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責任
向淵返校這天剛好趕上四月一日愚人節。
老班接過向淵的體檢報告,還以為是這死崽子跟自己開的愚蠢玩笑。他端起茶缸,抿了口冒熱氣的茶水,心道。
十八歲才分化,還分化成了一個Alpha。
有這麼離譜的事情嗎?
老班放下/體檢單抬手就想揍人,但轉念一想,向淵這孩子平時看起來老老實實的,學習成績優異還熱心幫助同學,而且他那木訥樣子實在不像是會開玩笑的。
想到他身邊的小團體——崇星和尚郝嘉,老班下意識就腦補出了一場年度霸凌大戲。
「向淵啊。」老班低頭瞅了眼明晃晃的判定結果,抬起頭語重心長道,「辛苦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老師對學生都存在誤解,反正老班這理解偏差挺大的。
向淵無語了一陣,然後悶悶地說:「老師,您打個電話。」
老班頂着炯炯有神的小眼睛,眨巴眨巴,思索片刻后拿起向淵的體檢單,去廊打電話了。
大概過了五分鐘,老班推開門,臉上略帶歉意地走了進來。
「你的情況我明白了。」他坐回辦公椅上,朝向淵尷尬一笑,又低頭喝了口茶,似乎想藉由這點水溫來壓下心頭的驚訝。
但效果顯然不太好,喝得太急,茶又太熱,直接嗆了口水。
「咳噗——」老班慌忙地擦了下嘴角,試圖維護住最後的尊嚴。
「回班級你就換座位吧,換到崇星的後座。因為你現在分化狀態還不穩定,所以暫時不對外公開,但情況一穩定下來,就要拿着醫院證明來學校改性別,知道了么?」
「知道。」
老班看向淵這垂頭頷首的乖巧樣子,不禁囑咐道:「有什麼問題和難處一定要及時和老師溝通,我雖然是個Beta,但好歹年長你這麼多歲。就算我不行,咱們學校還有其他Alpha老師,醫務室也有專業的心理疏導,肯定能幫到你的,好嗎?」
向淵剛想道謝,就聽見老班別有深意地說了句。
「最重要的是,男孩子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向淵:「?」
*
事情還要從崇星那句「我願意」講起。
此話一出,病房裏頓時安靜了下來。本來就不吵鬧的房間,這下更是連呼吸聲都變成了雜音。
「同學,事情並不簡單。」醫生好心提醒道:「剛分化的Alpha在生理和心理上都有很大程度的變化,持續低燒、情緒不穩定、暴躁易怒,對Oga產生近乎瘋狂的佔有欲和控制欲等等。」
「這都是很常見的現象。」醫生打量着崇星的表情說:「雖然分化后的狀態因人而異,但誰也不能百分之百保證你的安全,萬一被標記了呢?這些風險你都能承擔嗎?」
崇星沉默了片刻,「我從來沒覺得幫他治病是件簡單的事情......但這不妨礙我願意幫他。」
「小星,這件事還要徵求你母親的同意。」向深拍了拍崇星的肩膀,示意他先不要着急,「我很高興你願意幫向淵,但你的身體同樣重要,先聽聽醫生怎麼說,好嗎?」
崇星小幅度地點了下頭,悶聲說好。
不知道是真被打擊到了,還是怎樣,崇星垂着腦袋一言不發的樣子看起來格外委屈。
向深比兩孩子大了六歲,親眼見證着小豆丁們一步步成長起來。
少年人的身高都竄極快,如作物拔節般生長。他不過離家在外生活了三年,轉眼,崇星的個頭都快到他肩膀了。
若換做躺在病床上那小子站起來,估計要跟他一般高了。
「別難過了,沒人怪你。」向深抬手揉了揉崇星的腦袋,輕聲安慰。
「嗯,聽醫生的。」
「乖啦。」向深像小時候那樣哄了句崇星。
崇星偏頭躲開,蹙着眉頭,有點掛不住面子地喊了句:「深哥。」
向淵半靠在床邊將眼前的互動收入眼底,沒有表情的臉上,看不出高興還是生氣。
在瓜田裏上躥下跳的蝦片內心戲超級多,注意到向淵的臉色后,更是激動得捂住了嘴。這種經典情節他真的百看不厭——兄弟二人為情反目,昔日戀人變嫂子。
即便狗血,他也嗑得香極了。
不過蝦片還是殘存着一絲理智的,心裏惦記着校園版冰與火之歌,暗自為竹p搖旗吶喊一番后,便笑呵呵地投入到了嫂子文學的懷抱中。
「那病人的意思呢?」醫生問。
向淵不置可否,語氣僵硬,「先通知家裏人。」
......
信息素香水是從私人醫生那弄來的,這事自然逃不過崇女士的法眼。
崇星好說歹說才勉強把崇女士安撫好。
而且這還是有期限的,直到向淵安全度過分化期為止,無論治療感知障礙的進度如何都要停手。
分化期頂多一個月就過去了,哪裏夠治病的?
