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陳年舊事
劉備離開之後，長卿整夜裏輾轉難眠。
歷經生死劫難，曾經有那麼一刻她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劉備，所以在終於與他重聚的時候才會那般衝動。那是一種怎樣的感受——
如此強烈的渴望，在那一刻將她的所有理智統統碾碎。彷彿整個世界都消失了，她的眼中只有他一人。無論她在表面上裝作如何的尋常與淡定，她的內心早已被洪水般的渴望所淹沒。
她從未感受過的強烈而熱切的情緒。
只要對方一個輕微的舉動，她甚至可以放下所有女子的矜持，愚蠢而盲目的跟隨着他。只要能看到他，怎樣都是好的。
是不是每個入情的人都是這般的蝕骨焚心？哪怕是背離自己一生所持，哪怕是捨棄自我，甘為附庸？
長卿被這樣的想法嚇到了，她曾笑話那些留下濃詞艷句粉飾愛情的謊言，曾感嘆那些才情之人遇情而痴的糊塗，曾不屑那些互訴衷腸的春宵暖語。為情所困，為情所狂，那不會是她。
可眼下自己這是在做什麼？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平復着源於內心深處的渴望，只要想到他，哪怕只是在心中閃過一個模糊的影子，就如同點點火光落入乾柴，一發而不可收拾。
為了轉移自己心中越發不齒的想法，長卿將所有的思緒轉到了另一個人身上，那個如鬼魅一般與她如影隨形的故人。
“君若”這個名字自她知道那天起，便成了她的影子。無論走到哪裏，見到何人，人們最先看到的都是那個模糊的影子，所有的懷疑和驚異，也都是因為那個影子。劉備如此、關羽張飛如此、糜竺孫乾如此、幾位夫人們如此，如今就連曹操身邊的大將曹仁亦是如此。之前她並不在意，也不願意去刻意尋問有關這個人的過往，時至今日，她也僅知道這個名為君若的女子曾短暫的女扮男裝輔佐劉備，曾數次護他家小毫髮無傷。所有有關這個人的故事都在劉備前往許昌時起便戛然而止，在那之後，再無任何與之有關的隻言片語。
許昌么？
長卿忽然想起了一個人。
轉日清晨剛剛起來，她匆匆喝下喜若送來的葯湯之後，就換好了衣服準備出門。
“姐姐這好是着急。”喜若用一種看穿了一切的神態笑着說，“這時大伯還在城外營中，估計要到晌午才能回來。”
長卿沒有看喜若，自己並不是要去找劉備。
隨便找個借口支走了喜若，她匆匆出門，對面三個相鄰宅院就是他們兄弟三人的住所。而其中距離她這裏最近的那個院門，便是張飛所住之地。
此刻張飛當然隨着他的大哥尚在軍營中，而長卿要找的也並不是他。
與院門外看護的士兵打了聲招呼，後者自然知道她的身份，簡單的點頭示意，並不阻攔她。長卿穩了穩呼吸，輕輕扣響院門。
片刻之後，院內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木門栓發出沉悶的響聲，推開輕輕打開一扇。
“是你？”
前來開門的不是他人，正是長卿此行要找的夏侯蘭，此刻正十分詫異的看着她。
而長卿也稍有些意外，她原以為來看們的怎麼也是一個丫鬟之類的人，所以提前整理好了面部的表情，帶着剛剛好的笑容等着與人解釋自己此番前來只是要看望三將軍的夫人和孩子。但很快長卿就為自己這般大驚小怪感到有些可笑，雖然平日裏她與這位夏侯夫人並無多少來往，但對她的性情倒是清楚得很。即便是幾個月前剛剛生過孩子，她依舊固執的不需要身邊有人服侍着，就連奶媽也不要，全由她自己一人親力親為。
她有些想當然了。
“夫人。”長卿立刻收起略顯僵硬的笑容，躬身施禮，她穿着黃月英為自己做的那種衣服，但卻習慣了行男子的禮。
夏侯蘭狐疑的看了看她，漸漸放下了警惕的神色，淡淡的問道：“你是來找我的？”
