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咫尺距離
房間裏異常的安靜，劉備的心也漸漸沉靜了下來。
他心緒滿滿的四處望了望，沒有絲毫的裝飾，不遠處的几案上放着一個樣式簡單的香爐，爐上卻並沒有那種古樸沁鼻的裊裊熏香，他的鼻息間依舊殘留着剛剛從她身上嗅得而來的香氣，清淡的恰到好處的蘭花香氣。
這是她身上一貫的香氣。
轉過身，看到長卿也同時轉向他，二人再次四目相對。見她雖已不再哭泣，可雙眼依舊紅紅的，眼中含着淚，隨時都有可能再次落下來。她眉心微蹙，雙唇輕啟，應該還在為自己剛才的舉動找個借口。
劉備的喉嚨微微一緊，想再次抱住她，但他還是及時制止住了自己的舉動。
“我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主公了。”長卿最終打破了沉寂，悄聲說著，聲音裏帶着濃重的鼻音，“還望主公，原諒我剛才的失態。”
“怎會……”劉備依着她的話說下去，“你我之間的事情尚未了卻，怎會再也見不到我？”
長卿略顯意外的看着他，臉上的緋紅更加明顯，匆忙轉身像是要去尋什麼東西，不讓自己看到她此時的神色。劉備卻沒有放任她這樣，反而很是自然地牽住她的一隻手，讓她停下來。
“我剛才聽孔明說了，你身體尚未痊癒，不要這樣託大，快回床上好好歇息着。”他輕聲說著。
“我不要！躺了好幾日，已無大礙。”長卿固執的說，掙脫開他的手，轉身再去找她要找的東西，“我不知今日主公就能到來，若是知道早就出去到渡口迎接了！”
劉備拗不過她，嘴角微微牽動，想解下身上的大氅為她披上，也算是能多少抵禦門外的寒氣，卻發現剛才下船的時候已經脫下來交給了其他人。四下望着，看到一旁的衣桿上有一件霜白色的外袍，他立刻拿了下來，足夠厚實，但轉而蹙眉——他記得之前曾在孔明的身上見到過。
心裏不由分說的湧起一種異樣的感覺，讓他心亂。
“主公！”長卿走回來時手中拿着一個酒壺樣的東西，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劉備放棄了心中的糾結，將斗篷展開，雙臂一揮從她的頭上劃過，為她披上。
長卿看着自己身上的這件外袍，又抬起頭看着他。
畢竟是個女孩子的身形，即便在她這個年紀的女子裏，長卿已經算得高挑，然而孔明的衣服對於她而言依舊是太大了。
“既然身體快要好了，就注意一些，別再受了風寒。”他在她面前輕聲囑咐道，“今日可是吃過葯了？”
長卿像是猛地想起了什麼，轉身剛要離開，但又立刻返回，拖着劉備的手臂將他帶到几案那裏。“主公先坐下。”
劉備不知道她又想到了什麼，只好配合著走到几案後面坐下，身下鋪墊了好幾層的草墊，坐着還算舒服。這時長卿已經將她手中的那個酒壺放在几案上，轉身走向床榻那邊。劉備拿起酒壺，拔起壺塞嗅了嗅，並不是酒。
“這幾日苦等主公的消息，眼下心中的石頭落了地。”很快長卿便擦着嘴走了回來，坐在他的身邊，手中不知何時多了兩個空碗。“終歸是死裏逃生，主公先喝碗水解渴，等我身體養好了再同主公舉酒慶祝一番。”她一邊說著，一邊從酒壺裏倒出兩碗清水。
劉備看着她很快就和下一碗水，這一來一回，她身上的淡雅香氣被濃重的藥味所覆蓋。
“剛剛才喝下藥？”他擰着眉毛問道，“那葯豈不是已經涼了？你就這麼直接喝下去了？”
長卿鼓着嘴看了看他，不語。
劉備心中萬般無奈，該怎麼說這樣一個小人兒，說了心疼，不說也是心疼。最終只好露出淺笑指了指她，拿起自己的那碗水喝了下去。離開新野時他曾說過一句玩笑話，若是脫了險必要一起喝個不醉不歸。她倒是還記得——真不知些日子她是怎樣度過的。
“主公是如何脫險的？大家都還好么？”長卿悄聲笑了笑，轉而問道，因失態抱住他之後的窘態已經消去了大半。
