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混亂
兩邊恭敬站着的人從茶館門口一直延伸到通往二樓的樓梯處,二樓則是一間間包廂,這茶館內部的裝潢看起來很簡陋,牆體是竹節搭建的,上面刷着紅漆,可以防止蟲蛀。
我環顧了一圈,我不知道長沙的茶館是不是都是這樣的,按這間來看的話,這裏的茶館跟四川那邊有着很大的區別。
沒走幾步,就可以聞到各個包廂里傳出來的煙味,熏得我直皺眉,而那擺放着的帷帳也泛黃泛黑了。
潘子領我們走到走廊盡頭的包廂里,撩開珠簾喚我們入內。這包廂內擺放着六把盤龍絲綢靠墊椅和一個紅漆木桌,我們進去后便筆直地站在牆邊,潘子躬下身子,將手往前一伸,道:“三爺,您裏面請。”
吳邪看了看椅子,又看了看我們,眼神非常恍惚,或許是不知道作為吳三省,此時應該做什麼,他擔心被王八邱的人看見了穿幫。
解雨臣笑了笑,留下了中間那把椅子,請吳邪落座,我則幫忙把其餘五把椅子搬到了牆角。潘子低聲向我道了聲謝,便立馬坐下抽起了煙,他先是左右掃視了一轉,抽了一口,拿煙的手微微顫抖着。
不止是潘子,吳邪看起來也有些緊張,坐下后就不住地用手指敲着桌子,時不時摸着自己的下巴。
一旁的霍秀秀小走了幾步,端着茶具上前,她解開了自己的糰子髮髻,把淡色翡翠雕花發簪用茶水洗滌乾淨,用發簪攪拌着茶水。
待吳邪盯着她做完這些,神情稍沒之前那麼緊張了,秀秀見狀露出淺淺的笑容,說道:“三叔,讓秀秀給你泡杯功夫茶,嘿嘿。”
見了秀秀的動作,我遲鈍地眨了眨眼,下意識摸向自己的頭髮,恰巧霍秀秀注意到我那小動作,捂起嘴笑我實在是愣頭愣腦的,嘴裏還在碎碎念什麼怪不得他就喜歡看着獃獃的大妞。
解雨臣本還在和手下交代事宜,可能是聽見了秀秀的話,稍微停頓住,瞟了一眼我們這邊,秀秀俏皮地轉着眼珠,往吳邪椅子後退了幾步,假裝自己沒說什麼。
這小姑娘前言不搭后語的,我反正一頭霧水沒工夫繼續聽,一門心思都在想,這霍家泡功夫茶還真是有門道,也虧她人既漂亮又有本事,要是讓我來,那還不得泡得茶碗裏都是油。
沒過多久,其他包廂也陸陸續續坐進了人,茶館外面也停滿了來自各個盤口的車隊。人雖然多,但離奇的安靜,除了上下樓梯的腳步聲外,聽不到任何交談聲。
解雨臣掀起帷帳,側頭觀察了一番,給手下打着手勢,吩咐他們要做的事,隨後他讓我把珠簾旁邊的帷帳拉上,到吳邪那邊站着去。
帷帳擋住了走廊的光線,包廂暗了下來,秀秀輕按着吳邪的手,想讓他定下心來,吳邪深吸口氣,閉上了眼睛。只有坐在前面一點的吳邪能被來自廳堂的光線照到臉,一明一暗顯得那張吳三省的臉十分嚴肅可怖。
解雨臣把着椅背,半俯下身子,用只有我們幾個聽得到的聲音說道:“三爺,王八邱沒來,但他的人手在,大概是知道事情有變,想以退為進,其他盤口的人也是有些按耐不住了,總之情況不容樂觀,看來要下狠手了。”
接着他拿出手機,飛快地打了一串字,拿給我們看:隔壁有耳目,聽力極好,不要說話,吳邪演好你的,我和大花他們知道怎麼搞定。待我們都掃了一眼,他就立馬刪除掉了文本。
潘子見我們這邊都已經就緒了,便清了清嗓子,大聲喊道:“各位爺,三爺請,交東西了!”
