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烈日下,空調的幻影
吱吱吱吱。
吱吱吱吱。
烈陽。
火紅的圓環停在天的那一端,周圍的光暈一層一層,傾瀉而下,蹁躚流轉,閃爍變幻。
吱吱吱吱。
蟬鳴。
我站在這裏。
烈日之下,狹小的車站候車亭中,僅存的蔽日之所,我站在這裏。
一個人。
“啊啊,真是的。”水一方抬起手腕,擦了擦額頭汗,不經意撩動了耳側的頭髮。
放下手,手腕上留有水痕。
她背着一個看上去有些分量的書包。書包規矩地落在她的背後,既沒有一邊矮,也沒有一邊高,顯得矜持而工整,就像她一樣。
水藍色的襯衫貼在她肩膀上,上面綉着蕾絲的花邊。薄汗輕衣透。
那應該不是很舒服的感覺。
水一方看向遠處的建築,大樓並排着,被陽光照得雪白,她的眼睛被大樓玻璃的反光照得睜不開,眯成一線,睫毛閃爍着金色的光點。
真熱啊。她的表情這樣說到。
是啊,真熱。
我們並肩站在車站裏,等候下一趟公交車。我們的家在同一路車的前後兩個站點,她先下車,我後下車。
這個過程中,我們並沒有說什麼話。也許有說,但應該並沒有說什麼值得記憶的、有意義的話,大約只聊了一些當日學校的話題,一些可以預想、但此刻已無從回憶的話題,僅此而已。
我只記得,她,她的側顏,以及那天的烈陽。
車到了,停在我們面前,我們上車。
她會先抬起右腳。我可以看見她細細的腳踝、七分長的牛仔褲,抑或是素色的長裙。
車到了,停在我們面前,我們上車。
車到了,停在我面前,我上車。
邁上車門,我回頭看了看,沒有水一方,也沒有其他人,只有被烈日照得慘白的柏油路和路邊台階。
一個人,車站始終只有我一個人。
沒有人會想在這樣的天氣出門。我也只不過是因為工作的緣故迫不得已出現在這裏。因為相似的天氣,而回憶起了一些往日的場景。
如果能回到那天的話,我想要牽上她的手,從此遠去,從這個為烈日所灼傷的世界永遠地逃離。
如果能回到那天的話,我想要和她一起鑽入空曠的地底,在栗子仁一樣的地心世界盡情徜徉遊戲。
如果能回到那一天的話……
“——戴好口罩。”司機不耐煩地提醒我,聲音充滿了厭棄。
我連忙從兜里拿出口罩戴上。
一下子,現實撲面而來,我回不到那一天了。
媽的,現實。
現實,現實。現實可曾有半點詩意的地方嗎?也許是有的,但是,不論在什麼情況下,真實的詩意的長度永遠都會比理想短上那麼一截殘酷的距離。而這一截殘酷的距離,就是現實。
滴,刷卡成功的聲音。
車門在我的身後咔噠關閉。
車門關閉前,我想着水一方,而車門關閉后,我已經忘記。
唯有烈日依舊環繞在我左右,透過車窗舔舐我的皮膚。而現實的殘酷在於,這輛車的空調不怎麼製冷,我只想着快點回到辦公室——吹空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