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負明月

第33章 負明月

趙秀去長春宮的半道上,被禧妃攔住。

這女人莫名的興奮,雖然竭力剋制,眉眼的喜色無從掩飾。

「殿下,您還沒聽說吧?方才在御花園,長樂與明容姑娘一見如故,指名要她當伴讀呢。明姑娘入宮不久,許多規矩都不懂得。我已經交代長樂,好生照顧明姑娘,她有什麼不知道的,也要悉心教導她,比如有些地方平時需要多走動,有些地方……一輩子都不應該涉足。」

禧妃偷瞄他,一臉請功討賞的諂媚相。

趙秀忽然想起父皇為何冷落她。

禧妃曾經寵冠後宮,風頭甚至一度壓過玉貴妃。

那是在母後去世之後,禧妃的這張臉,成為了父皇心中亡妻的生動遺像,因此他迷戀她。然而,禧妃的腦子和嘰嘰喳喳的嘴,卻叫父皇惱恨。

父皇讓她閉嘴,她安靜一會兒,又開始討好、獻媚。

禧妃每說一個字,她作為葉初影子的作用,便消失一點。

最後,父皇死心了。

他寧願寄情於年幼的長樂,也不再多看禧妃一眼。

趙秀淡淡道:「禧妃娘娘有心了。」

明容總是亂跑,卻不來東宮,長樂若能說動她,不失為一樁幸事。

禧妃一聽他的話,嘚瑟的笑意又外露幾分,「殿下但凡有什麼要吩咐的,儘管開口,只要是我力所能及之事,我一定不負所托。」

趙秀微微一笑,「好。」

他擺了擺手。

「殿下,殿下!」禧妃怕他走,急切道,「我弟弟戍守清州已滿六年,兩月前大虞騎兵襲擾,他受了傷,雖然並不如何嚴重,卻害得舊傷發作,卧床數日才大好。弟妹牽挂他,成日以淚洗面,還有我那小侄兒,他從出生起就沒見過爹爹,前些天調皮摔斷了腿,怕是後半生瘸了……您、您看,能否請三爺通融一下,調我弟弟回來,不,不不,放他回來十天半月的足矣!也好叫他們夫妻、父子團聚。」

趙秀看着她,不咸不淡的,「多事之秋。」

「是,是,家中多事之秋,獨缺主心骨,只盼着弟弟早日歸來,萬事能拿個主意。」禧妃勉強笑道,「若是戰事吃緊,那就罷了,男子漢大丈夫,自當為國效力,以大義為重。」

趙秀道:「孤見到舅舅,便與他說。」

禧妃大喜,整張臉都明亮起來,「多謝殿下!多謝殿下!」

趙秀移開目光。

這一耽擱,到了長春宮右邊的一條小道,明容已經和他弟弟稱兄道妹了。

小丫頭穿着粉色的棉襖,有些臃腫,瞧着圓滾滾的。她只盯着白衣少年,小臉紅撲撲,目光又驚奇,又興奮,「七哥,你會飛唉!」

語氣聽着居然很是崇拜。

趙秀冷漠的想,那叫輕功。

她的鐵鳥能帶她飛上縹緲雲端,七弟的輕功再厲害,至多飛檐走壁,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

趙巽得意,「厲害吧?」

「你再飛一次!」明容說。

「再叫一聲七哥我聽聽。」

「七哥,七哥!」小丫頭上躥下跳,兩條辮子隨風舞動,起起落落,「你飛到牆壁上吧!」

「好——」趙巽剛答應,回頭看見他,驚訝道,「四哥,你怎麼來了?」

趙秀從步輿下來,雙手籠入暖手袖筒之中。

他看着明容臉上的笑容褪去,變為一貫面對他的警惕和戒備。於是,他反問:「孤不能來?」

趙巽:「我沒這意思。」

趙秀沉默。

冬書輕輕咳嗽了聲。

明容慢吞吞地往牆邊靠了靠,垂下頭道:「小女子明容,給太子殿下請安。」

聲音低低的,小小的。

小女子?

趙秀低哼。

故意擺出這副模樣,弱小無助,噤若寒蟬,擺明了就想打發他。

他說:「老七,回你寢殿。」

趙巽拒絕,「我不回去,又沒事幹。」

趙秀:「讀書,練字。」

趙巽又拒絕,「無聊死了。再說,我回去了,你留在這兒幹嘛?」

趙秀:「……」

明容瞅準時機,用那有氣無力的、弱弱的聲音道:「多謝燕王殿下方才出手相助,小女子感激不盡,小女子先行告退——」

「你看吧!」趙巽面對兄長,略有不滿,「你一來,嚇得她快哭了,盡說場面話。」

趙秀冷眼旁觀。

瞧瞧這兩人,不過一盞茶、一炷香的功夫,已經玩在一塊兒,親親熱熱的。

他的視線凝在明容臉上。

她對着老七,一口一個七哥。對着他,便是這副半死不活的鬼樣。

老七養的老虎差點把她給吃了,他敲她腦袋敲出一個包,他們玉家是成國公的靠山,她被逼跳湖,起因就在玉貴妃。

這樣的老七,她都能化干戈為玉帛,為何獨獨恨他?