這一嗓子像極了某種齒輪開關,一聲出去,各個包廂便接連啟動。搬動椅子的聲音傳來,頃刻間,我們這間包廂進來了一個又一個盤口的老大,而四個最大盤口的老大則坐到了剛剛我搬動的椅子上。
這些人形形色色,高矮胖瘦都有,大多是普通相貌,一見便可以忘記的那種,可甚至有些人衣冠楚楚,一副斯文人模樣,完全看不出是倒斗這一行的,不過正是這樣,他們做這一行,倒斗就好就是要那種不顯眼的人,方便處理、交易貨物。
我也不驚訝,畢竟我這麼一個半路出家的豬肉佬,不僅和解雨臣他們一起出生入死下了幾次斗,而且還算安然無恙地站在這個我本不該出現的地方,更不用說別人了。
吳邪喝了口茶。現在解雨臣作為他的代言人,一舉一動都是代替他向其他人傳遞訊號,除非是對方特意挑刺,那解雨臣在待人接物方面能做到面面俱到、滴水不漏,所以吳邪現在完全可以坐着靜觀其變。
解雨臣鞠了一躬,對着其他人說道:“諸位,這段時間大家可能都有疑問,三爺他怎麼這麼久都不露面,道兒上也有各種流言蜚語,今兒個讓大家來這兒,就是要把有些話給講明白。三爺他前段時間身體抱恙,做了個小手術,雖然現在身體恢復得還不錯,但還是說不了話。
他大方地站在前面,繼續道:“三爺,也知道大家心裏想的那些算盤,所以這次讓我來主持一下。就開始吧那?老六,還杵着幹嘛,老規矩啊,速戰速決,你先來,別耽誤三爺休息。”
解雨臣目光所向,便是他口中的那個老六,身材魁梧,看起來不是什麼好角色,他開口用細言細語道:“啥就開始啊?三爺,可不是我不尊重您啊,您走那麼久,一句話都沒有,兄弟們怎麼想啊?現在回來了就要查賬本,三爺,不好意思,咱今天沒帶。”
解雨臣把雙手抱在胸前,打量了一下那個老六,道:“老六啊老六,你那娘娘腔沒變,脾氣倒是見長了不少,吃魚吃補了?別像個怨婦抱怨老頭子不回家一樣在這裏鬧,賬本給三爺拿出來。”
聽了解雨臣這玩笑話,整個包廂都發出了笑聲,就連前排落座那四個大佬,也咧了咧嘴。
老六鼻子一橫,叉腰指着解雨臣叫嚷道:“都別笑了!說了賬本今天沒帶!花兒爺,您這話說的,我這小家子腔調可不敢跟您比,您那是童子功,大小就練着呢,你一開口那才正宗。再說了,這是吳家的事,我記得您也不姓吳啊?你說的對,別耽誤三爺休息,趕緊下一位吧,今天老子就是沒有賬!”
解雨臣靠到了桌子上,無奈的搖搖頭,神情沒有波動,臉上甚至還在為老六的話笑着。
他立即順着老六的話強調了一遍解吳兩家的關係和出事的後果,顯得很是遊刃有餘。
剛聽那句話時,我心裏十分不悅,要不是目前的場面不是我能插手的,或許我已經捏着拳頭上去了。
不過我倒是挺吃驚,因為平日裏是沒有人敢和解雨臣這麼說話的,聽說這老六是王八邱的人,兩個人是死黨,他敢這麼跟解雨臣和面前的“三爺”說話,肯定有王八邱在背後站場,照這麼看來,這王八邱是鐵了心要和我們唱反調了。
還沒等解雨臣接話,那老六臨位的中年婦女便開腔,她一副潑婦罵街的模樣,嚷道:“就是說啊,三爺,您這幾個月不在,兄弟們可是慘得很吶,要不是這四位爺坐鎮,我那盤口在不在都兩說。三爺,給兄弟們個說法吧?”
