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君臣對坐
劉備只休息了一個晚上。
眼下他在新野等地積攢的數萬兵卒已經損耗殆盡,只有這江夏一點點屯兵,對於曹操的大軍而言無疑是螳臂當車。轉日他和劉琦等人一起商議了很久,盤算了很久,直到酉時方才散去。
他拉着孔明回到自己的住所,眼下他只能依靠他一人。
“孔明,那眼下我們又該如何?”劉備為他們二人斟滿兩杯濁酒,憂心忡忡的問道,兩人同坐一張桌案兩側,幾道簡單的素菜並未吃下去多少,“你應早就知曉了這江夏的底細,這麼一點兵力,如何抵抗曹操?”
諸葛亮深吸一口氣,拿起自己的耳杯一飲而盡。
“主公,眼下只有前往江東求援,才可有生路。”諸葛亮定聲說道。
劉備當然明白這是唯一的出路,聽諸葛亮說得這般肯定,便暗自下定了決心,只是心中仍有一絲疑惑,便立即提了出來。
“江東之主孫權尚且年輕,眼下正是隔岸觀火的好時候,怎會甘心來趟這般渾水?”
諸葛亮露出一個淡然的微笑,從袖口中拿出一封手札。
劉備匆匆讀過,面色甚為不解。
“江東與荊州素有仇怨,此時怎會派魯肅來此弔唁?”他不明白,但腦中突然一頓,似乎想到了什麼。
“主公想的沒錯,照理說劉景升亡故,孫權本應高興才對,此時又怎會特意遣派信服前來弔唁?所派之人偏就是一向溫和本分的魯肅魯子敬。魯肅此番前來,必定是奉孫權之意前來試探。如此說來,即便江東多數人畏懼曹操,不願與之相抗衡,而孫權本人卻並不是十分甘心。”諸葛亮微微搖晃羽扇,繼續解釋說,“孫權應當是明白,若是整個荊州都入了曹操口中,他江東之地怎會有的安生?到那時他也只得是順服於曹操。此人年少繼承父兄之志,掌管江東已有數年,如主公所言,眼下正是雄心壯志的年紀,又怎會心甘情願的主動順服曹操?”
劉備輕輕點頭,這樣一番分析他更是下定了決心。
“只是眼下他應是還有顧慮,他身邊定會有人極力勸阻他用兵荊州對抗曹操,他也不得不再三考慮。這般情形之下,才會讓魯肅前來弔唁,實際正是為了試探主公之意,順便也可探清曹操的實力究竟如何。”
“如此說來,我若是能與孫權聯手,尚有些許勝算。”劉備突然明白了諸葛亮的意圖,定定地看着他。
諸葛亮朗聲一笑。
“主公知我。”
“孔明,你若前往江東,可有危險?”劉備之前萬沒想到他是打算親自前往江東,頓時擔憂起來。
諸葛亮擺了擺手,說:“眼下並無半點危險,魯子敬是我故友,頗有些交情。如我所料不假,他定也是極力反對依順曹操。此番我與他一同前往江東,由他引薦去見孫權,也就是費些許口舌而已,不怕那孫仲謀不下決心抗曹。”
劉備這才稍顯寬心笑了笑,諸葛亮的才華有目共睹,他對此沒有半點懷疑,只不過是有些擔心諸葛亮的安危。
“既然如此,孔明要速去速回,免得我在此日夜擔憂。”劉備輕輕由衷說道。
君臣之間對飲一杯,無需再有多言。
如何說動孫權抗曹,諸葛亮早已想清楚了對策,只是還有一件事讓他一直放心不下。想到這裏,手中剛剛舉起耳杯又再次放下,悄聲問道:“主公,元直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何至今仍不見他趕過來?”
劉備的臉色陡然一變,沉沉的嘆一口氣。
“可是發生了什麼意外?”諸葛亮心中一頓,皺起眉頭。
“我們到達漢津的時候,他還陪在我的身邊。若不是他料到雲長會到江邊接應,硬將我們帶到了漢水渡口,我們也難以逃過虎豹騎的追殺。”劉備語氣越發沉痛,“只是在登船的時候,元直得到消息,他的母親被曹軍抓去,只要他肯投靠曹操,便不會殺他母親。”
“曹軍向來是見人就殺,老夫人怎會安全被抓?”諸葛亮不解,“元直或是被誆騙去的?”
劉備搖頭,說:“元直手持其母親親筆書信,不會有假。他的孝心你應知曉,得到這樣的消息,他怎能不去?我又怎能不讓他離去?”
諸葛亮眉頭皺的更深,只想了片刻,便連連嘆息。
“元直,糊塗啊……”
劉備不知他為何這樣說。
“主公當知,其母秉性剛烈,絕不會畏死求生。”諸葛亮痛心說道,“那書信定是偽造誆騙他前往。若是庶母仍還活着,元直不去,曹操不會殺她。可元直去了,其母定覺羞愧於世,不會久活。”
劉備心中有些愕然,他怎沒有想到——
“關心則亂,也怨不得誰……”諸葛亮最後只能輕聲感慨。“元直的事情主公可是告訴了長卿?”
