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過往煙雲（2）
奇怪的是，回到燕京之後，不知是因為受到皇城根地氣的影響，還是迴光返照，戴斌在家休息的那幾天突然心情大好，精神頭特別足。
一天早晨剛睡醒，戴斌立刻拿起手機，通知宏宇的股東和高管們，當天晚上在知春路的翠宮飯店聚一聚。
接到戴斌的電話，所有人才知道他居然提前結束休假回來了。
在那天晚上的聚會上，戴斌激情昂揚、躊躇滿志的對大家談了自己煞費苦心的想法……
大多數股東聽了他的想法，極力勸說他：在這種形勢下，沒有必要打腫臉充胖子、死要面子充大尾巴狼。
但他還是執意要自掏腰包，在春節前召開一場別開生面的公司年會和高峰論壇：“中關村是咱們創業起家的風水寶地，今年的年會和高峰論壇就放在翠宮飯店。”
為此，他竭力說服大家，說越是在這個時候，越是要鼓舞鬥志、提升士氣、奮力一搏。
他還說，也許這是最後一次年會了，即使不能流芳千古，也要遺臭萬年，站着死總比躺着活強吧。
最後，他動情的說服大家：“這十幾年來，每一件重大事情的決策，都是咱哥們集體決定的。
請各位給我唯一的一次、也許是最後一次的一票決定權機會吧！
即使有一天公司不在了，我希望能給所以員工留下一個難忘的宏宇。”
在戴斌掏心掏肺的言語中，充滿了悲壯和滄桑，讓大伙兒於心不忍，無法再說出什麼。
十天之後，也就是距離2018年的春節還有十天，一場精心籌備的盛大會議在翠宮飯店如期舉行。
參會人員除了公司員工之外，還有宏宇在全國各地不同行業和領域內的廠商代表、合作夥伴、客戶，以及部分媒體。
作為宏宇長期的合作夥伴，何岩也邀請了STH華東區域營銷策劃副總監蕭雅蘭和VRT項目總監楊莘參加。
楊莘來了，蕭雅蘭卻沒來。
聽楊莘說了何岩才直到，蕭雅蘭在2017年底就被STH勸退了。
失業后，一個多月一直沒找到工作，心情很不好，已經回老家去了……
那天晚上，位於翠宮飯店的宴會大廳里，人頭攢動，燈火通明，一片歡聲笑語。
宴會廳四周擺放着鋪着白布的長方形餐桌，餐桌上擺滿了各色高級西式糕點、零食、果盤和飲品。
細心的何岩發現，戴斌卻為自己要了一杯白開水，從櫃枱上拿了兩包免費的袋裝番茄醬，連同開水一攪和，就算是番茄汁了。
來賓們有的手裏拿着盤子，盤子裏有各種點心和水果，有的端着杯子。
戴斌不停地穿梭在人群中，與各位來賓頻頻碰杯、致意、交談。
吃吃喝喝，談笑風生，整個場面非常熱鬧。
看到眼前一派歡快的景象，戴斌終於露出好幾個月來一直沒有出現的笑容，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此時此刻的戴斌，忽然發現，自己有點同情和理解，三千年前身處鹿台、穿上寶玉衣、準備自焚的紂王了。
在他的心裏，不是喬布斯，就是紂王。
明明自己是個小人物，而且處境堪憂，他依然時刻喜歡對標那些著名的大人物。
看着眼前穿梭的人群，戴斌不由得想起幾年前登上融資路演的那個高光時刻……
興奮、緊張、焦慮、苦澀、酸楚，可謂五味雜陳，卻令人難忘。
那天，戴斌把頭髮梳的油光發亮。
上身是一件阿瑪尼的卡其色西裝，裏面一件紫紅色高領薄絨衣，下身是一條深藍色貼身牛仔褲，腳蹬一雙高幫棕色皮靴。
讓他越照鏡子，越覺得自己渾身散發著一股如同喬布斯當年創業時的英氣和霸氣。
站在台上的戴斌，按照自己的思維、理解和套路，把十幾年前CK銷售冠軍的推銷才能，展現的淋漓盡致。
他首先介紹了宏宇創立的經歷、規劃、願景、業績、客戶、市場，以及各位創始人姓名及身份。
各位創始人配合著戴斌的介紹節奏，先後上台亮相。
接着，他直奔痛點，重點介紹了宏宇自主開發的產品和提供的服務能解決什麼問題，如何解決這些問題，如何給客戶體驗，市場的核心競爭力在哪兒，以及可持續發展和未來的前景……
