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鳳鳴山底
在清理了僧人覺情的墳墓后,林待之來到了棲鳳寺的後院,也就是當初狐妖帶着三名壯漢到的位置。
之前從狐妖冰香口中得知,她將人族男子帶到此地攫取陽魂,一是為了氣一氣死去多年的和尚們。
不得不說,這種行為確實有點小家子氣,和她三品大妖的身份並不相匹配。
二是利用棲鳳寺大戰後凝而不散的陰氣,將陽魄進一步提純。
但是陰氣最重的地方不應該是死人最多的前殿嗎?
畢竟和尚都是在那裏作為主要戰場抗敵。
「如果我是一個變態狐妖的話,我要殺人,要刻意讓人看到,那麼……看到……「
「那麼一定是在前院的大佛眼前。」
林待之皺着眉,快速思考:「如果不用擔心西域陀陵山那幫自詡為菩薩的和尚們顯靈,突然跳出來一巴掌把我拍死的話,照狐妖說的話,最好的作案地點一定會是在前院。」
「那為什麼她要把人帶到這裏呢?」
「前殿離後院雖然算不上遠,但始終還是有段距離。是刻意為之,還是說想在哪殺人就在哪殺人?」
「或者說,人家狐妖其實並不如我這般變態?」林待之喃喃自語,在這個問題上糾結了一會兒。
但既然分析不出,他只好暫時放棄繼續思考。
於是把目光放到了眼前,玉簡扉頁中的蜃龍光華流轉,那是良宵的力量。
後院不算太大,但也不小,大火過後,很多都已經消弭在歲月當中。
如今只剩下一口枯井,幾處被燒毀的藤架,以及擺放在荒地前的磨盤。
沒有任何幻術,這些都是真實存在的東西。
林待之走到枯井邊,轆轤頭早已消失不見,旁邊只有一條被燒毀大半的井繩和殘破的水斗。
他向下望去,井口幽澀晦暗,深不見底,隱隱約約有一股淡淡的怪異味道冒起,但如果不刻意停留的話,甚至很難察覺那種陰暗潮濕味道中的臭味。
這想來是當年有人陳屍井下。
他撿起一塊石子,扔了下去,好一會,才發出一聲叮咚。
看來下面還是有水的。
林待之初略計算了一下,地下水距井面不會太深,但既然一眼望不到底,想來也沒有那麼淺。
看來只是井口施設出了問題,以至於青苔漸生,雜草荒蕪。
任何東西看來都抵不過歲月偉力的無情摧殘。
包括井口,包括大殿,自然也包括無數埋葬於此的屍體。
等等……
屍體?!
鳳鳴山大火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也就是說,寺廟裏的和尚們都已經死去二十年,那為什麼還會有儘管極淡,但依舊存在的屍臭味?
這本不合理。
也就是說,如果只是二十多年前的戰鬥沉屍的話,那種味道並不可能留存至今。
林待之有了一個猜想。
如果名為冰香的狐妖將作案地點改到後院,只是為了更好地處理被吸收陽魄后,殘留的軀體呢?
所以這也是寺內除開無比濃郁的陰氣外,還有血氣存在的原因?
「陰氣代表陰魂不散,生靈之血同樣是狐妖只攫取陽魄而存留的產物。那麼問題來了,如此大量的生靈之血,都是用來幹嘛的?「
「這同二十年前鳳鳴山大火又有什麼關係?」
林待之心存疑問,想着之前裴清語同他遞來的一條消息,指令上傳遞的消息是他去天機台議事。
「看來她也有了新的發現,是時候去找她聊聊了。」
他早就感受到自己在山底留下的陣法已經被破壞,而經過這麼長的時間,相信那些追查他的神策軍已經散去。
但基於多年來微小謹慎的性子,林待之還是決定等到完全日落後再下山。
就在這個時候。
前殿傳來一陣滴滴答答的馬蹄聲,和刀劍甲胄相擊的聲音,有如天光乍泄,很是清亮。
林待之及時屏去氣息,小心靠在後院的柵欄處,調整身形,隔着樹影間的縫隙向前殿看去。
數百金甲衛士連同踏着馬的騎兵從寺門魚躍而入,那是天威軍。
為首的老者一發施令,禁軍們便當即分散開來,從內部準備將整個寺廟合圍。
「作為天威軍的斥候分隊,你們都是排查戰場的好手。逐步向內排查,每個角落都不要錯漏,如發現機關密室,不要聲張,立即向我稟告。」老者這樣發話。
看來他們是在尋找什麼。
可一所荒廢多年的寺廟,即使是被狐妖霸佔多年,又能有什麼值得禁軍關注的東西?
林待之很自然聯想到同是禁軍統領的杜青。
明眼人都能看出,四天前那夜的棲鳳寺,杜青及時出現將狐妖擊斃,其中必然存在些許貓膩。
就像今日去刻舟船行,又遇上這位神策軍的統領一樣,杜青必然在極力隱瞞着什麼東西。
但狐妖攫取人陽魄和船行那邊流民失蹤又存在着什麼關係呢?