崇星想了想,暫作緩兵之計地答應了。
向淵的父母也很快得知了此事,匆匆忙忙趕到醫院。與向阿姨那種寫在臉上的擔憂不同,向局長就算是來醫院看望孩子都帶着氣派,在得知向淵分化后,臉上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像是高興,又像是憤怒。
醫生向兩位大致解釋了向淵的病情后,又說明了治療手段。
他們自然是希望向淵能夠安穩度過分化期,治好信息素感知障礙的,但這件事畢竟還牽連着另一個孩子,他們還沒問過崇星的意見。
「小星啊,你媽媽知道這件事嗎?」向阿姨拉着崇星的手問。
「知道,我都跟她說了。」崇星點了下頭,「我願意幫助向淵,我媽媽也支持我的想法。」
「叔叔阿姨,向淵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一定會竭盡全力幫助他,不讓他受一點苦的。」崇星言辭誠懇,一副求叔叔阿姨把兒子託付給我的表情。
估計向叔叔也有這種「嫁兒子」的錯覺,用拳頭抵着嘴角,不自在地咳了一聲。
「小星,叔叔要謝謝你。」向局長綳直身體,朝崇星鞠了一躬。
「這可不行。」崇星手忙腳亂地將人扶起來,待看到向叔叔認真的表情后,不禁笑道:「叔叔,您和向淵真的好像啊。」
崇星板正身體,朝向叔叔敬了個姿勢有些彆扭的軍禮。
向局長頓了一下,給崇星糾正好手部動作后,嚴肅地回敬。
斜陽下,病房外的走廊上倒映出兩道筆直挺拔的身影,一老一少,沒有語言,卻莫名和諧。
*
之後的兩天,醫生又單獨找了向淵和崇星到辦公室談話。
今天是他們第一次一起面見醫生,兩人並肩挨坐在辦公桌前,有點像等待審判的犯人。
「別那麼緊張。」醫生笑了笑,「不要人命的。」
「我就是交代一下注意事項以及後續的治療手段。」他給兩人倒了杯水,明明語氣溫柔,笑容和藹,卻沒起到任何安慰的作用。
向淵淡定慣了,倒沒什麼事,主要是崇同學有些緊張,所以便主觀臆斷覺得木頭肯定也跟他一樣緊張。
只聽本應該緊張無比的人,聲音沉着地問:「之前不是都交代過了?」
「畢竟是兩個人的事情,還是湊在一起再說一遍吧。」醫生把治療方案推到兩人面前,對崇星說:「除了幫助向淵平穩度過分化期,你的主要任務還是在協助治療信息素感知障礙上。」
「關於如何度過分化期,我這裏有兩本小冊子,建議你們回去熟讀。」醫生拿出兩個粉色小本本,遞給向淵一本,又遞給崇星一本。
「哎呀不對,拿反了。」他兩隻手在胸前交叉,「向淵是Alpha版的,崇星是Oga版的,別拿錯奧。」
崇星舉着小本本,皺着眉問:「我也沒分化,有必要看嗎?」
「你這本是《如何幫助伴侶度過分化期》Oga版,很實用的。」
崇星:「......」
神他媽伴侶。
他拿着粉紅色帶桃心圖案的小冊子,翻開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還有你這本。」醫生指着向淵手中的小冊子說:「Alpha版分化守則,初中必讀,你有必要補一補生理常識了。」
「好。」向淵雲淡風輕地翻開手冊,掃了兩眼。
「......」崇星側目了眼冊子上明顯的兩性標識,頭皮越來越麻。
「關於信息素感知障礙,這是我們綜合考慮下得出的最佳治療方案。」醫生用眼神示意二人拿起桌上的文件夾。
「就像你們的文理互助小組一樣,我建議在治療過程中,也成立這樣一個小組。因為向淵對你的信息素是有反應的,所以你要盡量離他近一些,如果可以最好時時刻刻在一起,記錄下他的變化。」
醫生叮囑道:「文件夾里有我給你打出來的表格,你要每天測量他的體溫,觀察他的感知變化,嚴格按照我給的計劃對他釋放信息素加以刺激。記住,科學訓練才有可能成功,切勿心急。」
崇星抽出表格,邊看邊答:「知道了。」
「信息素香水其實是個很好的想法。」醫生從抽屜里拿出個藍色的玻璃瓶推到崇星眼前,「不過你的信息素實在太濃郁了,95%可不是個友好的數字。我稍微改良了一下,降到了80%,現在是可用的。」
崇星拿過香水瓶,擔心地問:「不會再暈倒了吧?」
「偶爾噴一次,刺激腺體接收信息素的訊號,不會有影響的。安穩度過分化期后,就可以當做普通香水隨時噴了,這對治療感知障礙也是有幫助的。」
崇星猶豫地點了點頭,將香水瓶收回兜里。