劉備緩聲將事情的經過大致說了一遍，只是越說心中越是沉重，在說到糜夫人的時候，他發覺到自己的聲音也有些哽咽。這段時間以來他心中的悲憤積鬱已久，只是無處宣洩，眼下看着長卿的目光，他才終於可以暫時放下身上的千斤重擔。在她面前，自己無需去做那個可以披荊斬棘無所畏懼的主公。
長卿在聽到糜夫人的事情后，眼中滿是震驚，剛剛才浮現出來的笑意瞬間消失了，在一片沉寂中，她的臉上再次出現了淚痕，然後又沉默無聲的通通抹去。她什麼也沒有說，似乎知道他需要的並不是幾聲安慰。
此時此刻，即便是沉默的陪伴，他也會甘之如飴。
“卿丫頭又是怎麼逃離曹軍追殺的？”劉備收斂心緒，將哀痛壓抑下去，轉移了話題，“這麼遠的距離，你又是怎麼過來的？”
長卿便也簡單說了一遍她的經歷，但隱去了曹仁認得她這張面孔的事情。
劉備萬分感慨，整個過程如此兇險，卻又結緣巧合的倖存了下來。在聽到了吳志的事情后，他更是陷入了沉寂，不再說話。
兩個人保持着沉默，都沒有去打擾彼此。直到長卿再次看向他，雙手放在他的手臂上。劉備回過神來，茫然的回望過去。
“主公剛剛到此，應該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吧。”長卿說道，“如果主公需要我，明日一早我便去主公那裏。”
劉備抬起頭，迎上着她的目光，那樣的熱切真摯，猶如星火燎原，將他已然平復下來的心緒撩撥的洶湧翻騰。之前她曾向自己表露心意，又經歷了生死劫難，如今他做什麼似乎都不過分了，見她要起身，身上那件霜白色的長袍此刻變得尤為扎眼。劉備並沒有回答她，整個身體更加向後依靠着，換了一個更加舒服的姿勢卧坐在原地。一隻手支撐着半個身子的重量，用一種很無奈的語氣說：“卿丫頭這是在趕我離開么？我今日累了，不想去做別的事情。”他深知長卿的性子，知道她接下來會怎樣。
果不其然，長卿見他這樣很是詫異，她很快重新跪坐下來，這次兩個人靠的更近了。她雙手再次放在他的手臂上，輕輕推了推。
“主公……”
劉備閉目不去看她。
“主公，可是……可是還有何煩心事？”長卿微眯着雙眼，悄聲說，“與我說說，也許我能稍稍起些作用，為主公排憂解難。”
劉備這才重新睜開眼，目光緩慢的移向她。
“你想知道？”他故意問道。
長卿毫不猶豫的點頭。
劉備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就當是玩笑話吧，到了這裏也該結束了。咫尺的距離而已，一攬便可入懷，但他沒有這麼做。
“好了，快點回去休息。”劉備起身，握住她的一隻手，領着她走向床榻，“好好休息，才能養足了精神，憲和尚在益州，不知情況如何，我的身邊還離不開你呢！”看着她脫去孔明的外袍，坐在床榻上蓋好被褥，他才放下心來。
無意間劉備看到長卿的床榻上有一處突兀的地方，即便只露出了一個劍柄，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是自己送個她的那把小巧的丈式劍。離開的時候，心情也變得好了許多。
剛剛走出庭院去找諸葛亮，就在門外撞見一個緩步而來的婦人。
“皇叔。”那婦人帶着好看的笑容，匆匆行禮。
劉備定眼一看，才認出來這是孔明的夫人，身後還跟隨着那個管家同修的小孫女。
“黃夫人！”他向後退去一步，立刻回禮，想到她也是來此看長卿的，便含笑着說，“近日要勞煩黃夫人多多照顧長卿。”
“皇叔莫要見外，長卿是我看着長大的，說不上勞煩的。”她溫和的回應道。
劉備連連點頭，當然了，長卿原是隨着他們夫婦的。
“皇叔尚有許多事物要忙，勿再耽擱。”黃夫人緩聲說著，稍稍躬身行禮，便側身離開，走進了院內。劉備也不再停留，匆匆離開。只是尚未走出幾步，就覺得這黃夫人來的好是時候，似乎就是在等他從屋內出來一樣。
這樣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