有了那婦女這話,前面四個坐着的大佬也不甘沉默了,其中一個盤了盤手裏的核桃,回頭看了一眼那個中年婦女,道:“行了,你們那算盤,我和三爺都清楚。三爺,我也是跟了您那麼久的,有些話我也就直說了,最近這段時間,兄弟們的損失確實有點大,我也不相信您被一點小病就打倒了,於情於理您也該給我們個交代。”
倒斗的事我不能說自己擅長,但這江湖人情,我這個菜市場的肉販子可就太懂了。這幫人不管是真忠心也好,假客套也罷,吳三省這根筷子頭不在這段時間,對他們來說有利有弊。
雖說吳三省歸來,意味着他們可以得到好墓地的情報,可總有人是不想一輩子在下頭的,這間包廂站着的人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打算取締那四位坐着的大佬,甚至是取代吳家。
這“吳三省”突然回來,他們肯定是既驚喜又害怕的。要是吳邪一會兒的發言他們不滿意,那些人也就有了理由攪混水。
吳邪頓了一下,寫下一張紙條,招手叫解雨臣俯身看,解雨臣看罷會心一笑點了點頭,雖然這個笑容極短,只有那麼一瞬,但我從開始就一直在注意着解雨臣的動向,一切都被我捕捉到了眼裏。
他道:“諸位,三爺問你們,陳皮阿四現在在哪兒?是不是消停了許多,又或者最近根本沒有見到過他?來個聰明人回答三爺,知道陳皮阿四為什麼消停了嗎?”
解雨臣說完這話,包廂內的人都面面相覷,前排那四位大佬也都露出了慌張的神情。吳邪沒有撒謊,我們都知道陳皮阿四的結局,只不過吳邪這麼說可以暗示那幫人,陳皮阿四是他“吳三省”幹掉的,足以威懾他們了。
而此刻趁他們慌亂之際,更宜將剩勇追窮寇,吳邪和解雨臣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解雨臣冷笑道:“四阿公?可惜了,你們的四阿公不會回來了。三爺那段時間身體不好,也知道你們嘴不嚴,所以三爺只好將計就計,用這招來搞垮陳皮阿四。現在四阿公雖然回不來了,但是三爺說了,盤口可不能就這麼放着。”
解雨臣直接撂下這麼一句話,下面便開始嘈雜起來了。我站在牆邊,就這麼面無表情的看着他們,今天我算是品味了人間百態,那底下的人有的欣喜,有的難過,有的吃驚,有的害怕疑惑。
但我們的目的算是達到了,他們都在盤算陳皮阿四那些盤口怎麼吃了,而不是再找吳邪的茬。
這些人好比是蒼蠅,嗡嗡嗡地讓人心煩,但只要給他們一塊肉,他們便不會再吵你,而是專心地去舔舐那塊臭肉。
但既然有利益,就會有衝突,那些人說著說著便說急眼,開始爭搶盤口了。
其中一個禿頭中年人道:“常德那盤口,不管怎麼說都得給我吧?你們這些人賬都沒算清楚,還想要盤口?三爺,您給評評理,您說怎麼分,我們就怎麼分!”說完,眾人都看向了吳邪。
吳邪不語,不斷用手指敲打着桌面,而老六似乎不滿我們掌握住局面,打算再來搗次亂,但整個包廂內並沒有人願意再搭理他。
剛剛那中年婦女似乎也不願意再幫他說話,只是低着頭,看得出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這女人知道我們這邊能給她更大的利益,也就放棄了那邊的盟友。
見無人幫他出頭,老六開始陰陽怪氣道:“好嘛好嘛,一群沒骨氣的東西,那我也不跟你們這些馬前卒帶一塊了,老子不幹了!”
說著就一個勁兒地往外鑽,其他人倒也識趣,一起走到門口把門堵了起來。潘子緩緩從椅子上起身,陰着臉走上前去一把抓住老六,厲聲罵道:“三爺讓你走了嗎?三爺沒叫走,今天誰他媽敢走,老子馬上剁了他!”
接着潘子掐住老六的脖子,把他往牆上抬,解雨臣走近兩人,從老六兜里拿出一本賬本來,笑道:“老六啊老六,怎麼不老實呢,整天跟魚打交道,變得偷奸耍滑的了?賬簿不是在這兒嗎?”
見解雨臣已經拿到賬本,潘子瞪圓了眼睛,按住老六的腦袋就往牆上砸,下手不見含糊,老六的後腦勺很快淌出了鮮血。
他的跟班見狀,本還想和潘子拚命,立馬跪了下來,匍匐到吳邪腳邊,嘴裏念念有詞,不斷祈求着吳邪原諒,並把賬目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麻木而又震撼,對這一行來說,可能殺人也就跟我殺豬差不多,瞬間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倒斗是在拿死人東西,而土夫子也是把腦袋掛在腰上的死人,你不先發制人,別人見利眼紅就來取你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