大悟般錘了下手,「說不定可行。」
向深皺着眉問:「什麼可行?」
「當然是治病可行。」醫生指了下向淵,又指了下崇星,「這個病說不定真的能被他治好。」
「病人現在雖然分化成了Alpha,但狀態還是很不穩定。根據體檢報告上顯示,他的感知障礙症並沒有因為分化而消失。信息素感知障礙只在A或O中常見,很少有Beta得這個病,幾乎罕見,所以治療方法也頗為有限。」
蝦片給醫生倒了杯水,他喝了一口才繼續說:「在你查出這個病之前說不定已經有了分化的徵兆,所以才會檢查出感知障礙。而且如果是Alpha的話,那麼治療起來就方便多了。」
醫生的話給崇星聽出了希望。
「但這個病還是很難根治的。國內外成功的案例不足百件,沒有較為系統的治療方案,耗費時間和精力,到最後可能一點起色也沒有。這都是說不準的事情,還要看病人怎麼想了。」
向淵沒作聲,一臉正在思考的樣子。
醫生嘆了口氣,說:「你分化成A就是因為對這位同學的信息素有反應。你能聞到,也能感受到,只是時強時弱,極其不穩定。有時就像壞掉的水管,信息素堵在中間,無法疏通;有時就像敞開的窗戶,信息素呼嘯而來,無力招架。這就是障礙的表現。」
「難道你不想把它治好嗎?」
向深望着病床上的弟弟,眼神柔和了幾分。
那個小豆丁真的長大了啊。
「你們考慮考慮,此事不急於一時。如果決定要治療,還需要從長計議,安排一個科學合理的計劃。而且需要這位Oga同學完全的配合,事情並不簡單,所以......」
沒等醫生說完,崇星便開口道:「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