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和小渠住在一棟老小區的樓梯房裏,三樓,沒有電梯。樓層比現在的新小區高十公分,樓梯自然也多了幾個台階。
我們是在婚後租下這裏的,考慮着再與父母同住難免不便,再加上小渠電視劇看多了,一方面她本身比較排斥,另一方面,新婚難免讓我也生出一絲想告別過去的念頭,怎麼說也已經結了婚,想當一個成熟的人,想成為一個可以被依賴的人,想有成熟的臂膀,想重新開始。無奈的只是彩禮錢、婚禮和蜜月旅行,幾乎掏空了我全部的積蓄,留給我選擇的空間着實不多。
小渠起初不太滿意這裏,說是小區太老,房子也舊,要是晚上一個人時會害怕。我信誓旦旦地說:“不會讓你一個人。”
目前來看,我顯然是食言了。每晚到家基本都是兩點過半,她早已睡熟,也早已習慣。我甚至都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開始習慣的。
剛搬進來第一個月,我們精心打掃了一遍衛生,換了一遍燈泡,洗衣機和廚房裏原先的東西都退給了房東,包括床鋪桌子椅子,有的沒的,基本全部清空。然後按照小渠的喜好重新購置了一番。我們一起粉刷了一遍門窗和柜子,粉色的,她最愛的顏色。一起吃了頓火鍋,就着滿屋子的油漆味,她當時還開玩笑說:“這樣會不會對備孕不好?”我笑着說,“等我們寶寶出來,我們就已經離開這裏了,他只會以為聞錯了,是火鍋味。”
爾後,小渠又在網上購置了很多地中海風格的傢具和掛件,買的時候很挑,總喜歡問我,樂此不疲,以至於連我上班時候時常手機一響,都本能地以為是她看到了什麼新的了。其中只有一件事是她自己私自決定的,那一年的生日,她給我買了一部手機,iPhone4,行貨,磚塊一樣的屏幕。而自己還用着原先的那部舊的手機,諾基亞的N73,白色的。而我退下的那部,是黑色的。
為了讓它不顯得孤單地躺在抽屜里,我咬咬牙又給小渠買了一部,這回沒得挑,一樣的顏色。
婚後半年,一切似乎有條不紊地變着樣,我所希望的改變似乎正如願以償,包括我們租來的那套老房子,經過長時間的一番打理,哪裏還看得出半點當初的模樣,意外收穫地是老房子原本的樸實,在耍花槍般的現代添置物上隱隱添了一份質樸的真實感,特別坐在陽台上時,樓棟里的空蕩偶爾回傳着誰家的吆喚聲,還有埋沒在夜色里,透過燈光昏黃依稀可見的樓梯迴廊,那一扇扇毫不別緻的窗,彷彿這些才是生活最真實的部分。
小小的喧鬧,適得其所的老舊,還有時間慢慢雕磨的付出,我想這些,是這個時代正在慢慢失去的真諦。
我們的房子,因此也多了一份難得的樸素,像把浪漫挨在了紅塵中安家。
只是,與此同時,我不得不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到眼下的工作上,那頑固的工資,一動不動地,可遠比鋼筋水泥要固執的多。在這之前,即便它就這樣死倔下去也絲毫不妨礙些什麼。可看着日漸加劇的開銷,連原來不入眼的財米油鹽,都開始向我張牙舞爪地露出貪婪的面目時,它註定不能這麼固執下去了。否則,綳不住的將是我。
當時工作的酒店是一家准四星酒店,集住宿、餐飲、娛樂、洗浴為一體,房價最低的標間,一晚也要四百二十八,臨湖,交通稍有不便,但那只是對工作人員而言。對於正常一晚六百左右住宿費的客人來說,出行標準早已提至日常四輪,
多燒點油的事罷了,何況這邊風景宜人。
酒店以亭院式包裹,共四層,沒有城市裏高昂如雲的繁華,卻也不失低調內含的奢華。內部呈回字通,圍繞着回字型結構擋着一圈落地窗,回型里露天採納着一片集天地精華的草木松石,視野談不上開闊,但也舒適宜人。
這也是當初我喜歡上這裏的原因,唯一的缺點只是第一次來這裏比較容易迷路。你可以在想像眾多的回字結構堆磊成的內部建築里,燈光又談不上明亮的走廊,你得繞幾個圈才能到達住的那個四位數房間。
我每天穿着得體,面容含笑地出現在酒店大堂,即使不用照鏡子我也知道,把自己慣成職業病了都。
原則上來講,所有員工都有四天休假,可酒店是二十四小時的,難免要值夜,況且我所屬的部門是前廳部,夜班的標配是兩人加一值班經理。除去客房部經理和助理每個月分攤的那幾天,大多數夜班都是由我和另一個大堂副理分掉。誰讓我們部門的老女人崇尚養生,熬不了夜,班又是她排的,大權在握。
但我覺得那不過只是借口,上一次夜班等於荒廢把一個白天,還要倒生物鐘,不得不佔用些休假的時間。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了兩年,本都相安無事,如果我沒有結婚的話,對這樣的安排也並無不滿,按那時候的話說,“工作嘛!生活嘛!”
可是,我多了個小渠要陪,急劇加大的開銷,還有急劇缺乏的時間,也讓我生出想要試圖改變的慾望。我知道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不論我想不想。時間,正一點一點地冒出一股被慢慢放大的可怖感,讓我覺得,如果繼續下去的話,無異於坐以待斃。
小渠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