他左手拿着翻頁遙控器，右手誇張而有力地做着各種恰到好處的手勢。
他的演講徹底打動了台下上百位高凈值人士。
興奮到極點的戴斌的眼裏不斷泛着藍光。
恍惚間覺得在藍光閃過之後，自己即將站在納斯達克交易所似的。
那天，熱火朝天的路演，讓戴斌和他的創業夥伴們，感覺踏上了創業之路以來最風光的時刻。
當年，宏宇股東們的願望確實實現了！
但也就在那一刻，潘多拉魔盒同時向戴斌打開了。
而魔盒中的第一個邪惡和禍害就是“貪婪”。
似乎是為了考驗戴斌和他的合作夥伴的心態、理智與情感。
宏宇從此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如今，回過頭來想想，當時公司上市，並不是戴斌和他的合作夥伴有多麼的厲害，也不是宏宇真的有多麼牛逼，更不是投資者的一縷陽光。
而是身不由己地置身於一場“擊鼓傳花”的遊戲中。
是“豬都能飛上天”的浮躁時代，造就了宏宇的表面“輝煌”。
在華夏，每個民企的輝煌和沒落，都有極其相似之處。
變換的只是演員，不變的是劇情。
當然，外來的誘惑因素固然有，但更多的是自己本身存在的問題。
一個企業，在發展道路上遇到的最大問題，往往並不在於你能否抓住市場商機的能力，而在於你拒絕誘惑的能力。
而很多企業之所以走錯了一步棋，就是因為經受不住資本的誘惑。
儘管有着無數因為貪婪而導致失敗的教訓，和死在沙灘上的前浪，但依然有很多企業經不住誘惑，前仆後繼。
殊不知，一旦大潮退去，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只是海灘上的一塊礁石而已。
……
那天晚上八點鐘，華夏電視台新聞聯播之後，一條燕京地方台新聞消息，讓翠宮飯店宴會大廳里的所有人大吃一驚：
富海大廈嚴查場外配資，投資機構攜獲利資金瘋狂出逃……
一時間，宴會大廳內人心惶惶，暗流涌動。
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終於驗證了戴斌一年多來的不安、猜測和預判……
他的心迅速涼了下去，這次真是透心涼了。
他連最後一棵救命稻草都沒了。
此時此刻，他真想放棄所有的抵抗和挽救，乾脆任由整個局面失控算了。
戴斌用一臉沮喪的表情，環視了亂鬨哄的會場一周。
他不由得苦笑了一聲，腦子裏突然蹦出了《BJ人在紐約》裏王啟明從賭場揮霍一空后的那個畫面，那句話……
他自言自語的說道：“踏實了，回到地面，反而感覺徹底踏實了。”
……
然而，戴斌畢竟是戴斌，經歷了二十多年商海的起起伏伏和刀光劍影，他心裏清楚：越是在危難時刻，他越要在眾人面前保持鎮定。
正如他辦公室里那條某位書法大家的手筆：每臨大事有靜氣，不信當今無古賢。
此時此刻，眼看整個會場即將失控的時候，他立刻啟動了預先準備好的第二套方案。
讓精心策劃的年會，按照既定計劃正常進行。
這個時候，翠宮飯店宴會大廳里突然響起孟德爾遜小提琴曲《春之歌》的美妙旋律。
只見身着黑色燕尾服、身材修長挺拔的何岩，和身穿白色旗袍、身材迷人、婀娜多姿的某衛視著名的主持人走上台。
台下所有人的目光頓時聚集在兩人身上，並且眼前一亮。
隨着何岩那把克里斯蒂娜小提琴的《春之歌》響起，主持人用她甜美的嗓子朗誦着雪萊的《西風頌》.......
就在流水般輕柔的浪漫旋律即將結束的時候，主持人的朗誦也進入了尾聲：
哦，西風啊，
如果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隨着樂曲聲的消失，主持人對着台下的眾人拋出了一抹動人的微笑，旋即宣佈大會進入第二項議程：
宏宇公司2018年高峰論壇正式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