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螳螂
我有兩個朋友,一個跋扈囂狂,一位眼波幽揚。
——《幻想大劍-廢稿-他說,她說,舞動干戈》
※※※
我們坐在桌子的對面,水一方在桌前做了一個曖昧的手勢。
“我是螳螂。”她說道。
我看着她水色的眼眸,如此的清澈而動人,我意識到我被吸引了,但沒有意識到我開始沉陷。我意識到她看着我們,看着我們兩人,但沒有意識到她話語中潛藏的綠色的螳螂。
掩君看着她,說:“你是螳螂,我是螞蟥。”
我轉頭看掩君:“這不好笑。是冷笑話嗎。”
“但很押韻。”
他咧了下嘴,啪地一下從座位站起,走向了麵館的前台。
“我們”變成了“我”。
我坐在水一方對面,我的對面是水一方。
“為什麼這麼說呢?”我嘗試問道。
“因為……”她把薄荷色的棒棒糖從嘴中拿出來。
她用飽含深意的目光看着我。
頓了頓說道:“我看見黃雀。”
這段話一直潛藏在我的記憶深處,一直保存得十分清晰,即使是很多年後我離開這座城市,前往又離開其他城市,我都能非常清楚地記得。我知道這是為什麼。這是我的遺憾。
那時水一方的眼神美妙而閃亮,掩君從我的身旁起身,他殘破的身影成為我看向水一方的那個畫面的模糊的背景。
螳螂,螳螂,為什麼是螳螂呢。
水一方坐在我的對面,單手撐着可愛的臉頰,她的手腕纖細而光滑,讓人想到螳螂揮舞的前肢的鐮爪。
螳螂。
她說:“螳螂。”
綠色的舌音。舌尖抵住上顎,輕輕地彈擊,發出清脆的聲響。
就像是山泉,抑或蒼翠之葉,對半地摺疊,擠出翠綠的汁液。
螳螂。
。
螳螂。
※※※
但是,很多年過去后,即使回憶依舊存在,但回憶中的詩意卻永遠失去了。
那時的情感可以猜想,但不能回還。不論是心動還是憤怒,都化作了略顯悲戚的印象石板,被時間所蝕刻。
就像螳螂,不論賦予它怎樣的內涵與象徵義,最終也只是一種有點嚇人的節肢動物。
有一天,我在跑步的時候,看見前方玩耍的孩童,大人在他的旁邊不遠處。我避開了他們,繼續向前,但思想還留在那裏。
這些孩子玩耍的時候,是否意識到自己正在做什麼呢?這些大人,向孩子張開懷抱的時候,是否能回憶起自己在他們這個年紀時,自己的父母向自己張開懷抱時的情景呢?
不能吧。
那是否還有意義呢?
他們向自己的孩子張開懷抱時,心裏想着自己的行為會給孩子帶來怎樣的快樂的事;但實際上孩子心中的所想並不會符合大人的期望,他們只是想着自己事情,而忽視了大人的懷抱所希望傳達的情感。至於大人,他們只是一廂情願地做着自以為正確的事情,究竟結果如何,他們沒有那麼在意,他們只是從自己對後輩的觀看與照料中、從這些看似合理而美好的舉動中,獲得盲目的自我滿足罷了。
我為什麼會產生這樣的想法呢?我也不知道。
走道旁邊的綠化帶被修剪成弧形,向人傳遞着溫存與秀麗;樹木在那裏矗立着,除了觀賞外並沒有多少意義。這些綠植也都是為了滿足觀看者,才存在於此。我血液在血管里熾熱地跳動着,
推動着我的腿部肌肉不斷奔跑向前,正因為我現在的血是熱的,我才能如此鮮明地體會這些綠意中蘊含的情感。
五顏六色的情感,並不能說是醜陋,但只要有人覺得美麗,那某處就必將存在着與之對等的醜陋遭人厭棄。只有當血液完全冷卻之後,人類才能將慾望與滿足的連環切斷。
我為什麼會產生這樣的想法呢?我也不知道。
就像是當年我喜歡上水一方的瞬間,我感覺有水珠在某個地方華麗地綻放。我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但它就這樣發生了。
只是當時我在旁邊草叢裏的一片長條形狀的草葉上,看見了一隻翠綠的螳螂。那時的那個小孩趴在地上,成為了這隻蹲在草葉上的螳螂的模糊背景。
也許是螳螂的鐮爪撩撥着我的思緒,然後我的想法開始飄蕩。
“今天天氣真好啊。”掩君說。”空氣很清新,下午的太陽也很乾凈,我就喜歡這樣的天氣。就像女孩子的短裙與手臂。”
我點頭。
“喂,晚上吃拉麵吧。”掩君說。“天橋下的那家,我有點想見那家老闆娘和她的妹妹。”
我點頭。
他不會知道我剛才想到了水一方,水一方也不會。
我只是在跑步而已,只是在跑步。我不想說什麼“我從過去一直跑到現在”這樣自我感動的句子,但我的確跑得氣喘吁吁,喉嚨與肺在燒灼。我總是從過量的跑步中去理解肉體的痛苦。
什麼日劇式的奔跑,什麼義無反顧式的奔跑,都只是僅供人顱內感動的演出效果而已,實際上真要跑,照劇里的速度恐怕多數人跑不了一公里。人們總是喜歡看着別人的事,而開始奇妙的感動自己的聯想。
過量的運動會折磨自己,我逐漸學着量力而行。
過量的情感會折磨自己,我逐漸學着量力而行。
——但顯然,後者是不可控的,不是嗎?
小區裏的老大爺圍在一張桌子前下着象棋,掩君走過去。我以為他會一巴掌把棋盤掀翻,不過他只是站在旁邊沉默地看了一會兒,然後面色鄙夷地走開了。很罕見。
掩君在遠處吹着口哨看着夕陽,我蹲在走道邊擦着汗水注視着螳螂。
螳螂一跳一跳地點頭,贊同着我的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