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見人間

第25章 見人間

傍晚,明容照例遛狗。半路上,忽聽一陣喧鬧。

「那是三少爺、四少爺的書院。」春棋瞧了一眼,說道,「他們肯定又在打罰下人。」

冬書也習以為常,「每月都要來上幾回,鬧哄哄的。」

聽兩個小丫鬟這麼說,明容皺了皺眉,猶豫。

又走兩步,身後傳來男孩的哭叫:

「阿姐,阿姐你別走!惡奴欺主……這狗奴才快把我打死了!快去報官,叫人來殺了這***的小***——啊呀狗東西你敢打老子眼睛?救命,救命!」

明容站住。

春棋和冬書詫異地回頭。

書院的大門敞開。

院子裏剛發生過一場惡鬥,幾名小廝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有的抱着肚子打滾,有的捂着頭臉呻.吟。

唯一還有戰鬥能力的是一名少年。

他半跪在地上,膝蓋壓住不停哀叫的男孩,拳頭狠狠砸下去。

「不準打人!」明容衝過去。

春棋和冬書對視一眼。春棋獨自跑去搬救兵,冬書跟着明容進了院子,擋在姑娘身前,戒備地望着地上的惡奴。

少年起身,冷冷掃了她們一眼。

明容怔了怔,心中驚訝。

他的年紀很小,稱作少年都勉強,也許只是個十歲左右的孩子。

可他天生高大,鼻樑極高,黑色的亂髮覆蓋著一雙顏色極淺的眼睛,在陽光底下,泛着罕見的琥珀色。

混血兒?!

「阿姐!」躲在石桌底下的另一個小男孩跑出來,拉住明容的袖子,哭着告狀,「這惡奴瘋狗似的,突然發了狂,見人就打,我和三哥差點被他打死!」

「明江你放屁!」那被打得鼻青臉腫的男孩滾了兩下,艱難地爬起來,「從頭到尾,挨打的只有我!他打我,你他娘的就眼睜睜看着,躲在桌底下也不知道吱一聲,你他娘的腿又沒斷,怎麼不出去找救兵?他只有兩隻手兩條腿,還能一邊打我,一邊抓你不成?」

明江躲在姐姐身後,不吭聲。

明浩擦了擦嘴角的血,指着混血少年,「好哇,騎到主子頭上撒野,反了你了!待會兒跟老子去見官,老子要親眼看着你怎麼死的!」

明容說:「你流鼻血了。」

明浩抬手一抹,滿手的血。他又開始飆三字經。

明容把明江拉到身前,看了看他,又看他哥哥和那打人的少年,「你們誰先動的手?」

明三少爺和四少爺同時指向混血少年,異口同聲:「他!」

明容又問那人:「你幹嘛打人?」

少年不語。

明浩搶答:「我和四弟讀完書,閑着無聊,他正好從外頭經過,我就叫他過來,扮馬兒給我騎。他不答應,我就叫人把他圍住,打他一頓,可我養的奴才都不中用,五個人一起上竟然打不過他一人。我生氣了,罵他一句***的***,他飛起一腳踢我胸口,我又罵了一句***的,他撲我身上一拳頭砸我臉上,我繼續罵***的,他繼續打我,我還罵狗——」

「行了行了。」明容聽不下去,「別罵了。」

「阿姐,我起碼挨了他五下拳頭。」明浩張開五根手指。

明容看着他烏青的熊貓眼、腫起的臉頰、流血的嘴唇,剛覺得他有點可憐,他又說:「我寧死不屈,真是一條英雄好漢。」

明容:「……」

她環視四周,先對明浩說:「你先罵人,是你不對。」又對混血少年道,「你把他打成這樣,差不多扯平了。」

「怎麼能扯平呢!」明浩急道,「阿姐,我又沒罵錯他。水姨娘從夢香樓贖身出來,什麼都沒帶走,就帶了他一個臭拖油瓶。你問問他,你問他和水姨娘什麼關係?你問他爹是誰?他不就是沒爹的小雜——」

少年紅着眼睛,又撲過去。

明容從背後拉住他的衣裳,將他一把推開。

「你走吧,待會兒前頭來人了。」她說。

少年一動不動。

明容又推他,「你真想跟我弟弟一起見官啊?」

明浩哼哼:「叫官差打死他,剁他的手,砍他腦袋!」

少年冷笑,「我先打死你,大不了償命。」

「你敢打死我三哥,你一條賤命哪兒夠賠的。」明江陰沉沉的道,「你那姨娘也得一起死,你們母子倆黃泉作伴去吧!」

少年死死盯住他。

明江被那惡狼似的眼神嚇得心驚膽戰,決定識時務者為俊傑,一溜煙的又躲到石桌底下。

少年走開,只一個眨眼的瞬間,便飄然遠去。

明容喊:「你不準再打我弟弟!」

少年頭也不回。

明浩狠狠擦了幾下鼻血,說道:「阿姐,你瞧他橫的!放心,他跑不掉,除非他不要那個婊.子娘了——」

「你一個小孩子,又是讀過書的,怎麼講話這麼臟?」明容轉身。

「水姨娘本來就是青樓女子嘛。」明浩道。

正說著,春棋帶上十幾名家丁,氣勢洶洶地回來了。

明容對冬書使了個眼色,冬書牽着勇氣,出去阻攔他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明浩歪着腦袋,問弟弟:「四弟,我臉腫嗎?」

