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孽障
傳說這個世界上存在一個地方,人們稱呼那裏為淵冢,淵冢里埋葬着上一個時代的輝煌,永恆的國度之中,藏有永生的秘密,不老不死的民族,他們盲目且痴愚地信奉着虛無縹緲的神,所謂人神。
人神賜予凡人神通,人神賜予凡人壽命,人神賜予凡人一切的一切……
人神大慈大愛,無所不能,祂存在於過去、現在以及將來,祂無質無形,將自身分化成無數碎片,匯入天和地,所以萬物皆有神性。
世間以人類最為靈動,多受神意青睞,故得澤潤恩惠。
張士德於混沌之中蘇醒,雙眼清澈無比,好奇的打量着一切。
“我?還活着?”
一段段記憶的碎片在腦海中乍現,他看到了所有的所有,自己在家中吃着母親魏芬做好的早餐,自己一拳打爆了怪物的頭顱,自己大徹大悟即將晉陞,自己渾身浴血宛若惡鬼……
“啊啊啊……”
忽然一陣頭疼難忍,他叫出了聲,好似一根鋼針扎入腦袋裏不停攪拌,緊接着更多的記憶浮現出來。
自己七竅溢血,紅光衝天,自己後背遇襲,開滿紙花,最後自己碎裂一地,化作彩紙……
這些記憶都是真實的,無不證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張士德已經死了,在即將晉陞時被偷襲致死。
“我已經死了,不可能活着,那這裏是什麼地方,地獄嗎?”
他爬了起來,待到頭不再疼痛后,才仔細觀察起自己所處的環境。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這裏是一個純黑色的世界,上下左右前後皆是如此,什麼也看不到,但又不是那種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他還能清楚看到自己的身體和衣着打扮,並非毫無光亮可言。
他感覺自己現在的狀態很是奇怪,宛若幽靈鬼魅一般,沒有實體的存在,手掌可以輕易穿過肚子,大腿也可以抬到頭頂之上。
現在的張士德若是去當個體操運動員的話,肯定能秒殺一切強敵,直接奪得奧運會金牌,這種狀態太匪夷所思了。
就在他正適應着自己的新身體時,忽然一連串鐵鎖鏈晃動的嘩啦聲在背後響起,緊接着一個人開口道:“時隔數百年光陰歲月的流轉,你終究還是來了,我原本以為你一輩子也找不到這裏,渾渾噩噩的過完平凡的一生呢。”
說話之人的聲音令張士德感覺十分熟悉,卻又一時記不起到底是誰,索性直接回頭去,這一看,他就驚愕了。
“你是誰,為什麼和我長的一模一樣!”
只見又有一個張士德出現在他的面見,此人頭戴紅纓銘金盔,身穿虎頭玄妖甲,腳踏七星天罡靴,腰別八面玲瓏環,雙手背後鐵夾鎖,九道長鏈垂天降,三轉五纏把身捆,兩膝跪地頭輕抬,深幽復瞳殺血染,繚亂蓬髮如稚窩,剛毅囫圇力蓋世,衝天孽氣四方卷,鋼鏰地裂猶兇惡,魔威赫赫驚士德。
好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恐怖模樣,關鍵此人的面容竟和張士德並無二致。
跪在地上被九道鐵鎖鏈牢牢束縛住的張士德微微轉動血紅色的眼球,看向他,嘴角上揚,發出瘮人的獰笑。
“嘿嘿嘿,你連我是誰都不記得了嗎,真是貴人多忘事啊。”
張士德聽的是一頭霧水,這都什麼跟什麼,自己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你究竟是誰?”
嘩啦啦,又是鐵鏈與甲胄相互碰撞的交響,另一個張士德掙扎了半天也沒有站起來,只得重新跪好。
“唉……看來你是真的忘了,我是是你的前世,你是我的今生啊!”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狠狠刺激了張士德的神經。
“什麼?!你是我的前世,我是你的今生?胡扯!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什麼輪迴轉世之說,就算有,你怎麼還會存在於世。”
張士德仔細一想,感覺他想憑着一張帥氣的臉唬騙自己,哼,自己哪有這麼好騙,還前世今生,你擱着玩筆仙呀。
那人並不惱怒:“你知道這裏是什麼地方嗎?”