「最後一樣東西,是給你的。」醫生拿出兩盒葯,對向淵說:「這是幫助你穩定身體的,每天一次,吃完了就回醫院複查。」
「這兩盒葯吃完的那天,就是我驗收成果的那天,祝你們好遠。」
*
在家長、老師、朋友多方位的配合下,向淵和崇星很快完成了24小時不分開的親密任務。
向淵出院當晚,崇星就收拾行李,住進了向家。
因為兩家離得實在太近,崇星也沒拿什麼東西,簡簡單單一個黑色旅行包就裝下了崇少爺的全部家當。
向阿姨做了一桌子的菜,全是兩小孩平時愛吃的東西。向叔叔也難得放下嚴肅,喝了兩小杯白酒,眼角的細紋並成一股,看起來很高興。
席間氣氛愉悅,算是向家這麼多年來吃得最輕鬆的一頓飯。
晚飯過後,向叔叔早早回房休息,估計是有點醉。
向阿姨邊收拾碗筷,邊問:「小星啊,你睡我家哥哥的房間行么?他那屋一直是空着的,浴室里還有個按摩浴缸。」
跟着收拾餐桌的向淵動作一頓,筷子掉在地上,他緊跟着蹲下去撿。
「不了阿姨,我睡向淵的房間吧。」崇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才剛出院,我怕有什麼意外,跟他睡在一屋我也放心。」
「真是麻煩你了小星......只是小淵那屋就一張單人床,你們怕是有一個人要打地鋪了。」
崇星想了想,抬起頭嘿嘿一笑,「那就要麻煩阿姨給我找床厚實點的被子了。」
「這有什麼麻煩的,阿姨再給你多找幾床被子,保證你睡得舒舒服服的。」
「好嘞。」
崇星確實招人喜歡,幾個可愛的小表情就逗得向阿姨咯咯直笑,合不攏嘴。
向淵聽着兩人的笑聲,在桌底暗暗鬆了口氣,心裏像是卸下塊沉重的石頭。
收拾好餐桌,已經快九點了。在向阿姨的催促聲中,兩人被迫放下手機,統統滾回了房間。
「你先去洗漱。」向淵整理着床鋪說。
「嗯。」崇星從旅行包里翻出睡衣,轉身進了浴室。
十分鐘后,崇星拉開浴室門,露出個濕漉漉的腦袋,「木頭,你有身體乳嗎?」
向淵擰着眉毛,轉過身,一臉「那他媽是個啥」的表情直接把崇星看樂了。
「知道了,你沒有。」崇星退回浴室,五分鐘后,又拉開門,「木頭,你有保濕精華嗎?」Z.br>
向淵:「.........」
「逗你的,別無語了。」崇星擦着頭髮走出浴室,順手拋給向淵一袋東西,「接着。」
向淵接過來一看,沒看懂,「什麼?」
「面膜啊。」
「幹什麼?」向淵見過面膜,只是沒見過像「奶片」一樣的面膜。
崇星翻了個白眼,「吃的。」
向淵:「............」
崇星上前幾步,沒好氣道:「蠢,面膜當然是給你敷的。」
「不用。」冷漠的臉上寫滿了拒絕。
崇少爺問也不問,直接在向淵的注視下扯開一袋,放在從家帶來的保濕水裏。「奶片」像被施了魔法一樣逐漸漲大,最終變成一張臉形。
他舉着面膜紙在向淵眼前晃悠,「反正量體溫的時候也要等一會兒,敷個面膜一舉兩得不好嗎?」
十分鐘后,向淵和崇星一人頂着一張面膜,一個躺在床上,一個躺在床下,兩相無言。
「木頭。」
「幹嘛?」
因為貼着面膜,兩人說話的聲音都有點奇怪,像是在嘴裏含了塊糖。
「你那個牌子的沐浴露我用不慣。」
「明天換。」
「洗髮水不適合我的發質。」
「換。」
「護髮素可能過期了。」
「......」
「你平時用什麼擦臉的東西么?」
「............」
「別覺得男生就不用護膚,好皮膚是養出來的,精緻沒有錯。」興許是怕尷尬,崇星這沒話找話說的用意有點明顯。
「明天你就回家。」冷冷的聲音從床上飄過來。
「才第一天你就趕我走?」崇星摘了面膜,驚聲坐起。
向淵也跟着坐起來,抬手摘掉面膜,把話補完:「回家把需要的東西都拿過來。」
月光泄露進屋內,灑了一角銀輝,向淵稜角分明的臉在冷色的光下,像是一張中世紀的油畫。
因年代久遠而欠缺的色彩,正是他無以復加的美麗。
之後他們又聊了些別的,都是些不相干的話題,聊來聊去,誰也沒提關於治病的事情。
「崇星,你有想過以後的事情嗎?」
床下的人早已沒了回應,清淺而規律的呼吸聲迴響在房內,低低的,像是藏了什麼暗語。
向淵盯着頭頂的天花板,有些出神。半晌,他轉過身,就着月光一錯不錯地盯着崇星熟睡的側臉。
柔軟的光亮撒在崇星的身上,給他刷上了一層透明的膩子,讓他整個人看上去如同瓷製品般好看,也如瓷製品般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