棲鳳寺血氣濃郁,這是狐妖只攫取陽魄而不食人血氣的結果……
井底大概率是狐妖沉屍地點……
近二十年來流民大量失蹤……
一切的一切,彷彿憑空織起了一張大網,更顯得眼前撲朔迷離。
林待之循着每一道線索向後摸索,卻無一例外都被前方一道看不見的牆堵住。
所以他在沒能掌握更多信息的情況下,只能回過頭分析之前的已有的線索。
會不會是哪裏弄錯了呢?
杜青能在兩個地方出現,這兩件事想來一定存在着某種關係,這也是他一開始就這麼認為的。
但是……
如果說兩件事就是同一件事呢?
彷彿天光乍破,眼前的一團迷霧在剎那間消失無蹤。
林待之豁然開朗。
他從一開始就忽略了兩點,所以怎麼想都會很難自圓其說。
一是他總是想極力去證明兩件事存在着的必然關係,二是總是覺得流民失蹤是十年前、二十年前的事情。
但如果說這些年失蹤人口問題一直存在,而且狐妖害人本就是事情中的一環呢?
前殿的天威軍手持一方羅盤,一路探查,已經破開了道路旁的幻境,發現了那座孤墳,他們看到了剛插好的線香,於是得知了有人已經來過的信息。
天威軍眾變得更為戒備。
林待之並不太想檢驗自己的良宵道法是否能躲得過清凈觀法器的排查,所以在得到一個合理的猜測后,他並不打算留在這裏。
但是天威軍已經將寺院包圍。
禁軍訓練有素,甚至來者當中有五六個修為六品的強者,加上人數眾多,恐怕四品巔峰的柳飛在此也難以一敵百,更何況如今的他?qδ
林待之有一個辦法。
他看了一眼枯井,然後縱身跳了下去。
聽到後院傳來的響動,天威軍迅速趕往了這裏,為首的老者正是參軍齊鴻飛。
「稟大人,方才這井口有響動,想來一定是之前上香的人跳了進去,寺廟荒廢多年,這個人獨自到這裏,而且還處處躲着禁軍,想來必然不安好心,要不要派人下去追?」
齊鴻飛嘆了口氣,問道:「你可知這鳳鳴山的地下暗河通向哪裏?」
年輕金甲衛搖搖頭,並不明白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大人想說些什麼。
「是秦淮河的暗河,同時也通向洛川,而洛川的盡頭,正是魂河。」老者一臉高深莫測,語氣篤定。
聽了這番話,下屬頓時豁然開朗。
「但是這同下去追人有什麼關係?」年輕金甲衛只開朗了半晌,隨即滿臉不解,又轉頭問道。
齊鴻飛壓低了聲音:「下面,有不幹凈的東西。」
五百年前,女帝率兵一路高歌,直搗雪原腹地,同魔族決戰與魂河盡頭。
無數強者屍骸遍地,血流漂杵。
直到今天,那條飛鴻難越、橫亘雪原深處的寬廣河流,還有無數的魂火兀自漂浮,在一片墨色中散發著幽暗而慘淡的光亮。
當來自洛川的水流經這裏,便形成了同秦淮河迥然不同的風景。
一個溫柔旖旎,一個黯淡死寂。
身處鳳鳴山地下的暗河不見天日久了,也多少沾了一絲破敗的味道。
但河水幽深凜冽,始終還算乾淨。
一隻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搭上了暗河邊的青石,渾身濕透的林待之從冰冷刺骨的河水中爬起。
他拖着一條腿,嘴裏吐出一口淤血,沿牆靠下。
從井口跳了下來,即使是地下有水流,身上有玉簡歸藏護體,他還是摔斷了一條腿,五臟六腑受了不小的衝擊。
情況並不算樂觀。
林待之藉助玉簡的力量將自己濕漉的身體蒸干,他突然覺得腿有些癢,一隻手探了過去,似乎摸到了一個細小顆粒。
手輕輕一碾,似乎有「啪——」的一聲,玉簡發出的極淡光輝照亮了他的手指。
定睛看去,指尖有一灘血跡和一隻死去的橢圓形小蟲子。
那模樣像極了跳蚤。
他將跳蚤隨手扔下,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微小蟲子化作一道青煙,消失在幽暗的地下河道當中。
林待之一陣無言,看着腿上的被叮咬出的小塊紅疹,還是忍不住輕輕揉了兩下,但卻實在想不通這種幻境下怎麼會有跳蚤。
但是下一刻,他就明白了。
一道濕漉的熱息伴着一種腐爛到直欲讓人作嘔的惡臭傳來,他轉過頭去,看到了一對猩紅的眸子,和一張正哈着熱氣的血盤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