“不知道。”
張士德也是實在,這個世界黑乎乎的一片,他的確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這裏就是傳說中的無天無地之所,乃是十大秘境之一,淵境中最深的存在。自古以來無數能人志士都想要尋找的地方,可是從來沒有人真正找到過這裏,就連神意也延伸不到此處,沒有天地之分,一切還都是最原始的混沌亂流。”
“這裏就是無天無地之所!”
張士德微微一愣,他成為神選者已經有些時日了,私下裏一直在學習有關淵境和夢境相關的知識,顏汐家中有許多的書籍,足夠他去讀的。
書中就曾提到過,淵境中存在十大天地秘境,它們包羅萬象,超越一切概念,自成一體。
十大秘境分別是淵冢、不老國、無底洞、沉淪湖、孤天祭、忘道林、無天無地之所、命海、災和人生路。
其中無天無地之所位列第四,是一處比較特別的存在,早在千年之前就有仙人們企圖尋找這裏,相傳世界起源的秘密就藏在其中。
“沒想到我竟然來到了傳說中的天地秘境,等等,他該不會是騙我的吧,畢竟誰也沒見過真正的無天無地之所。”
紅眼張士德又說道:“你不用懷疑我說的是真是假,既然你已經找到了這裏,那以後自然就能證明一切。”
張士德心中始終還是有些戒備的:“暫且先相信你,不過你絕對不是什麼我的前世,你到底是誰,還有為什麼會被押在這裏?”
紅眼張士德長嘆一聲,面露回憶之色:“的確,我並不是你的前世,他早就在幾百年前戰死沙場,而我只是他留下的孽障罷了。”
“孽障?什麼是孽障?”張士德不解,但一聽這名字就感覺不是好東西。
“嘿,這個你以後自然就知道了,時間會把你打磨成應有的樣子,你也不用擔心我會害你,看看我這副狼狽模樣,連站着都不配,長跪於世。說實話,我是前世遺留下來助你成仙的。”
“什麼?成仙!”
聽到這個回答令張士德感覺很是意外,渡劫飛升,成就仙人?在他的印象里,仙人是高高在上的存在,脫離世俗紅塵,掌握驚天的神通,大隱隱於蒼茫天際,不顯蹤影,神秘且偉岸,令人嚮往。
自己真的能成仙嗎,自己配成仙嗎?
孽障忽又笑道:“小娃娃,你的格局小了,不要以為成就大羅金仙之後就是修行到了盡頭,功德圓滿,成仙只是你的一個新的開始,在仙人之上還有更加精彩絕倫的世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仙人之上有神明啊!”
“想當初你的前世成仙之後刻苦修行三百載,縱橫世間兩百年,名震天下,氣蓋山河,誰人不服,誰人不怕!”
“可是如此資質傲人的天之驕子,臨死前也只是接觸到了人神的冰山一角,連一睹全貌的資格都沒有,着實可惜,若能再進一步,哪怕多活個一百餘年,他就可以真正踏足那個世間最頂尖的無上領域!”
張士德獃獃地聽着孽障在那裏侃侃而談,心中茫然。
“我的前世竟然這麼厲害,相比之下現在的我就是個廢柴呀,別說升仙了,就連晉陞個旅者都能因偷襲致死,這事兒要是說出去,讓自己的帥臉往哪擱呀。”
孽障似乎是能看透他的心思,繼續說道:“你不要妄自菲薄,老夫我繼承了前世的部分的記憶,自詡閱人無數,不難看出你其實是很有潛力的,只不過命運無常,造化弄人,偏偏在晉陞之時遭遇偷襲,實屬倒霉呀。”
“就是啊,我明明已經感覺到了具現力上限的突破,悟得真理,結果功虧一簣。”張士德面色陰沉,神情不悅。
“這些都不重要,我可以讓你復活重生,助你晉陞旅者。”
張士德聞言頓時眼前一亮,彷彿又重新看到了希望:“真的?”