劉備搖頭,連忙說:“我知他們的關係很好,昨日與她雖然說了這段時間的遭遇,但並沒有說明元直的事,待之後找個機會,再慢慢告知於她吧。”
孔明默然點頭,兩個人默聲飲酒。
諸葛亮再次放下耳杯,既然已經提到了長卿,他的目光飛快的看了劉備一眼,然後裝作隨意的說:“主公,亮前往江東需要數日才能回來,這段時間,還望主公多多照顧長卿。她這個丫頭,時而聰明時而糊塗——”
劉備連忙拉住他的手,頗為無奈的笑着搖頭。
“孔明啊孔明,何必出言試探?你我之間還有什麼羞於啟齒的?你有什麼話直接說便是了。”劉備已飲了數杯濁酒,此刻酒氣上涌,他也沒了以往的顧忌,“我與卿丫頭之間的事,怎瞞得過你?”
諸葛亮這下反倒不知該如何說起。
劉備則很自然的露出一抹笑意,又為他們二人斟滿了兩杯濁酒,輕聲說:“只是我們有約定在先,如今危局為重,不是談論這些事情的時候。待有一日轉危為安時,再說吧。如此也可讓她想清楚了她所做出的決定是否值得,而我也可有時間好好想一想,怎樣對她才是最好的。”
諸葛亮瞭然點頭,可是眉心的皺痕更深了,長卿是他看着長大的,怕是這世上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這個丫頭。往日裏洒脫隨性不受拘束,可內心裏卻極度依賴他人,一旦她認準了,誰也改變不了。
“主公,時候不早了,亮先告退。明日還有很多事要做,早些休息。”諸葛亮邊說著邊起身,他滿是心事。剛走出庭院,守在門外的士卒交到諸葛亮手中一盞提燈,其實街對面便是他自己的住所,走不了多遠的距離。
但是走到家門前,諸葛亮卻看到由遠處走來一個人,步履輕緩,直到他手中的提燈將此人的容貌照的清楚了些。
“長卿?”諸葛亮愕然問道,“你怎麼在這裏?怎麼不在家中好好休息?”
由於此時他們剛剛來到夏口,所住之地均是臨時而定,每個院子也是狹促得很,且這段時間以來黃月英的身體也很不好,巽之無法分身照顧兩個人,諸葛亮更是忙於各種事宜無暇他顧,所以長卿並沒有與他們住在一起,而是單獨一個小院。
不管劉琦當時是否是別有用心,在他的安排下長卿身邊一直都有個老婆子照應着,再加上身邊又喜若相伴,諸葛亮也暫時放下心來。未曾想此時在夜裏見她衣着單薄的走在街上,怎不心驚。
諸葛亮一把將她拽到自己身邊,將手中的提燈塞到她手裏,隨後解下自己的外衫披在了她的身上。
“快隨先生回去,你不可再受風寒。”將她護在懷中,朝着對面長卿暫住的院子而去。
長卿卻一反常態的沈默不語,十分乖巧的跟着他回到院中,那個一直照料長卿的老婆子見她終於回來了,連忙跑出來迎接。
“姑娘,你可回來了,擔心死我了!”這老婆子是夏口本地人,這些日子一直照顧長卿,自然也認得諸葛亮,“諸葛先生,姑娘一早就不見了蹤影,我找遍了城內也沒有找到,還未見過這麼不聽話的姑娘,總是讓人操心——您這是從哪裏將她撿回來的?”
諸葛亮也知道這老婆子總是看不慣長卿不如一般的女子那樣聽話順從,即便是出於好心,說出的話也總是略帶譏諷。之前他一直沒有時間去思考這些事情,此時心中卻難受起來,長卿自小在他身邊從未受過別人的氣,此時怎輪得到一個外人數落她?
“你先去燒些熱水來,再去熱些吃的,其他的莫要管。”諸葛亮有些慍怒,“要快!”
老婆子也沒再說什麼,匆匆離開。諸葛亮扶着長卿回到屋內,接過她手中的提燈放在一旁,暗自慶幸此時仍是夏季,夜裏並不陰寒。只是摸着她的雙手很是冰涼,心中依舊是惴惴不安。
“長卿,你到底去哪兒了?”諸葛亮一邊為她搓手取暖,一邊憂慮地問道,“不是囑咐過你了,不要自己跑到外面去的么?你的身體現在還很虛弱!”
長卿看着他,諸葛亮這才發現她神色古怪,心中一沉。
“先生,可不可以告訴我你所知道的那名故人的事情?”她低下頭,努力壓制着語氣中的顫音,“劉君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