長卿看着她，剛剛生過孩子的她還略有些虛胖，而眼底的疲倦之色卻顯而易見，畢竟都是剛剛從死人堆中逃出來的，昨日他們剛剛到了夏口，且夏侯蘭還需要照顧孩子，肯定是尚未來得及好好休息一下。長卿內心閃過一絲愧疚，但心中有些疑惑容不得再等下去，只好硬着頭皮問她說：“夫人，有一件事我希望夫人能將您所知道的事情告訴我。”
“何事？”她又問道。
“故人君若的事情。”長卿沒有再遮遮掩掩的，坦然說道。
夏侯蘭的臉色發生了細微的變化，她似乎也很是在意這個名字，卻與其他人又都不一樣。
“你問她的事情做什麼？”夏侯蘭看着她說，“我之前不是說過了么？你如果想要知道她的事情，去問你的主公。”
長卿見她要關門，連忙用一隻手擋住，神情急切的說：“夫人，有的事情，我只能找你問清楚了，這對我很重要！”
“和我有關么？”她不屑地說，“看你身體尚未恢復，還是趕緊回去休息吧。”
長卿卻沒有放棄，再次擋住木門，略帶懇求的說：“夫人曾見過劉君若，定是知道一些事情。為什麼曹操身邊的人也會知道君若？她在許昌到底發生了什麼？”
夏侯蘭一愣，看着她的目光變得古怪起來。
“你怎知曹家的人也認識她的？”
長卿苦笑一聲，說：“我在逃命的時候撞見了曹仁。”
夏侯蘭露出瞭然的神色，娟秀的眉形漸漸皺了起來，看了看她，又猶豫了片刻，最後終於鬆開了握着門栓的手，轉身走了進去。
長卿知道她的意思，便跟着一起走了進去，在身後將院門輕輕關上。轉身抬起頭，一個乾淨別緻的小院便落入眼中。
“我長話短說，且只說一遍。你不要插嘴，要是吵醒了孩子我與你沒完。”她冷聲說著，“我曾在我叔父身邊時，見到過那個叫劉君若的女子，當時她穿着一身男裝跟隨在荀文若身旁。”
夏侯蘭抬起頭看了眼長卿的神色，繼續說：“我也很好奇她和尚書令荀彧是什麼關係，當時我便我問過伯父，之後我非但沒有得到答案，反而招來了責罰。不過我還是很好奇，雖說費了些周折，倒是打聽來了一些消息——她曾是在荀彧身邊的客卿，因當年一同守住了鄄城和范縣，被曹操賞識。”
長卿皺着眉，聽着越來越是糊塗，如果說劉君若是曹操身邊的人，她又怎會和劉備他們相識的？且感情如此之好，這不合常理——
“我最後一次見到她時她大着肚子，孩子的父親則是當時的司空，如今的丞相。”夏侯蘭這句話令長卿如遭霹靂，半晌也說不出話來，“後來我只聽說，她的孩子生下來不久就夭折了，沒過多久她也死了。”
夏侯蘭見此時長卿的神色，表情也稍稍有些緩和下來，語氣中也多了些耐心。
“我知道的就這些，本來是答應了那匹夫，不會告訴你的。你和劉君若的事情都與我無關，我也懶得去理會這些事情。”她的嘴角微微牽動一下，繼續說，“不過你剛說了，曹仁見到了你，那便是曹操見到了你。我是自小聽着有關曹操的事情長大的，憑着我對他的了解，他會想辦法得知有關你的一切。若是我們的主公沒能挺過這一關，那接下來你也只能去找他曹操來了解更多的有關劉君若的事情了。”
長卿從極度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她心跳得極快，知道了劉君若的這些事情反而讓她的心中增添出更多的疑惑。即便繼續深問下去，夏侯蘭也不會告訴她，因為她相信其中具體緣由對方也並不是十分清楚。
“夫人，你實話告訴我——我與那劉君若，當真很像么？”她的語氣甚至有些顫抖。
夏侯蘭打量了一下她，不耐的轉身說：“你若是真的喜歡劉備，又何必在乎這些？受不了你們這些女子婆婆媽媽的性子，一點不痛快。”
“可是——”
“你有完沒完？”夏侯蘭變了臉色，冷冷的瞪了她一眼，可此話一出便又立刻止聲，她心虛的朝着屋內望去，生怕吵醒了屋內熟睡的兒子。
長卿立刻乖乖的施禮，不敢再多言，只是低聲說道：“謝夫人。”
腳步極輕的走出張飛家的院子，站在尚無多少行人的街道上，茫然四顧。她並不在意劉備心中一直挂念着這位故人，也相信他的話，他對自己的好並非僅僅是因為她與劉君若相貌相似，她只是為這名女子的遭遇感到無盡的惋惜。
正在發獃之時，突然聽到有人在她身後輕喚了一聲“君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