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再見棉花糖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真是美麗的景色。月色從松葉間透下來,月光氤氳,幕布般的空間中浮現出朦朧的丁達爾效應,就像是下方潺潺的溪流。
我沿着溪流的岸邊向前走,左右搖動着茂密的青草,草葉撫過我的腳脖子,酥癢而細膩。它們在秋風的吹拂下有如波浪,有如舞蹈,有如迪廳中醉酒女婀娜的搖晃。
前方的前方,大樹的下方,溪流延伸向遠處的村莊。我扶着大樹的樹榦,站在樹下凝望,手指觸摸到的樹皮粗糙而安詳。
下方的村莊,亮着溫暖瀰漫的燈光,燈光與燈光猶如水流一般相連,構成了一個不規則的圖案,但整體混合起來,卻是一副祥和而富有凝聚力的村景,不禁讓人懷念,讓人想到遙遠的家鄉。
我走過去,身邊穿梭着車流與人流,道路結掛着淺紅的燈籠,天空閃爍着五彩的禮花。村莊中,似乎在舉行祭典,小孩子掙脫大人的手,手中握着彩色的糖果,在市集上飛快的奔跑。有的攤位掛着風箏,有的攤位賣着金魚,有的攤位擺着糕點,有的攤位賣着面具。
我也走過去,買了一根棉花糖。
棉花糖。
看着棉花糖一絲一絲地裹住木簽,白色的絲線如同魔法般纏繞而上,我感到溫暖。但這又像是漩渦,我感到眩暈。我看着逐漸形成、但又彷彿永遠無法完全纏好的棉花糖,心中產生一絲異樣感。
異常感、荒謬感、失去歸屬感、不知何處感。都沒有。
——不過,我為什麼在這裏?
永遠無法做好的棉花糖做好了,老闆把棉花糖遞給我。
他的嘴巴一張一合,我覺得他似乎在這樣說:
你的棉花糖,給。
我伸手,接過棉花糖。
我伸手,試圖結過棉花糖。
不對,似乎還有什麼步驟。
對了,還沒付錢。
還沒付錢吧,老闆。我似乎在這樣說。
老闆只是微笑着搖頭:嗯嗯,沒事的。
沒事的?什麼意思是沒事的?沒事的,是我可以不用付錢,還是我已經付過了錢,還是說我接過棉花糖之後再付錢?
但老闆只是重複着:嗯嗯,沒事的。嗯嗯,沒事的。
我不明白,正如我不明白為什麼祭典的燈光不知何時熄了一半。但我覺得我現在必須先搞清楚這個問題,否則我即使接過來,也會在吃到嘴裏之前,立刻失去這朵棉花糖。
嗯嗯,沒事的。
嗯嗯,沒事的。
就像是欺哄,又像是撫慰。
但是,我不需要撫慰,我抬頭看老闆,老闆的眼睛眯成一線。
不,我看不清他的眼睛,也看不清周圍所有人的眼睛。他們的目光似乎都隱匿於黑暗。
我回頭,早已看不見最初的溪流。
有什麼不對。
這樣的氣氛,一定有什麼不對。
對了——我究竟是為什麼在這裏?
我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我在尋找着什麼。尋找着月色照亮的松林,尋找着漫過卵石的溪流,尋找着我所尋找的事物,尋找着我所渴求的事物,尋找着我所缺少的事物,尋找着我所失去的事物。
哦,我突然明白了。
只是因為這裏的氣氛太過和諧,以至於我想要從和諧中尋找異變。
我明白了。
我明白了。
轉頭,我微笑着對着棉花糖店的老闆:
“你知道,這個棉花糖里缺少了什麼嗎?”
他沒有回答,我也沒等他回答。我一把接過棉花糖,刺向天空的皓月。月亮被我串在了木簽上,我刺向老闆的臉面。血從老闆的臉上像噴泉一樣噴了出來,染紅了我手中的皓月。
我吃掉手中的猩紅之月,然後將老闆的屍體放入棉花糖機,按下啟動鍵。咕隆咕隆,新的棉花糖逐漸製作出來,紅褐色的絲線一絲一絲地裹住木簽,和我的心一樣溫暖。
“——缺少了一抹奇幻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