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來自不應存在於世界上的呼喚(三)
倒是這台相機有些棘手,講道理我連它是不是使用的通用膠捲都不知道(看相機大小必然不是的)——我決定繼續我昨天晚上的那個伎倆,就這麼把相機往藏身在門帘後面的玻璃櫃枱上一放。那禿頂老頭把掛在前胸的眼鏡架到鼻樑上,端起相機上一眼下一眼地看了半天,然後越過鏡片看向我:“柯達40T。”
我不動聲色地看着他。
“柯達40T,特殊用途微型相機,”他熟練地將機殼拆開,“使用40mm平視膠片。”他又抬頭看我,“還有兩張膠捲,你要用掉嗎?”
“全衝出來。”
“五千日元,”他把蓋子重新合上,“本來只要兩千元,其餘的是保密費。”
“我什麼時候能夠拿到?”
“後天,加急明天的話,再加一千元。”
“我明天就要。”說完我掏出錢夾來,從裏面取出一張一萬元鈔票遞過去。老頭接過鈔票,對着燈泡來回看了半天,我覺得鈔票上的福澤諭吉被他看得臉都要紅了。
確認是真鈔之後,店老闆從櫃枱底下取出一個鋁製飯盒,打開以後裏面是面值不同的花花綠綠票子被疊放在一起,他從裏面點出三張一千元和兩個五百元銅板遞過來——這一瞬間忽然讓我有一種回到了瀋陽的錯覺。
“有生意嗎?”一個聲音從隔開門面與民宅的門帘後面傳出來,是我很熟悉的聲音,在我未能及時作出反應的時候,一隻白嫩的胳膊已經挑開了印有寫真社名字的藍色棉布簾——鈴木惠理佳。
鈴木寫真社,鈴木惠理佳?怎麼會這麼巧!
她的出現讓我感到震驚,那個禿頭那個老頭回頭:“嗯,來了位偵探先生。”
我的身份瞬間被戳穿,她的表情凝固在臉上,我的表演立刻崩塌殆盡,當時的表情估計難看到了家。
“你,是偵探?”半天她才從牙縫裏擠出來一句。
“啊,”我的脖子酸疼起來,艱難地點了一下頭,“業餘的時間我會接一點這樣的工作。”我的聲音越來越低,現在輪到我臉紅了。
“你們認識啊。”老頭問,“怎麼從來沒有聽你說起過?”他的口氣裏面帶着質問,彷彿不是很滿意惠理佳的交友情況。
“這用不着你管。”惠理佳從櫃枱里走出來,“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和我解釋一下?”
“是的。”我低頭呢喃着,但是說不出下文。
惠理佳嘆了一口氣:“爸爸,我們出去一下。”
“好,”老頭說,“幾點回來?”
惠理佳沒有理他,逕自朝前走去,我就這樣低着頭跟隨在她後面——懷着這樣的心情跟着一個女性走在這樣昏暗的巷子中,我回憶起十歲還是十一歲那年帶着班主任回家家訪的事情。走到一家雞肉串小店裏,她拉開玻璃門走進去,我也跟着她走進去。
“大嬸,老樣子來兩份,兩杯真露。”
那個被叫做大嬸的老闆娘是個胖胖的老太太,回了一句“好的”之後她就麻利地烤起了雞肉串。倒在玻璃杯子裏的韓國燒酒被端上來,還沒有等我開口,惠理佳先端起了一杯灌下肚去,然後從我手裏奪過第二杯:“我有說是請你來喝酒的嗎?”
“好,好。”
“惠理佳,是誰啊?”老闆娘是關西口音。
她坐着生悶氣,我才發現她今天和往常不同,沒有化妝,連我在公寓與她約會時見她時常畫的淡妝也沒有,頭髮梳到腦袋後面抓成一把馬尾,
身上穿的也是居家款的運動服,顏色都已經被洗得很淡了。
我和她並排坐在長桌前,她又呷了一口燒酒:“我在等你的解釋。”
我不知道應該從何說起,要說明白的話大概就得從我刻意接近藤田正一開始講起了。
“我不是什麼水電工,”斟酌了一會我才開口說道,“我倒是很想我自己是水電工,但是我沒有那樣的本領,我只是一個連飯都快吃不上的三流私家偵探。”
“繼續。”雞肉串上來了,她拿起一支一口把一粒雞肉丸子吞進嘴裏,和她平時斯文飲食的樣子完全不同。
“我接到一個委託,是關於調查一樁婚外情的。”
“是關於森田的婚外情嗎?”
“是的。”我恍然,“你早就看出來了。”
惠理佳冷哼了一聲:“我夠格去念數學系,你當我是個白痴嗎?”
“那你為什麼不戳穿我。”
“我為什麼要戳穿我自己?”她放下竹籤淡淡笑起來,那側臉有些令我傷感。
“對不起。”我錯了,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道歉,“如果可以的話。”
“可以,錢我要一半。”我原本是想說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繼續和她做朋友。
我有些吃驚地看着她,看着她把一碟雞肉串吃光,又開始吃第二碟,第二碟里盛着的是烤雞皮。
“看我幹什麼?”她說,“一半,算作我的情報費和你的道歉金,否則我就去森田那裏告發你。”她把竹籤上的烤雞皮扯下來,“雞肉串也不給你吃。”
我看她原來是在賭氣,心裏安定了一大半:“這個案子,僱主之前給了我十萬訂金,後面看結果再結賬,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應該還有十萬元。”桃谷櫻女士前前後後如果不算上竊聽設備報銷款的話的確只給了我二十萬左右。當然她曾向我“展示”過更多的報酬,但是現在她已經終止了委託,我也不能肯定在收到調查結果后她會不會再支付更多的契約金。
我也不想在報酬這方面對惠理佳有所隱瞞,這沒有必要,而且我已經決定對她誠實。
“那我就要十萬。”
“沒有問題。”我答應下來,“但是十萬的訂金已經花銷的差不多,現在我也沒有這麼多餘錢可以給你。我可以給你寫一張欠條。”
“寫吧。”惠理佳招呼老闆娘給那支筆和便簽來,我在寫有“雞肉串店”抬頭的點菜便簽上寫下“今欠鈴木惠理佳小姐十萬日元”並署名。
“印章呢?”
“我這樣出門來怎麼會隨身帶着印章?”
“那麼你打算什麼時候給我,也在上面寫明白。”
“這,”我猶豫着,“需要和僱主商談才能知道什麼時候能結掉尾款。”
“這就是男人了,從來只有說得好聽。”她冷哼着將那張只寫明了金額和簽名的便簽疊好塞進自己的零錢包裏面,但將面前的碟子推過來,“不過我決定放過你了,吃吧。”
鈴木惠理佳,一如她自己標榜的那樣,是一位充滿洒脫精神的現代女性。