明江點頭,「腫,像只大肉包子。」

「他娘的!」明浩怒道,「老子不能白挨這頓打,那惡奴怎麼也得讓我痛毆一頓!那個***的小雜——」

明容板起臉,「你真這麼有道理,不如隨我去阿爹面前,你大可對着他說個痛快。」

明浩立刻閉嘴。

「快找人去請大夫來。」明容望着滿地打滾的小廝,又對兩個弟弟說,「除了叫人扮小馬,你們就不能幹點有用的事情?書讀完了嗎?」

明浩撅起嘴,「一個早上都在背書,如今背完了,功課也做了,無事可干。」

明容說:「你找點別的樂子。」

明浩委屈道:「葉子戲玩膩了,我又不愛斗蛐蛐養鳥,就是沒有樂子,才無聊啊。」

「能玩的遊戲多的是。」明容想了想,攤開手,「把你那葉子戲拿出來,讓我瞧瞧。」

*

太子這一場大病,十多天不見好。

東宮成了太醫院的分部,日夜都有太醫在這兒值守,關注太子的病情。

討論來,討論去,還是那幾句陳詞濫調——太子需要靜下心來養病,不可多思多慮。

後來,趙秀把太醫都趕走了。

一幫啰嗦的老頭子站着說話不腰疼,他如何能靜心?

只要一想起明容在宮裏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他便心緒難平。

明容送給趙檢的葯,當真只是普通傷病的葯么?

若是從月宮帶下來的延年益壽的仙丹靈藥,卻被他命人搜出來扔了,豈不可惜?

不,不可惜。

她想讓趙檢長命百歲,萬萬不可。

那廢人身子好的很,就算沒有靈丹妙藥,也不會短命。

可他自己呢?

那天,明容哭着跑出去之前,投向他的那一眼,分明恨不得他咳血而死。

其實細想起來,明容也曾選擇過他。

她剛進宮的幾日,下大雪的天,她一直在路邊傻乎乎地等他。

他諷刺她,還罰她下跪,她生氣了,於是轉向態度更友好的趙檢。

這不公平。

他從前並不知道她是下凡濟世的神女。

生逢亂世,必有曠世雄主、千古帝王興起,更有天象與神跡昭示天命。

可誰又能想到,天降神女是一個愛哭的小丫頭,白嫩嫩軟綿綿的,像一隻糯米糰子,哪兒有半點神女的氣勢?

趙秀心煩,恨不得立刻就出宮,去一趟南康侯府。

他得把明容接回來,推心置腹的商談。

他願許她護國**師之位,換取她助他一臂之力,平定五國亂局,一統江山。

可越是煩躁,病情就愈加反覆,趙秀纏綿病榻,下地都難。

午後,趙巽和趙枕河來了。

趙秀枕邊散落幾張信紙,趙枕河撿起兩張,拿在手裏翻看,趙巽也在一旁瞄了瞄。

——明容命奶娘為收留的小狗做了一身衣裳,早晚兩次牽狗在園中散步。

——明容早上放紙鳶,紙鳶飛不高,她將紙鳶系在狗的身上,狗奔跑,紙鳶便飛起。

——明容出門,於西大街租用一店鋪,用途暫且未知。途中偶遇成國公府的孫少爺令狐沛,一人爭吵,明容拿鞋拍打令狐沛的手。

趙巽抬頭,「臭丫頭脾氣夠壞的,成天不是咬人,就是打人。」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臭丫頭曾經狠咬了一口,尖尖的小牙齒,白得好似小貝殼。

其實沒咬疼,但着實讓他驚了一回。

老虎都不敢咬他,卻叫一個小丫頭片子咬了。

趙枕河思索,「令狐沛不是她的相好嗎?看來反目成仇了。」

「那麼小的丫頭,哪兒來的相好?多半是誤會。」趙巽隨口道。

趙枕河:「誰知道呢。」

他拿起另一張信紙,讀了起來。

——明容救下庶弟欺凌的一小廝。

趙枕河搖頭,「落井下石者多,雪中送炭者少,明姑娘倒是真的樂於助人。」

趙巽笑:「救趙檢,救小廝,狗也要救,她可真閑。」

趙秀靠在軟枕上,眼瞼低垂。

不僅閑,而且善心泛濫。

那也是理所當然的。

她住在通天高塔之上,住在星河月宮之中,她見人間,都如螻蟻。

可悲,也可憐。

天地為熔爐,萬物為芻狗,世道多艱難——皇子也好乞丐也罷,各有各的難處,何來多餘的善心給予他人?

眾生皆苦。

只有無憂無慮的小神女才會悲憫世人。

可她不憐憫他。

「唉,四哥,你瞧這個。」趙巽揚起一封剛拆開的信,「信里說,明容自創了一套葉子戲,圖案十分古怪。」

趙秀一目十行讀完,喚道:「玉英!」

青年推門而入。

趙秀:「南康侯府有一件東西,明早送來。」

*

院子裏的哭鬧聲把明容吵醒了。

她不情不願地爬起來,看看天色,還早。

冬書捧着盛滿溫水的臉盆進來,替她洗漱穿衣。

明容打了個哈欠,「誰啊?大早上哭哭啼啼的。」

冬書答道:「是三少爺和四少爺。他們平時起的晚,今天真是稀奇了,天不亮就來咱們院子。兩個人你推我,我推你,都吵着要您替他們做主。」

明容心想,可能又是誰打牌輸了,不服氣,非要找她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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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總在夢中對我求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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