孽障爽朗一笑:“當然是真的,我騙你幹什麼,只不過我有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你儘管說來,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定然去辦。”
張士德已經不在乎什麼要求不要求了,反正自己現在是死亡的狀態,看對方好像也沒有惡意,索性先答應下來,關鍵是讓自己復活重生,才是頭第大事,其他的雜事都可以放放。
畢竟好死不如賴活着嗎。
“我需要你幫我解開九條鎖鏈中的任意一條,怎麼樣,很簡單吧。”孽障雙眼直勾勾地盯着張士德。
仔細一想,確實很簡單,對於張士德來說並沒有難度。
“好啊,我答應了,不過有一個問題想問你,你為什麼會被鎖在這裏?”
張士德猜測事情可能沒有這麼簡單,如果孽障所言屬實的話,前世的自己必然留下了一些後手來幫助今生的自己,而這孽障定是其中之一。
孽障被束縛住自由也必有用意,若他真的無害人之心,就不會像現在這般如此了,而且那九條鎖鏈也非尋常之物,隱約中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聯繫始終牽動着張士德,就好像那是他身體的一部分,不可分割。
“我若真的幫他解開一條鎖鏈,會不會對我有什麼危害呀,還有,不是說無天無地之所自古以來就沒人找得到嗎,那我的前世是如何來到這裏,並且將孽障封印在此處的……”
一個個疑點在張士德的眼前浮現,簡直是漏洞百出,他敢肯定,這孽障肯定是沒有將他知道的所有都說出來,沒準兒有些情報根本就是杜撰的,用來哄騙自己這個涉世不深的年輕人。
自始至終張士德都不信任孽障,心中的戒備之情絲毫沒有減弱,當然,那孽障也是如此。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人生漫漫長路,若想成長必過九關,色、錢、名、權、德、才、膽、欲和行。”
“道家修身,佛家修性,儒家修念。身為膽與行,性為色與欲,念為德與才,而剩下的錢、權、名乃是身外之物,無形之術,無法修度的三大難關,自古多少英雄豪傑在此敗下陣來,可嘆,可惜。”
“而捆住我的九條鎖鏈,其實也是困住你的九大難關啊!所以幫我的同時也是在幫助你自己。”
張士德想了想:“哦,我明白了,斬斷一根鐵鎖,就是讓我突破一道難關,是不是這個道理。”
孽障露出了滿意的神情:“不錯不錯,你的悟性很高嗎,只是有一點你必須知道,若要闖這人生九關,需是在晉陞之際才能做到,而且還要大徹大悟,領會大道真理才行。就這次而言,你恰好滿足了條件,因此可以斬斷任意一條鎖鏈。”
“那我應斬斷哪條鎖鏈最好,或者說是哪道關卡?”張士德也拿捏不住此中的優劣,闖過的人生關卡必然會對今後的自己產生深遠的影響,甚至改變自己的價值觀和思考方式,所以第一次就要認真選擇。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斬斷任何一條鎖鏈都是對自己有益的。
“無法比較,也無法選擇,一切皆取決於你悟得了什麼,萬物隨緣,緣起緣滅,不是你我可以掌控的,這已經涉及到十大天地秘境中的命海了。”
“那我悟道了什麼?好像是死亡!是死道境界的提升。”
沒錯,當時張士德的確領悟到了死亡的概念,他了解死亡,知道死亡,掌握死亡,甚至親身體驗過死亡。
死亡是世間就公平的事情,沒有之一。
生命為何都將走向死亡,這是我們都知道,卻又都不知道的一個問題。
死是生的開始,死也是生的結束。人活一世爭名奪利,勾心鬥角,身累心更累,但我們註定是雙手空空的來,最後雙手空空的走,那人又為何要活着呢,人活着的意義是什麼?