他罰她下跪,她氣得他大病一場。

他咬了她一口,她咬回來了。

他天生體質不好,傷口不易癒合,極易留疤。

她臉上的咬痕早就沒了,他腰上的牙印還在……她卻那麼仇視他。

趙秀一動怒,氣血翻湧。

他咬牙,忍住幾近溢出的咳嗽,冷笑一聲,拂袖離去。

「四哥——」趙巽開口。

他頭也不回。

*

長寧宮。

「娘娘。」

皇后回頭,瞧見若梅端着一盤煎餃進來,好笑道:「這才用過膳,我是有幾個胃,能吃的下那麼多東西?」

若梅放下托盤,解釋道:「侯爺託人送來的生餃子,說是魚肉和鮮蝦作餡。奴婢想着放久了會變味,乾脆就叫人下鍋了。」

皇后愣住。

她低眸,再看那盤煎餃,這才發現異樣。

每一個餃子都鼓鼓胖胖,餃子皮也沒捏好,起碼有一半破了皮,肉餡漏出來。

魚肉和蝦,腥上加腥,一般人不這麼吃。

她喜歡。

這是——

「怕不是侯爺自己動手包的?」若梅瞅着這盤狼狽的餃子,微微恍惚,「姑娘,您記得嗎?有一年冬至,老侯爺出門在外,趕不回來,您說要自個兒包餃子,還非得拉着少爺陪您一起勞作,最後下鍋的餃子也是這般破破爛爛。」

她沉浸在往事之中,一時不慎,居然叫出從前的稱呼。

姑娘,少爺。

彷彿回到侯府,回到了無憂無慮的童年。

皇后喉嚨堵得發澀,拿起筷子,夾起一隻破了的餃子,「可是,很好吃啊。」

她的嗓音沉悶。

若梅輕聲道:「侯爺總是念着您的。」

皇后沉默地吃着餃子,眸中不斷有水霧凝結,視線模糊了,她便抬手擦一擦。

待她放下筷子,若梅從袖中掏出一封書信,遞給她。

那是南康侯的親筆信。

不同於往日簡練的問候,兄長在信中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瑣事:

這幾日氣候反覆,早上陽光好,穿着棉襖能捂出汗,晚上又冷極了,家裏年紀小的孩子接連害了傷風,大夫成天跑進跑出,折騰個沒完,真叫人憂心。

明浩、明江玩葉子戲上癮,頗有玩物喪志之風。

前天,也不知怎麼了,兄弟兩人為了幾張牌鬧得不愉快,明浩在那兒嚷着要斷絕兄弟情義,還要白紙黑字寫下來,簽字畫押。他這個當爹的聽見后,結結實實地教訓了那臭小子一頓。

孩子們日漸成長,有時他瞧着,隱約總想起自己的少年歲月,想起帶着她一道玩耍的日子。

每逢念及,多少有些悵然。

自從她進宮,平日裏宮牆相隔,每年的年節也難得一見,不知她近來過的怎樣?

往年冬天,她總是喜歡趁天氣好,裹着棉襖坐在院裏的藤椅上,一邊曬太陽一邊讀書。有時看得入迷,太陽下山,凍着了都不知道。在宮裏若還這樣,可得叫若梅在旁邊看着。

她那整整一書房的書沒帶進宮,他每月都有叫人去整理、清掃。

她若有想翻閱的,可以在信中告知,他會託人帶進宮。

還有,她從前經常買的奇俠書籍,新出的幾卷他買了一份,到時一同送來。

……

淚水打在紙上,氤氳開了。

皇後用長袖拭去,又摸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按在信紙上,吸干水分。

不過一封信,拿在手中,卻覺得宮牆低了好些,離家近了許多。

「若梅。」她說,「叫小廚房做些孩子愛吃的小點心,待會兒讓方倫送去侯府——對了,留一份給西偏殿。」

「點心?」

「金銀賞不了,這點吃的,又不走御膳房,貴妃還能計較么?」皇后淡淡道,「去吧。」

*

明容午後睡了一覺,醒來發現宮女送來小吃,做的十分精緻,賣相一絕。

她高興極了,叫采桃和冬書過來,三個人分着吃。

吃到一半,腦海中「叮」的一聲——

【系統提示:皇后支線[深宮月明]已完成】

【系統提示:皇后好感值+30】

【系統提示:皇后好感值滿格】

啊?

怎麼就完成支線了?

明容問:「小廚房為何送點心給我?」

采桃答道:「皇後娘娘收到侯爺寄來的信,許是有喜事,娘娘一高興,便讓小廚房做了點心,姑娘這兒留一份,還有的賞給了侯府。」

阿爹的信?

他可有聽她的話,多關心姑姑?

明容點開系統界面,從人物列表中找到皇后,又按了一下她的名字。

【備註:明梓晗害怕明明活着,卻因為身陷深宮,而被珍視的親人遺忘。】

明容重新讀了一遍。

她未曾想過,外表看起來那麼恬淡無爭、從容自在的姑姑,內心卻在害怕被人遺忘。

這些年,一直如此恐懼。

姑姑其實很討厭這座雕欄玉砌的囚籠,可她餘生將在此度過,從來沒的選擇。

來自兄長的關懷,是這幽暗深宮中的一道明月光。

虛幻,卻美好。

*

前頭來人,水姨娘交代阿緣接着寫字,獨自出去一趟。

回來的時候,阿緣仍埋頭伏案,手中握着一支筆,聽到她的腳步聲卻沒有反應。

他走神了。

水姨娘的視線越過他的肩頭,看到紙上的字,一怔。

「阿緣。」她輕聲喚。

少年驀地回神,匆忙揉紙成團。

可水姨娘已經瞥見了。

他抄寫的一首詩詞下面,寫着一行重複的小字——「容」。

旁邊還畫了一隻雙耳低垂的小兔子。

她只做不知,放下提着的食盒,咳嗽兩聲,微笑道:「皇後娘娘賞賜的,夫人分了我一份。來,嘗嘗宮裏的糕點,和外邊的有什麼不同。」

阿緣幫着她打開食盒,拿出精緻的小碟子。點心五花八門,沒有一碟是重樣的。

他拈起一塊千層酥,吃完了,說:「酥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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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總在夢中對我求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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