如果說出生是一場明確的旅行,那死亡難道不是另一場出發嗎。死並非生的對立面,而是作為生的一部分永存。
萬物皆會死,身死,心死,意死,我們一生中註定要死過幾次,讓過去的自己死在破碎的三觀里,死在鏢緲的理想里,死在無望的感情里,死在虛無的回憶里。
然後讓現在的自己活在生活的壓力里,活在社會的角落裏,活在旁人的輿論里,活在親人的期盼里,活在兒時的夢想里。
泰戈爾曾說過,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人們總是談死而色變,殊不知死亡對於我們來說意義非凡。
死亡,這是一個每個人都避之不及卻又避無可避的人生大事。
死道,即是向這個世界學習死亡的意義,弄明白何為死亡,我們又為何而死。
戰爭,瘟疫,意外,天災,人禍,殺戳,壽盡……這些都會造就死亡。
“你的死道境界提升很大,在你幫那人結束痛苦的時候,心中情緒波盪起伏,對死亡的理解盡在不言中。”
“所以來吧,快斬斷一條鎖鏈,闖過人生的第一關!”
孽障跪行向前,拖動九根巨大的鐵鎖鏈湊到張士德身邊。
“好!”
張士德伸手握住其中一條,心念一動,啪卡聲傳來,足有腕口粗的鐵鏈應聲而斷。
一些概念順着手臂傳入他的腦海:“我這次闖過的是欲!”
與此同時張士德還看到了奇怪的畫面。
視角中自己站在一座高山之巔,白袍若雪,垂髮青絲,此處青山落日,秋月春風,層雲似海浪翻滾,充斥着腳下幽谷。
忽然自己看向了身後,黑石土上正有一位朱紅衣袍的少年跪地伏首。
自己眼中含淚,語氣滄桑:“心如欲壑,厚土難填。人一旦被自己的慾望控制,就像那懸崖深谷一般,深不可測,難以滿足。”
“也正是因為如此,古往今來,很多人都步入深淵,修行之途,當克自獨行,伏欲斂性,莫因小利而起賊心,也莫因重利而捨棄自我。”
“伏欲,不是去壓制自己的慾望,這其實本身就是一種執念,一種人慾,只有調和慾望,達到一個平衡點,才是正途。”
“我們無法摒棄人的慾望,只能和諧對待,要用智柔之術,莫用剛力之法。”
那少年抬起頭來,看向自己,雙眼通紅,淚眼婆娑:“師傅!弟子知錯了,還請您饒我一命,我定將改過自新的!”
“你這次罪孽深重,為師無法原諒,念我們師徒一場,我放你一日,一日之後你能跑多遠就看你的造化了,從此我們勢不兩立,再見面時即是生死仇敵!”
“師傅!”少年淚崩。
到此畫面結束。
“這是我前世的記憶嗎?那少年是誰,我的徒弟?他犯了什麼過錯,我竟執意要殺他。”
張士德消化了一下記憶中的內容,發現自己好像看淡了些什麼。
一陣恍惚。
再睜眼時才驚覺自己已經復活,並且站在了原先那處樓梯間中。
“我真的復活了?”張士德感覺難以置信。
動了動四肢和軀幹,毫無不適感,甚至比原先的身體還要靈活有力,感覺自己就像是四、五點鐘的太陽,朝氣蓬勃。
“對,你的確是復活了,而且還成功晉陞旅者,覺醒第二種能力,我將其命名為‘血海’。”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張士德的腦海中響起。
“孽障?!是竟然在我的意識中!”
張士德驚詫莫名,這是他萬萬沒想到的。
“果然斬斷那鎖鏈會出問題,你不安好心!”
孽障又說道:“這對你來說未必是一件壞事,我只不過寄存在你的腦海中罷了,傷不到你的。”
張士德心想:“我信你個鬼,你個糟老頭子壞得狠!”
孽障繼續表示自己並無惡意,只是為了能更好的幫助他修行而已。
但張士德又豈是那種輕易被哄騙的人,心中的戒備之情達到了他人生中的最高點,畢竟在自家腦海中存在着另一個,總是會令人不安的。
“遲早有一天我要你驅逐出去!”張士德狠狠下定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